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通过反光镜向后看去, 她在和苏格兰身边的“咒灵”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个女性咒灵的灵场已经很微弱了,支撑她的力量已经在衰弱。也许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对沙罗的问题都回答简短, 却依旧逻辑清晰。

  【不吸收恶意, 你马上就要消散了。】

  沙罗不带任何感情,平静地陈述着。

  【我知道。】

  女性灵体安静地回答道,显然对自己的情况并非毫无察觉。

  不如说,她坦然地接受自己即将消失的事实。

  在咒灵的世界观里, 活下去是第一要义,比伤害人类还要重要,差点死于禅院甚尔刀下的沙罗更是对此有一种执念。

  因此, 沙罗不由得对她的表现感到疑惑,又强调了一遍:【你要消散了。】

  活下去只需要吸收恶意而已, 这是咒灵的本能。

  在沙罗看来,女性灵体的行为拒绝吸收恶意的行为,就像是绝食一样不可理喻。

  【……】

  【——你不是咒灵。】

  沙罗突然反应过来, 她没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恶意的存在, 这对咒灵是不可能存在的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女性灵体并不是咒灵。

  沙罗迟钝地现在才意识到。

  女性灵体似乎笑了一声,声音轻飘:【我只是灵而已。吸收恶意, 会变成恶灵。】

  就像她面前的这个存在一样,在灵的世界里看去,沙罗浑身包裹着黑漆漆的雾气, 吸收来的浓重恶意和力量在她体内涌动。

  沙罗困惑地看着她,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活下来才是重要的。】

  灵摇了摇头, 没有回答。

  这个世界的恶灵不像沙罗口中的“咒灵”一样, 虽然对人类抱有恶意但终归有着自己的理智;恶灵会失去思想, 变成无差别攻击人类的一个威胁,女人不想这样,更何况……

  【我没有力量保护他,也没办法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

  身为父母,在孩子面前死去给他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已经很过分,但她更不想看到孩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所以,如果在景光之前就消散,那自己的孩子终究是比自己“活”得长久的。

  他在如此危险的组织中卧底。

  面对自己的死亡,她平静地接受,但对于自己的孩子的生死……她终究是胆怯的。

  沙罗不懂她的半个同类为什么说到一半就陷入沉默,更何况她也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却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捉摸不透,似笑非笑。

  “你在看什么,苏格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是波本。

  对视线非常敏感的沙罗知道,在自己看向反光镜的时候,波本也在时不时地看向自己,而后座的苏格兰的视线,则是在他们之间游移。

  车内的气氛暗潮涌动,三个人都感受到了,却只有沙罗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苏格兰,你冷吗,我把暖风给你打开?

  “——或者你想要我的外套吗?”

  沙罗认真地试图照顾后辈的感受,披外套这一招是她从萩原研二那里学来的,虽然她坚持不懈地提议,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接受过。

  苏格兰短暂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冷,多谢,但是不用了。”

  沙罗点头。

  苏格兰皱了皱眉,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冷?”

  沙罗平静地说道:“你脸颊肌肉绷紧了。”

  苏格兰的掌心有片刻握紧的冲动,但被他强行压下去了,他镇定地说道:“被你们盯着,谁都会紧张。”

  “你不喜欢我看

  你?”沙罗问道。

  这话问的很怪异。苏格兰皱了皱眉,缓慢点头。

  沙罗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干脆地答应道:“那我以后少看你。”

  驾驶座上的波本嗤笑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没想到苏格兰你会怕香槟。”

  苏格兰淡淡地回答:“我也没有想到波本是这样的。”

  一段时间不见,幼驯染不仅得到了酒名晋升,还在组织的传言里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笑面虎,谁能想到呢。

  沙罗给了面无惧色的苏格兰一个赞赏的眼神:居然不怕波本,好样的。

  看他们有互动,沙罗急于转移波本的注意力,以免他对苏格兰有什么想法——波本还只是安室透的时候,也曾经有恐吓看他不顺眼的组织成员的行为。

  不知道波本做了什么,那个人至今遇到他的时候还会发抖。

  沙罗突兀插话道:“波本,你晋升了。”

  波本挑起眉毛,点头。

  “恭喜。”

  她的话里可听不出恭喜的意味。

  波本对她的勉强语气无动于衷,笑眯眯地说:“这还多亏了你。”

  但任凭沙罗怎么问,波本都没有说明他的晋升和沙罗有什么关系。

  苦思冥想片刻后,沙罗记起曾经被波本迫害的那对同性情侣。

  波本曾说过要把她们侵吞的财产献给组织。

  想到这里,沙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对情侣……后来怎么样了?”

