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散就算是生气也很好看。

  龙想。

  他望向肩头的虚影, 曾经是人偶,如今是拥有正常情感的半神,散兵被气得脸都快要变形,阳光在他手掌大小的身上粼粼泛起一圈金边, 金边中间又有一抹绯红。

  散兵似乎在心里翻来覆去把阿遥骂了千万遍, 冷不防抬头看见一汪盈盈的目光像可怜的小狗, 又像盛夏炙热中缠上包裹住身体的清凉海水。

  他又什么都骂不出来了, 怼人的句子怎么也说不出口,到最后变成一句怒气冲冲憋屈不已的:“……会给你补上的……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呜呼!”

  阿遥的快乐转瞬又回来了,他转头就欢呼雀跃地跑向江户川乱步:“好耶!阿散说答应请我们俩吃糖了。”

  “可是我现在就饿了怎么办啊?”

  “那你晚上到我家吃饭好了。”

  两人相约击掌, 其实阿遥还想说其实兰堂家的饭基本是外卖, 阿遥和兰堂都不会下厨, 简餐中也小朋友能做一些, 剩下的只能请保姆或者外带餐馆解决。

  他们站在走廊中央, 教室里窗户边都堆了不少警校的学生在好奇地张望他们,然而江户川乱步是出了名的刺头,疑似关系户的漂亮少年似乎在精神方面也有点问题。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他们两人能玩到一起去充分证明阿遥也是一个和江户川乱步类似的问题学生。

  阿遥清晰地听得见人群中每一句私语,但他左耳朵右耳朵出,全然把其他人都当成了萝卜白菜, 对江户川乱步说:“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了, 下午可以带我弟弟一起去中华街, 玩到晚餐时间再带饭回去。”

  “我才不和小孩子一起玩!”乱步吸了一口气, 再看了看阿遥和距离他足有三米远的向导,那人他认识, “而且你不是在跟他参观学校吗, 乱步大人才不要陪你一起在这里呆着。”

  “不去了。”

  “什么?”江户川乱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 警校没有逛下去的必要了。”

  兰堂让他来警校参观只是一时兴起,估计是见自己工作之后他一个人在家里太寂寞。阿遥在给兰堂说他和中也大战港口afia的时候也顺嘴提到了早上遇见的警校学生,才有了临时起意的参观。

  再说,他可是一条龙啊。

  短期伪装还能接受,长期假装普通人类融入人群是会让龙累死的!

  周围的讨论声阿遥并不在意,他的手伸出,掀起江户川乱步的小披风的一角,没走出两步,就被办公室内的警督跑出拦住了。

  眼前突兀出现一只手,正是刚刚在办公室里和江户川乱步单方面争吵还把人赶出警校的壮汉。他立于两人前,像小山一样投下阴影。

  “江户川乱步,就算你离开警校了,港口afia这件事也不能乱传知道吗!要是被我知道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就别想在横滨呆下去了!”

  江户川乱步气得跳起来:“你这人管得也太宽了吧!”

  但是江户川乱步是一个十四岁没有任何异能强化过身体的普通少年,在和成年人巨大的体型差异前,上蹿下跳的他又立刻被按回去。

  “兰堂君。”警督叫阿遥,“你哥哥特意拜托过我们,如果你有意向的话,警校可以接受你。”

  阿遥说:“没有意向,谢谢。”

  无论什么时候阿遥的眼睛都圆润可爱,仿佛天生带有笑意,可他现在学着散兵那副睥睨的样子半眯着眼,竟然也有了点刀锋刮人的寒意。

  “昨天镭钵街发现尸体的时候我也在场,先生。”阿遥勾了勾嘴唇,优雅又礼貌,“尸体是镭钵街无家可归的孩子,他应当是偷了港口afia某个成员的东西,才会在逃跑的途中被行动人员就地击毙。”

  警督一愣:“那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原本就是这个小孩子的错?”

  “也不能这么说吧。”

  阿遥想了想:“因为镭钵街作为流浪者的聚集地,他们没有任何收入,也没有被认可的学历,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原本属于他们的政府福利和补贴都被克扣了,只能靠偷盗、拾荒和抢劫为生。”

  “……”警督不悦,他已经很不满这件事被一再提及,顿了顿,“那也是政府的事情,和我们警察有什么关系。”

  “笨!”

  哪知道是江户川乱步在接话,他在阿遥开口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急攘攘道:“镭钵街人被克扣的税金当然是用来养警校的学生啦!你们把他们的钱都拿走啦!”

  警督怒道:“所以你想说这件事的死因是我吗!”

  “是啊。”

  在人群聚集的走廊,声音毫不掩饰地掷地有声,阿遥淡定地说:“对,就是这个意思,本来应该警察查明真相,将这件事整个过程形成一个闭合的循环,但是循环在你这里被打破了,我不喜欢这样。”

  他看着警督,挑了挑眉:“所以我不想留下来,成为杀人凶手的一部分。”

  论怼人,龙就没有怕过谁。

  说完他就收起了从散兵身上学到的表情,笑嘻嘻地跳到了江户川乱步身边,两人各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击掌。

  啪地清脆一声,两人欢呼。

  “好耶!”

  “好耶!”

  动作幅度过大还把散兵的虚影卡在了锁骨里面,阿遥不动声色地把他扶正,见警督盯着他的双眼发红,还挑衅似地呲了呲牙。

  “哇,他看起来好可怕。”见警督两眼更红了,龙连忙扯住江户川乱步的衣袖,托住他的肩膀就往窗户外面跳下去。

  江户川乱步还想去扒拉两边的窗框:“喂!这可是四楼!”

