席同说的是事实,当他知道这是什么世界后,眼中就再放不下任何人,自然也不会对原身的家庭倾注太多精力。

  楚清筠对着他真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好奇:“那你之前什么样?”

  他背对着韩淼,无声地摆了口型:原身。

  席同翻出照片,见韩淼好奇,也给她看了一眼。

  韩淼:“我,我能看吗?”

  “都是自己人,”

  席同笑笑:“没事。”

  于是韩淼感动低头,下一秒,下巴脱臼般落下来,久久没有合上。

  手机里,男人化着浓重的烟熏妆,头发五颜六色,像只炸开毛的彩虹小马,身穿黑色的骷髅头背心,皮肤黝黑,脖子上挂满了四五条各式各样的大金链子,正伸着舌头,对镜头双手比中指,以展示他纹在手上的黑色死神标志,和亮闪闪的舌钉。

  不是席同。

  楚清筠只一眼,就知道照片里堕落不羁的年轻人不是席同,男人无论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对着他装单纯时,永远是温和克制的,仿佛被规则限制的机器,无论情绪多激动,行为都不会超出预设的准则。

  比如与周家作对时还会纠结合不合法,比如永远对他这个“宿主”尊重克制,没有允许绝不会肢体接触。

  当初的楚清筠就是被他这个模样骗了,以为这个“系统”,有什么类似人工智能三原则的限制,所以没有告诉他那些略有不堪的打算,转而和霍北城合作。

  只是……完全不同风格的两张照片中还是能看出相貌的相似,一想到紧贴着自己的这具身体曾经属于另一个人,他就有些不适。

  韩淼只感觉被照片里的人骂了,连忙躲开视线,哭笑不得:“席哥你以前……这么有个性啊。”

  她有些害怕地指了指嘴:“那个钉,不疼吗?”

  席同迟疑着:“应该是……不疼吧。”

  “去年夏天,我被人骑车撞到头,短暂失忆了,之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男人看起来在为过去的事情自嘲,实则一直给楚清筠使眼色。

  好家伙,失忆这么有戏剧性的事情竟然发生在她身边!

  韩淼只觉得大开眼界,突然有一种平静生活被狗血冲破的不真实感。

  她正想向下问,突然被苏禾一个电话叫走了。

  屋子里就剩两个人,电视里已经播放到游戏环节。

  与预期的不太一样,节目组还是将游戏时周池摔的一跤放出来了。

  游戏环节是抢麦克答题。

  现场,周池跑向楚清筠,本意是想拉着他的手倒下,造成他被推倒的假象。

  但在伸手前,楚清筠突然躲开,朝他身后的方向走,错身而过的瞬间,他的膝盖猛地一软,支撑不住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之前洗白的计划里,他应该立即站起来,眼中含泪,故作坚强,演出被楚清筠欺负又不敢吭声的委屈的模样。

  可如今的摔倒不在计划内,他反而愣住,捂着膝盖,侧躺在地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看给我们小池摔的,”

  主持人连忙去扶他,语气关心:“你没事吧?”

  这当然是客套,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周池是慢悠悠跪下的,屁股着地后,又慢悠悠地侧着躺下,完全不像是摔跤。

  周池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没事?当然有事了!

  他顾不上配合这个在圈里老好人一样的主持人,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望向楚清筠。

  “是你踢的我!”

  他刚刚故意撞在楚清筠身上,能碰到他膝盖的只有楚清筠,一定是他用膝盖顶了自己!

  青年连头都没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闻言左右看了看,好像在确认他说的到底是谁。

  在确认真的是他后,波澜不惊的表情泛起涟漪,微微蹙起眉头。

  青年生气时也是好看的,他的不满立刻被身边的人捕捉,吴帕嗤笑一声:“要不要看看回放,了解一下你的诬陷有多么拙劣?”

  楚清筠扬眉:“你的华国语进步好多。”

  周池目瞪口呆地看着罪魁祸首无视他和别人寒暄,正要发作,便被刚刚他忽视的主持人按住了。

  对方依旧笑嘻嘻地对台下观众道:“看来我们小池摔懵了,来,导播放一下刚刚的回放。”

  大屏幕上,慢动作给台上台下所有人播放了刚刚发生的片段——周池绕过几个人跑到楚清筠身边,撞向他,两人贴在一起,再相对分开时,他慢悠悠坐到地上,又躺下。

  当时一片混乱,挤着向前的选手遮挡了观众的目光和镜头,众人只能看见他们的上半身,但没有人会觉得是楚清筠踢了周池——明明是他自己跑过来的,楚清筠一动没动!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的膝盖被攻击,周池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假摔。

  他使劲摇着头,喃喃道:“不是,不是的。”

  楚清筠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嫌弃,带着一种好似被蚊子缠上的苦恼:“你……怎么连这种事都做不好。”

  是啊,就连栽赃陷害也不知道摔得真一点,碰瓷的还知道先在车上撞一下,周池凭空趴下,竟然还想这样攀扯楚清筠?