  波本给她一个诡秘的眼神,轻松地耸耸肩:“你猜?”

  “你杀了她们?”

  波本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嘴角,没说话。

  沙罗当他默认了,于是长出了一口气,轻松地说道:“这么干脆,看来你偶尔也是会做点好事的嘛。”

  苏格兰愕然抬头:她刚才是把杀人称之为“好事”了吗?

  波本瞥了一眼沙罗,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杀了一个,另一个疯了,进警局坐牢去了。”

  发现香槟一脸震惊,他心情很好地补充:“香槟你可能不知道,但这才是正常人的做好事。”

  苏格兰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表情阴暗愉悦的幼驯染:这又是哪门子的做好事,你们两个是都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离谱的话吗?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意识不到,沙罗只觉得波本拆散了一对情侣还逼疯了一个,手段极其残忍;而表面黑透了内心却充满光明正义信念的卧底警察波本,则一如既往地对沙罗扭曲的价值观感到警惕和厌恶。

  苏格兰当然知道自己的幼驯染是在伪装,但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在组织里还是正常的样子……

  果然是因为香槟吗?苏格兰凝重地想到,同时对和香槟搭档这件事升起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担忧。

  我不会也需要伪装成这样吧……

  正处于卧底任务的警校优秀毕业生诸伏景光,aka苏格兰,久违地感到了一丝迷茫。

  “——你在想什么?”

  沙罗转头问苏格兰。

  苏格兰一惊,他很确定刚才在心里想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照常的,但不知道为何香槟——

  她是不是对自己过于关注了?

  苏格兰暂时摸不清香槟的想法,谨慎地说道:“我在想任务的事情。”

  “你在想工作!”

  沙罗惊喜地重复道,觉得苏格兰是她搭档过最靠谱的同事了。

  ——虽然她之前只和波本搭档过。

  虽然对沙罗把“任务”称之为“工作”有一丝疑虑,但苏格兰还是回答道:“是的,我在想朝目标的哪个部位开枪比较好。”

  他们这次的任务并不是击杀目标对象,

  而是开枪警告。

  这条情报线一直是朗姆负责的,直到组织安插在目标人物身边的人有叛变的意图,目标人物也生出异心,才需要出动行动组的人前往。

  在这一次任务中,波本被朗姆交付的任务沙罗和苏格兰并不知情,情报组一向神秘,对于自己知道和要掌握的信息,对组织成员都极少透露。

  沙罗的任务是伪装成已经确认叛变的组织眼线,也是任务目标的下属,把她引到便于苏格兰开枪的位置,并留下组织的警告痕迹;而苏格兰便是负责从对面的大楼上进行狙击。

  沙罗开始和苏格兰聊他准备开枪的部位,语气像是面对一只烤全羊,在和苏格兰一起商量先吃那个部位比较好,这样置身人外的超脱态度让苏格兰再一次对她有了新的认知。

  快到任务地点的时候,波本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香槟,”波本握着方向盘,双眼直视前方,“引她过去的动作做的明显点,然后把那个叛徒的指纹留在任务目标的身上。”

  这不是伏特加交代的任务流程,因此沙罗并没有立刻答应。

  “伏特加前辈说直接杀了他就行。”

  波本冷淡地笑了一声:“背叛组织的人,就这么一枪杀了?”

  沙罗戒备地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波本用他清朗好听的声音,风轻云淡道:“先让他被效忠的人怀疑,然后被辞退,被组织暗中威胁几天,等他崩溃之后再说吧。”

  被辞退?

  沙罗惊恐地试图讲道理:“可他家里还有妻女,中年男人被辞退之后很难再找工作的……”

  波本听后轻笑一声:“岂不是更有趣了?”

  沙罗费解地看着他:“波本,你是变态吗?”

  “……你不是吗?”有那个正常人会觉得被辞退比被枪杀更加令人恐惧?

  沙罗却是莫名其妙:“我很正常。”

  安室透懒得和她多费口舌:“那我也很正常。”

  沙罗苦口婆心:“你就不能按照前辈要求的直接杀了吗?对待工作要认真一点,你这种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很不端正。”

  波本不以为然:“只是找些乐子而已,西方不是很流行这套吗,快乐工作什么的。我看组织的工作理念也该更新了。”

  沙罗被他绕进去了。

  她认真思考片刻,恍然发现波本其实是在诡辩:“但你根本就没有按组织交代的流程完成工作——”

  “……”

  听着前面诡异的对话,苏格兰安静地坐在后座上。

  暂时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