  “四楼怎么啦,我又不会让你摔下去。”

  风在耳边呼啸,刮在脸上生疼,江户川乱步这个弱小人类的挣扎一点都没有用,被阿遥轻轻一推就从警校教学楼落下来。

  以这个姿势来说应当是背部着地,摔在平地上虽不致死,倒也有相当大的瘫痪风险。在落下来的这一秒江户川乱步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圈,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阿遥比他更快落地,轻飘飘地往头顶上方一抓,江户川乱步就被托住,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

  ……又刺激又舒服,而且也没有瘫痪嘛。

  风打在脸上很舒服,很开心,好想再玩一次!

  他眼神期待地发着光,回过头发现,那个看不见的朋友也慢慢飞回阿遥的肩头。

  紧接着阿遥就拉住江户川乱步的后领往门口狂奔,听见身后江户川乱步兴高采烈地冲上方喊:“乱步大人走了!笨蛋再见!”

  大概是气极了反而会冷静,那个轰走学生行事也不检点的警督在教学楼上,抓住窗户咬着牙,从跑路的两个人大喊:“……可这里是横滨!”

  “是横滨啊!”

  横滨又怎么啦。

  吵架的人都走了现在回嘴还有什么用,龙不在意地晃了晃脑袋。

  区区一个横滨而已,还不如三分之一个鸣神岛大,就算是地下势力和异能力者众多,又能拿一条龙有什么办法呢。

  。

  鹤见川是一条横跨横滨市区的河流,北接群山,东入大海,正午浮光从天上降落,落入奔腾不息的流水里。

  萋萋草地之上,河堤高出河面数米,阿遥和江户川乱步一前一后地走着。

  散兵贴在阿遥耳边,他足够了解阿遥,抱着手臂语气还带上了一点质问。

  “进入警校的时候,你当着向导的面一直在和我说话,就是故意吓别人玩的吧。”

  “对啊。”阿遥得意地眯起眼,“被你发现啦。”

  他就说这条在尘世混久了的龙怎么可能会这点细节都不注意,散兵欣然:“我还不知道你?”

  阿遥嘻嘻地走在路边,他好像总是特别开心,和阿散说一句话会高兴,吃到好吃的会快乐,见到天边云彩被染成灿烂的橘粉色也会立刻分享给所有人。

  一蹦一跳在河堤的栏杆上留下自己的脚印,每一步都要踩在细细窄道的直线上,落后的江户川乱步却没有他这样有活力。

  肚子咕噜咕噜叫,声音也微弱了不少,哼哼唧唧抱怨:“饿了,我要吃饭,赶快去你家里吧。”

  “那总得先去接我弟弟放学吧。”

  阿遥停驻在栏杆上,单脚承受住了所有重量,他看向远天之上的七色云彩喃喃。

  江户川乱步走累了,索性把整个身体靠在老旧的栏杆上,铁锈混在身上,哼哼:“好饿好饿,乱步大人已经没力气啦。”

  散兵看着这一幕,冷冷道:“废物,这才走了多久。”

  阿遥正经教育他的人偶:“总不能拿我们的标准约束乱步啊,他是个普通人类,还是人类中体质比较弱的那一种。”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究竟普通人的体力在什么范围内才算正常,阿遥正想说这个世界里体力怪物只有他的便宜弟弟中也,就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不祥声响。

  栏杆年久失修,承受不住一个少年的全部重量,在江户川乱步将全身都压在上面的那一刻。

  ——轰!

  栏杆塌了。

  和栏杆同时塌了的还有江户川乱步,他迅速且惊恐地反应过来这起事故,身体却收不住力道,咕噜咕噜从河堤上的草地滚下去。

  “哇啊啊啊啊啊!”

  然后扑通一声掉进潺潺流动的鹤见川里。

  阿遥:“……”

  散兵:“……”

  阿遥艰难地回过头,沉默片刻,对散兵说:“……乱步应该,还是,不体力废,的吧?”

  好消息是,乱步会游泳。

  坏消息是,他暂时上不来岸。

  水流不快,旁边还有一条龙在盯着,倒也不会让江户川乱步命丧河底,但他一直漂在水面上,挣扎半天也没能游过来。

  站在岸边,阿遥头上冒出一个问号:“乱步,你怎么还不上来,不是说饿了吗?”

  “有东西,”咕噜咕噜喝两口水,“缠着我啊!”

  “那要我下水帮你吗?”阿遥问。

  “乱步大人自己能搞定!”

  什么东西一直缠着他的腿啊!

  缠得不紧,很柔软,而且还有点痒。

  江户川乱步伸出一只手在水里摸索摸索,他会游泳但不精通,勉强是让自己掉进河里不会立马溺毙的程度,然而现在肚子太饿,没有多少力气,摸了半天才摸到缠着他的东西。

  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东西提起来,江户川乱步咕噜咕噜又喝了两口水,他觉得今天得自己真的是倒霉透顶,不仅被警校开除了还饿的不行,好不容易蹭上一顿饭,还在饭前掉进了水里。

  怨气都发泄在水里缠着他的东西上,他嘟嘟囔囔地把东西抽出水面,然后发现——

  这是一只手。

  一只白皙纤弱属于孩童的手。

  “什么啊!!”水里,江户川乱步惊叫。

  “可恶,是谁家把小孩子乱丢进水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