  与之相比,《演技巅峰》里那个能暂时占据上风,随意欺压其他选手的周池至少还更聪明一点。

  这是大势已去,破罐子破摔了?

  台上台下的看客此时心中了然,再看周池时,满是对这个无理取闹,自取其辱的蠢货的无语。

  周池被这些目光看得颤抖,膝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疼痛,将视线从大屏幕上移向楚清筠,眼眶被泪浸湿,惊恐和忌惮更甚。

  《演技巅峰》播出至今,他无论复盘多少遍,都不觉得自己错了,是楚清筠不讲原则,把他们的博弈场掀翻给所有人看,让他胜利的,不过是艹人设洗白的手段和乌合之众们被引导的狂欢。

  出招的人永远是他周池,哪怕暂时失势,也可以等风声过了,利用背后的势力重新登顶,而楚清筠这个“单纯”的人,为了维持人设,只能提心吊胆地等着他的下一次攻击。

  可现在,楚清筠成了出招的人,那个被他威胁时只能红着眼痛苦忍受,永远只能被动接受他陷害、打压的人,开始主动反击了。

  楚清筠怎么敢!他不应该是不停退让,相安无事的吗?他怎么敢这样算计他!

  他忘了他是如何要求上喜八这个节目,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撞向楚清筠,此刻面对众人掺杂着不满、疑惑甚至厌恶的目光,他只觉得委屈。

  百口莫辩,孤立无援。

  一如早已被改变的剧情线中,手机被赵义偷着拿走,只能咽下抢夺别人参赛资格这一污名的楚清筠。

  在场唯一清楚原本剧情线的席同举起手机,咔咔咔地拍着这历史性的一幕,眼底透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兴奋与狂热。

  节目答应了不牵扯楚清筠,于是巧妙地剪掉了众人争执的部分,观众只看到,周池缓慢又做作地躺倒,然后流着眼泪,扶着膝盖去一边休息。

  可想而知,节目播出后他又会被骂成什么样。

  而周池方,也绝对不敢对这个剪辑生出异议,节目组有录像,如果他敢抗议,节目组大可以公布“真相”,那周池就会从一个“娇气做作小鲜肉”变成“又蠢又坏陷害楚清筠的蠢货”。

  电视前,席同想起那天的场景,笑得肩膀都在抖,一想到这一切都是楚清筠做的,想到他的“宿主”开始手虐仇人,大脑就忍不住分泌令人快乐的多巴胺,无比痛快。

  他最近在楚清筠的纵容下常常贴贴,如今热血沸腾,就忍不住往对方身上靠,偷偷地闻着青年耳侧洗发水的冷香,笑得一脸荡漾。

  “宿主,你真的好棒好厉害,那么快就想到了应对方法,假少爷肯定气疯了。”

  楚清筠感受到旁边人源源不断散发的蓬勃热气,顿了两秒,默默歪了歪身子,与他隔开距离。

  席同:?

  他不死心,又往楚清筠的方向凑了凑。

  这次楚清筠直接带着椅子移开。

  席同:!!!

  他满脸受伤地望向冷酷无情的青年:“宿主,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不应该啊,他刚刚坦诚交代了原身的身份和过去,对方应该更信任他才对!

  楚清筠本不想解释,在席同不厌其烦的追问下,他才蹙着眉开口:“你用的是他的身体。”

  他倒不是在意席同的“原身”有没有经验,只是挑剔多疑的毛病又起,难以信任这个荒唐的杀马特陌生人身上有没有染上不干净的东西。

  席同几乎是同一时间明白了楚清筠的想法,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

  之前他为了塑造“系统”的身份,称呼“原身”为“这具身体”,几个月前扔出的回旋镖重重扎在了自己身上。

  “我,我没有……”

  脑子里响起呜哇呜哇的警铃声,席同咽了下口水,用最快的速度重拾语言功能。

  “宿主,这个您放心,我现在使用的身体不是原来那具,我,这是我自己的身体。”

  已经对原著和另一个世界的“文学规则”有一定了解的楚清筠了然:“哦,你是身穿。”

  “嗯,我……不!不是!”

  席同暗中掐了一把又要说漏嘴的自己,连忙解释:“原身他早就去了其他小世界,我的身体是主神系统重新塑造的,我,我……”

  男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了,羞赧道:“您相信我,我很干净的。”

  楚清筠淡淡听他讲完,扬了扬眉:“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席同懵了:“啊?啊?你不是?”

  “我的确有点嫌弃。”

  楚清筠侧目,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但你这么着急解释是为了什么,就算你不干净,我还能不让你跟着吗?”

