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太阳被云挡住,天色不怎么好,好在没有下雪的迹象。

  顾兰时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裴厌正在扫院子。

  “怎么没多睡一会儿?”裴厌问道。

  顾兰时摇摇头,站在堂屋门口伸个懒腰,带着困倦说道:“不了,总是做梦,几条蛇在梦里扭来扭去的,花色又吓人,我还梦到它们扭在一起,变成一条好粗好粗的蛇,想要咬我,我一跑,就醒来了。”

  裴厌笑着,用大扫帚将院里的一点杂物木屑扫成一堆,说道:“没事,今天就去卖了。”

  顾兰时担心地问道:“你看了没,没跑出来吧。”

  “没有,麻袋没有破洞,口也扎紧了,蛇又没爪子和尖喙,弄不破。”裴厌说道,他起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到院子外面看麻袋,蛇一条不少,都在里头。

  树叶早落光了,院子比秋天好扫,他俩平时又不乱扔东西,没几片要扫的,他把大扫帚靠在墙上,抬脚往后院走,一夜过去,牲口圈里的粪该铲干净,也得给毛驴放点草料吃。

  顾兰时见院门开了半扇,到底没鼓起勇气出去看一眼,裴厌向来靠谱,他说麻袋好着那肯定就好着。

  说服了自己后,他进灶房烧水弄早食,从案台底下的黑陶罐里摸出两枚咸鸭蛋。

  裴厌等会儿要赶车去镇上,驴车跑起来肯定会迎风,得吃饱吃暖和了,才不会太冷。

  说起赶车,握缰绳的手常常露在外面,冷风一吹冻得慌,甚至可能皲裂,他想起家里那几张鞣制好的兔皮。

  他曾在镇上见过有人手上戴着毛皮手套子,能防风御寒,不如给裴厌做一双,以后赶车是常事,万一手冻坏了,那几张皮子卖的钱估计还不够抓药使的。

  *

  说是冬闲,乡下人总有活干。

  两人把昨天打的柴火装车,又用麻绳捆好,裴厌牵了毛驴过来套车。

  顾兰时取下木头门槛,好让驴车出去,他这会儿才出了门,往西边一看,麻袋放在土墙下,口果然扎的好好的,没有露出一点。

  十条蛇不少呢,还有两条较大的,能明显看到麻袋里有长条状的东西在动。

  他心里有点发毛,要是别的东西,不用裴厌动手,他就过去提起来撂车上,今天还是算了,实在没那个胆量。

  驶过门前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自己走过去拎起麻袋。

  他这么一动,袋子里的蛇明显没死,好几条都在扭动,看得顾兰时往后退了半步。

  顾兰时见他随手把麻袋塞进空隙里,忍不住说道:“往后放放,别离你太近。”

  “把口再扎紧点,路上颠簸呢。”他话都多起来,怎么都有点不放心。

  “放心,跑不出来。”裴厌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麻袋口紧了紧。

  顾兰时看一眼,说:“不行不行,我再拿一条麻袋,倒着装进去,这样这个口子就在另一个麻袋最里面。”

  他说完就回去,特地捡了一条没有补丁的麻袋,出来递给裴厌,让他按自己的话又套一层。

  裴厌把麻袋放好,笑着说:“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早点卖完就回来了。”

  顾兰时点点头,叮嘱道:“去吧,路上慢些,别赶太快,记得把口鼻捂好,省得吸凉气。”

  冬天坐车太冷,他缝了两条布巾,比较长也比较大,围起来连脖子都能护住,驴车跑起来风大,刚好用上。

  “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牵着毛驴往外走,他自己开了篱笆门,出去后又掩上。

  顾兰时回到堂屋,大黑才起,狗嘴大张着打哈欠,和人倒挺像,看见主人过来,它低头弄脑袋蹭了蹭顾兰时腿,喉咙里呜咽两声,显然是要吃的。

  “刚睡醒就吃,去吧,盆里有。”顾兰时嘴上嫌弃,实际吃完早食后,就给它的食盆里的掰了两个糙馒头,连水碗也用热水烫开了昨天晚上结的冰。

  大黑的食盆在外面屋檐下,它懒洋洋走出去吃,一大早比人还懒。

  今天没太阳,炕上有点余温,顾兰时脱了鞋,从角落搬了炕桌放在中间,提来针线篮子剪鞋面。

  有狗在家里,他低头忙碌,没有管外面,不一会儿鞋面剪好了,拿过纳好的鞋底开始上鞋面。

  等做好两双鞋,他仰起头揉了好一会儿脖子,随后把新鞋子放好,等裴厌回来试试就知道合不合脚。

  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他下炕穿好鞋,出来才发现太阳出来了,外头没有风。

  去镇上卖柴火,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他闲的没事,干脆拿了钥匙锁门,回家转转。

  大黑想跟出来,被他撵回去看家,冬天日子不好过,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做贼呢。

  一进村子,好几家门前都有人,有的在门槛上坐着,有的在土墙下坐着,都在晒太阳,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尖叫着,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喊了几声婶子老嬷,顾兰时就进了家门,二黑从后院跑出来冲着外面叫,一看是他,立马摇起尾巴。

