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雪花渐渐又大了,簌簌飘落在地,天本来就黑得早,这会儿阴云厚重,越发暗沉。

  裴厌进门之后,顾兰时迫不及待舀了一大碗鸡肉和鸡汤,栗子红枣也没忘记,热腾腾端上桌。

  雪沫子被风吹进来,裴厌关上堂屋门。

  桌上两碗米饭一大碗鸡汤,杯盏碗碟虽少,对他俩来说却十分丰盛。

  大黑也在堂屋里,顾兰时给它用鸡汤泡了糙馒头块,省得人吃饭时它在桌子旁绕来绕去。

  顾兰时拿起筷子,眼睛都是亮的,说:“快吃,一会儿凉了,锅里还有呢,没敢都盛出来。”

  美食当前,两人再顾不上说别的话,低头吃肉喝汤,只能听见筷著轻响的动静。

  裴厌向来饭量大,这一碗鸡肉和栗子都吃干净后,不用说,他端起碗去灶房又舀了热的回来。

  这回做的实在好吃,顾兰时都多吃了一些,到最后一起身,立即感到了肚撑。

  他傻笑着乐了两声,这样的饱足感虽然有点难受,可心里很满足,鸡汤鸡肉再新鲜不过,炖熟的栗子带着点甘甜,又吸了鸡汤,吃起来十分糯。

  他俩连煮熟的红枣都没放过,锅里只剩下一些汤水,别的东西一干二净。

  天色比饭前更暗了,裴厌来灶房帮着干活。

  吃了肉,胃里一热,身上也暖乎乎的,见顾兰时甚至两颊微红,他一边添柴烧火一边笑,还是得有肉吃。

  *

  日子过得很快,一进腊月,村里家家户户都比之前忙碌,小孩掰着手指头数过年,一到过年有糖吃有肉吃,甚至还有新衣裳新鞋子穿,可不都盼着。

  到了腊月初八这天,顾兰时早上就熬了腊八粥,快到晌午时,拿了一双新做的虎头鞋,和裴厌锁好门先往家里走。

  今天要去二姐顾兰秀家里,去年生的大胖小子也满一岁了,今儿过去吃周岁宴,原本打算的腊八面只能明年再给裴厌做。

  乡下人有钱的不说,一般人家只有孩子满月和周岁时才会操持办一两回宴席,以后生辰,讲究些的只在自家吃碗长寿面,哪有什么亲戚送贺礼,一说是怕太娇贵了。

  唐家好容易得了这么个金孙孙,怕不好养活,还给取了个贱名叫小牛。

  这几天太阳大,雪融化了,到处都是水,不少人家屋檐下都结了冰溜子。

  路上泥泞,驴车不好赶,唐家村离得不远,走路去就好。

  一进家门,竹哥儿和狗儿已经换上了没补丁的好衣裳,顾兰时一边喊娘一边进了东屋。

  苗秋莲正在拾掇东西,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说:“看看,昨儿你爹才取回来的。”

  她手里托着的帕子上,正是一个平安银锁,锁上刻了几个小字,他不认得,也知道是句吉祥话。

  顾兰时接过看了看,笑道:“真漂亮。”

  这银锁是他爹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钱给小牛打的,外祖不必说,亲娘舅自然得给外甥弄个好的周岁礼,顾兰玉生馨儿的时候都有,到顾兰秀这里肯定不能落下。

  他说完还了回去,苗秋莲仔细用干净手帕包好银锁,问道:“东西都带上了?”

  顾兰时点点头:“嗯,带了。”

  他缝了一双软底的虎头鞋给小外甥穿。

  这是家里之前商量好的,大姐顾兰玉那边给缝一个虎头帽,他娘给做了身小衣裳,从头到脚刚好是一整身。

  说着话,顾兰生顾兰河几人进了门,都换上了好一点的衣裳,见人齐了,便不再耽搁,锁好院门,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就出了村。

  到唐家以后,顾兰秀早候着了,酒菜一大早也都备好了,因之前办了满月酒,周岁宴只有娘舅这些十分亲近的亲戚过来,人虽少了点,但照样热闹。

  唐家人还有唐家一些亲戚看到又是平安银锁又是衣裳的,欢喜的也有,眼酸的也有,顾兰秀那叫一个有面子,抱着孩子脸上笑容都没停过。

  成亲大半年,平时太忙,就见过外甥一次,顾兰时放下东西后直奔顾兰秀身前,口中小牛儿小牛儿喊着,拍着手想哄外甥进他怀里。

  小胖崽子脸颊肉嘟嘟的,因为人多眼神有点蒙,缩在他娘怀里跟个胖团子一样,冬天冷,穿得衣裳厚,尽管如此,也能想到他圆滚滚藕节一般的小胳膊。

  顾兰时哄着小外甥,小牛儿盯着他看一会儿,还真往他怀里凑,他立马喜笑颜开接过,抱着说:“还挺沉,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气呢。”

  苗秋莲原本在和亲家母说话,一转头看到那边几人,笑道:“这大胖小子,不认生。”

  见裴厌凑过来,顾兰时说道:“你试试,看他要不要你?”