  是啊……

  席同被牵着鼻子走,又眼睁睁看着牵他的“主人”好笑地收回目光,留给他一个漂亮精致的侧颜,陷入了沉思。

  他是想和楚清筠亲近的——任何人都不会不想,除非那人瞎了。

  可亲不亲近,确实也不影响他作为“系统”的工作。

  哪怕一开始就跟自己约法三章,只牢牢守好“系统”这个定位,不干涉楚清筠的任何决定,甚至做好了哪怕楚清筠未来与人交往,也要欣然接受的打算。

  他终究还是违背了在心底暗示了无数次的准则,早就贪得无厌地生出了旁的心思。

  席同明白得快,接受得也快。

  这个世界上没有正常人会不爱上楚清筠——他又不是瞎了。

  只是有些讨厌这个毫无自制力,有可能会因这些心思惹楚清筠不快的自己。

  这么紧张干不干净,一听就是对两人的关系走过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被楚清筠发现到他的觊觎……以后可能连做工具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不起。”

  他明显失落了下来,见楚清筠转头看他,头埋得更深。

  “我不,不应该……”

  未等他说出什么,楚清筠突然没耐心地抬手,捏住了他的脸,下颚被手指卡着,自然地张开了嘴。

  新的善意谎言卡在嗓子没有机会说出,席同有些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被楚清筠打断了。

  上次的短暂离别像是某种契机,之前他多少还能靠着对未来的先知引导一下楚清筠的思想,可这次回来之后,他好像被楚清筠看透了,而他对楚清筠的行为雷达,却变得没有之前准确。

  按理说,楚清筠对他的喋喋不休不耐烦,应该是直接打断,再闭目养神拒绝交流。

  可此时此刻,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捏在他两颊,眼神晦暗不明,完全让人猜不出心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席同安慰着自己,又忍不住想起某些令他在做读者时尴尬异常的情节。

  如果楚清筠是霸总,或者稍微沾点霍北城的油腻,说不定这个捏脸就是接吻的前奏,可能还伴随着“男人,你吸引了我的兴趣”这样的尴尬台词。

  明明是让人脚趾抓地的情节,带入他们两个,却莫名得让人期待。

  期待过后,醒悟道楚清筠亲他的几率比男足夺冠还要小,又忍不住酸涩嫉妒。

  他守得住底线吗?真的能忍受别人跟楚清筠这么亲密吗?

  眉目昳丽的青年不知道在他下手前的几秒,男人的想象力世界已经能跑马了,他找准角度,手指伸进去,把男人的舌头扯了出来。

  席同:!!!!!???

  一时间脑子里乱哄哄的幻想,左右互搏的天人交战,全都化作一片空白,席同只觉得全身的神经都汇聚到了舌头上,颤栗得头皮发麻。

  楚清筠用拇指和中指捏着他的舌尖,食指……

  或许是食指,席同朦朦胧胧中感受到。

  它像一条恶劣的猫尾,又像找不到水源乱钻的小鱼,在无人探索的深渊细细摸索,碾压。[单纯探索,无脖子以下亲密动作]

  如果换成任何人,席同绝对会立刻咬紧牙关,同归于尽地将“欺负”他的手指咬断。

  可那手指是楚清筠的,于是世界都变得寂静无声,他也像一座藏了岩浆的空心雕像,冷不下,也动不了。

  楚清筠仔细确认后,认证男人真的没有打舌钉的痕迹,好心地给僵化的某人解答:“没有洞,你的确不是那个‘原身’。”

  原来是为了确认这个。

  席同顺势而下,为楚清筠冒犯的动作安上了个还算合理的理由,大着舌头呜咽两声,想问他既然确认了,为什么还不放开。

  办公书突然响起敲门声,韩淼的声音传来:“筠哥,电视台记者来了,苏姐让我来叫你们。”

  楚清筠并无被打断的不快,他松开手,朝门口应了一声:“一分钟。”

  与此同时,席同像是突发了莫种疾病,脱力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从刚才起,竟然罪该万死地有了反映。

  楚清筠被他狼狈的模样逗笑,模样是难得一见的开朗轻松。

  席同条件反射地想够手机去拍,被青年拦了下来。

  “说回刚才的话题。”

  楚清筠倾身,把沾上手指的涎液涂回男人脸上:“觊觎我是很正常的事,何况你是为我而来的……机器,有贼心没零件,不用道歉。”

  席同大脑还在宕机阶段,脸上被擦拭的肌肤像是被火烧着,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那,那我不抱歉了。”

  “好。”

  青年起身,让人喘不过气的暧昧气氛和少见的温柔断然消失,一个人从堕落的泥沼中完全脱身。

  席同勉强站起身,又被按回椅子上。

  “采访不用跟着我,今天何月和陈小迪来工作室,你去订饭,晚上出去聚餐。”

  青年一如平常安排好工作,挠了挠宕机系统的下巴,转身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