  “娘。”他朝屋里喊。

  “哎,在屋里呢,快进来。”苗秋莲坐在炕上朝外面喊。

  等顾兰时进屋,看见竹哥儿也坐在炕上,他脱了鞋上去,竹哥儿分了他一角被子盖住腿脚。

  “缝衣裳呢。”顾兰时看着他手里的活说道。

  不等竹哥儿说话,苗秋莲开口道:“过了这个年,他也十三了,趁早把针线活学好,不然到了婆家,连衣裳都不会做,人家不得找我。”

  她坐在炕桌对面,直起腰板昂着头看一眼,说:“特地给裁了一块布,反正给他自己做,这样才细心呢,不然还得别人穿做坏的衣裳。”

  在这些事上他娘较为严厉,竹哥儿很有眼色,没敢说什么,低头认真缝线。

  顾兰时见弟弟有点蔫,笑着说:“我看缝的还行,没出错,再练练,手艺就好了。”

  他抬头又说:“娘,怎么没出去,外头太阳已经大了。”

  苗秋莲纳一针鞋底,说道:“嗐,坐在院里,谁路过都能看见,没事干的,势必要进来说闲话,左一句右一句的,我这不是怕竹哥儿分心,还不如在屋里,人少清净,也省得他偷懒。”

  她说完问道:“姑爷做什么?没跟着一起来。”

  顾兰时说:“去镇上卖柴火了,昨天想上山打兔子,没打到,挖了一窝蛇,都是毒蛇,药铺里收,他今天顺便带去卖。”

  正说着话,顾铁山进屋了,一听蛇,他轻嘶一声,嫌弃又有点怕。

  顾兰时笑着问道。“爹,才做什么去了,进门没看见你,狗儿呢?”

  顾铁山打开炕尾箱子,从里头的布兜里抓了几把花生出来,放在炕桌上,说:“我刚在后院喂牲口,狗儿跟着你大哥二哥去镇上了,套了驴车去的,三个都是懒蛋,正经事不做,只是去镇上逛,连路也不想走。”

  “看我,都忘了还有这东西。”苗秋莲把炕桌上的剪子挪开,又对顾铁山说:“不是还有点黄冰糖,给兰哥儿包了。”

  她看着顾兰时说道:“前天去赶大集,买了些,你带回去,和梨子煮,跟姑爷都喝一些,对身子好。”

  “知道了娘。”顾兰时笑眯眯答应。

  顾铁山包了几块黄冰糖进来,给他放在桌上,虽然怕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抓了几条?”

  “十条呢。”顾兰时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说道:“爹你是没看见,那蛇扭成一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裴厌一点不怕,也不知胆子怎么长的。”

  “胆子是够大的。”顾铁山一听他说起那场面,脸上的皮肉拧巴在一起,在炕沿坐下后又开口道:“不过蛇胆挺值钱的,听人说越毒价越高呢。”

  顾兰时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没敢多问他,昨儿一回来,提着蛇还问我要不要吃蛇肉,我哪里敢,让他都拿去卖,咱们也不少这一口吃的。”

  “对,咱们不缺这一口。”这话顾铁山无比赞同。

  他小时候差点被蛇咬,还是条毒蛇,要不是他爹,也就是顾兰时爷爷,及时用铁锨拍死那条蛇,他说不定都没了。

  从那以后他就十分怕蛇,从来不和村里的汉子去山上抓蛇吃。

  顾兰时拿了一个花生剥着吃,一转头见竹哥儿眼巴巴看他,他没忍住笑了,把剥好的花生豆递过去。

  早上挨了骂,导致顾兰竹这会儿都不敢看他娘脸色,也没敢伸手拿花生,但又馋,只能用这一招。

  苗秋莲瞪他一眼,发话道:“吃吧,作什么妖。”

  竹哥儿一下子喜笑颜开,放下手里的活高高兴兴剥起花生。

  见他没出息的样儿,苗秋莲笑骂道:“跟你那三个哥哥一模一样,又懒又馋。”

  有了吃的,竹哥儿挨骂也不丧气,把剥好的花生放到顾兰时手里,笑完了眼睛,说:“兰时哥哥,十六去赶大集,你去不去?”

  顾兰时吃了两粒花生,说:“十六?今天十四了,那就是后天。”

  苗秋莲也剥了两个花生,开口道:“听人说镇上来了一帮耍猴耍把式的,热闹,十六那天是大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行。”顾兰时答应道,好久没赶过大集了。

  往年只有冬闲时,不用操心地里的活,才能安安心心在集会上闲逛半天。

  镇上的大集会可热闹了,不止街上有卖各种东西的,就连镇外的空地上,都会摆长龙般的摊子。

  要是运气好,碰见镇上有钱人家过寿或者办喜事,还会散糖饼给众人吃。

  至于裴厌,他想都不用想,只要提了,肯定会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