  从没抱过孩子,裴厌有点手足无措,学着顾兰时刚才的模样朝小牛儿拍拍手。

  小牛听见声音下意识看向他,谁知突然瘪起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顾兰时连忙颠着他哄了两下,还给了二姐。

  顾兰秀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抱过儿子直言道:“嗐,这小子,就不爱汉子抱他,别说你,脾气上来连你二姐夫都不让抱,出了门还专挑人家年轻的媳妇和夫郎让抱他,真是丢他爹的脸。”

  唐睿文在旁边哈哈哈笑,好像被骂丢脸的不是他,他儿子确实是这样,跟小人精一样,就爱好看的。

  苗秋莲离得远,只能瞪二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看场合,院里这么多人,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啥话都能往外说。

  她旁边唐家老娘早习惯了儿媳的大大咧咧,得了大胖孙子实在高兴,还帮着说话:“到底年轻,口上没个遮拦,不是什么大事,亲家母,吃茶吃茶。”

  顾兰秀这么一说,狗儿几个听见,都忍不住过来逗小牛。

  果然,竹哥儿能抱他,狗儿和他大哥二哥动一下他小胳膊,他一点都不愿意,甚至烦了,扭过小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众人。

  见裴厌面色如常,甚至看着小牛儿还笑了下,顾兰时这才放心,笑眯眯跟二姐进屋给孩子换虎头鞋虎头帽还有新衣裳。

  *

  离年关越近,要忙的事也越多,尤其一到腊月二十三,每天都有讲究。

  天公作美,这段时日没有下雪,太阳渐渐晒干了地面,驴车好跑,去镇上采买很方便。

  赶着年关之前,李梅的亲事说成了。

  顾兰时听他娘说,那户人家也穷,好不容易能相看一个夫郎,两家还算门当户对,都是老实本分的,家里名声也都不错,没那些幺蛾子乱七八糟的事,就这么定好了。

  他还特地去找了李梅,问起这事的时候见对方略带羞涩,就知道相看之后,梅哥儿是满意那个汉子的,便替对方感到高兴。

  *

  一大早,顾兰时和裴厌起来吃过早食,就开始忙扫舍的事。

  昨天去镇上赶集,不止买了灶糖供灶王爷,还买了两个新的大灯笼和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的东西。

  他俩太年轻,又没孩子,尤其裴厌和裴家断了个干净,没有小辈来拜年。

  即便这样,顾兰时还是买了不少过年的吃用,成亲头一年,总不能随便应付。

  顾兰时把两口大锅都搬到院里,见大黑过来嗅闻,他一挥手,将狗撵走,随后又进灶房去铲灶底灰烬。

  裴厌在东屋外面掏炕洞里的灰土,这是个灰头土脸的差事,不过他干得很起劲,第一次和夫郎过年,家里到处都得拾掇干净。

  灶膛里的灰积多了就会铲,不然烧火不旺,顾兰时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他提着装草木灰的篮子往后院走,见裴厌一半身子都钻进炕洞里,在外面笑着说:“小心些,里头灰土大,把口鼻蒙住,不然呛了。”

  裴厌钻出来后,头上脸上都有灰和土,答应道:“嗯,这就去取。”

  他站起来拍拍衣袖上的脏灰,刚才干活时懒怠去拿布,确实蒙住好受些。

  顾兰时把草木灰倒在后院土墙下,回到前院也没停,拿了个木铲坐在大锅前铲锅底灰,一边干活一边说:“不是明儿就是后儿,家里会杀猪,咱也不用去镇上了,拿点钱过去,提几斤就足够过年吃的。”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今年买鱼么?家里倒是还有几条干鱼。”

  河里上了冻还没化开,自己去捞实在太冷,镇上每年过年前会有打渔的合力凿冰下网弄鱼来卖,价钱比平时贵一些。

  裴厌将掏出来的灰铲进篮子里,说:“买,买三两条就足够了,鲜鱼到底好吃。”

  “行。”顾兰时答应一声,如今他俩有点钱在手里,过年也该吃好一点。

  他铲着锅底灰在心里盘算家里的各种吃食,忽然意识到寒冬过去一半,这个冬天一点都没饿肚子。

  平时除了菘菜和萝卜以外,还有菌子和各种山货干,鱼干肉干也有,隔一两天就换着花样煮干菜干肉吃。

  如今西屋里还有好几口袋菜干子,院里埋的萝卜也有,完全够吃两三个月的,等吃完也就到开春暖和了,到时候野菜发上来,照旧不会饿肚子。

  心里一高兴,他说道:“明儿提了猪肉回来,咱俩包顿肉饺子吃,再弄个醋碟。”

  裴厌拍了拍衣领上的灰,吃肉哪有厌烦的,他连声答应:“好,肉馅多剁一些”

  “嗯。”顾兰时想起大肉饺子的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道:“早点拾掇完,下午我回去问一声,看到底哪天杀猪。”

  除了扫舍打扫以外,炕褥被子什么的都要洗,他俩又弄了一身灰,都要换下来洗干净。

  赶着晌午太阳大,顾兰时烧了几锅热水洗洗涮涮,裴厌拾掇柴房和前后院,两个人也忙得热火朝天,等弄完以后,天色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