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粒掉在地上,此时还不甚明显,裴厌牵着毛驴进门,顾兰时在后面关好篱笆门,连门闩也上了。

  天阴比较重,雪势一看就不会小,下午该歇歇了,没有再出门的必要。

  忙碌大半年,雪一下,两人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平时歇息还怕干不完活,总有紧迫感,眼下初雪来临,休养生息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裴厌很高兴,在石子路旁边的平坦土路上缓了缓,等顾兰时近前才笑道:“兔子卖了一百五十文,回来的时候路过猪肉铺子,买了五斤肥瘦相间的肉,还有四根肋条骨,花了一百二十文,柴火卖了六十文。”

  比起大户人家用来取暖的木炭,烧灶烧炕用的柴火很便宜,如今天冷涨价了,十斤不过六文钱,一车卖个五六十文,对冬闲时的乡下人来说也算不错了。

  顾兰时刚才就看见板车上放了一包用油纸包的东西,这下知道是肉了,他笑着开口:“今天头一场雪,肉先放着,把肋条骨剁了,和萝卜炖着傍晚吃。”

  “好。”裴厌满口答应。

  兔子肉是好吃,可没有肥猪肉油脂厚,近来隔几天打一只吃,也有点馋猪肉了。

  今天他特意买了有肥膘子的,吃起来油多,比什么都香,连猪骨头炖出来的汤,油水都更足些。

  进门之后,顾兰时取下油纸包,到灶房放好肉,拿了刀将肋条骨剁成小段。

  灶房角落里放了一小堆萝卜和菘菜,他顺手挑了两根大萝卜。

  自家种的萝卜很新鲜,生吃微辣,炖汤煮熟后却十分清甜,和骨头肉炖在一起正合适。

  裴厌栓好毛驴,回到前面后把板车竖立起来,靠在柴房门旁边,上头有延伸出来的屋檐,能挡一些雨雪。

  雪粒还在下,不知不觉,地上覆盖薄薄一层白意。

  顾兰时正在剁骨头,见他进来要舀水洗手,连忙用襜衣擦擦手,推开木锅盖说:“锅里有热水,我取了饭菜给你舀。”

  晌午炒的菘菜豆腐,还有一碗米汤和几个糙馒头闷在锅里,灶底一直烧着火,这会儿饭菜还是热的,锅底水也是热的,正好用来洗手。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见顾兰时要端饭菜去堂屋,说道:“我坐灶前吃就好了,就两个碗,端来端去没个意思。”

  “那好,给你放这里。”顾兰时依言把饭碗放在灶台上,又取了筷子搁在碗上,自己将剩下的两根骨头剁好,又开始削萝卜皮。

  他一边干活一边说:“粮食和菜都够吃,柴火也不缺,下了雪,这几天该歇一歇。”

  裴厌喝一口热乎乎的米汤,点着头道:“是该歇了、”

  大黑闻见肉味,带着一身小雪珠走进来,大尾巴一直摇。

  顾兰时看它一眼,笑道:“狗鼻子够灵的。”

  他切着萝卜说:“骨头还不到你啃呢,下午肉汤要有多的,给你泡馒头吃。”

  大黑显然没有听懂,甚至用脑袋蹭他腿,不断纠缠。

  裴厌看见狗在流哈喇子,差点弄到顾兰时裤子上,不喜道:“出去。”

  大黑眯着眼睛夹起尾巴走了。

  院里有雪花飘下,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灰尘和雪粒,它钻进柴房,在顾兰时新给它装的稻草麻袋上躺下。

  自打两人成亲后,它再没挨过饿,今天晌午也已经吃过,肚子一点都不瘪,但还是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巴,明显馋了。

  等裴厌吃完饭,顾兰时洗锅刷碗,拾掇干净灶房后,外面已经下大了,从雪粒变成了雪花片子,风也起来了,呼嚎刮过,像是野兽嘶吼。

  上午没有起风的迹象,门窗没关好,被猛烈吹得啪啪直响。

  裴厌把灶房窗户闩好,又几步赶出去,想关好柴房门。

  柴房只有一扇门,没有窗子,见大黑在里头睡觉,柴房里都是囤好的干木柴和干草,若吹进来风雪淋湿就不好。

  更何况柴房门本来就比较破,被风吹的拍在墙上恐怕会撞坏,他撵狗出去,自己关好门出来时,顺便将麻袋拉出来,随意扔到了堂屋角落。

  大黑跟着自己睡觉的麻袋走,它畏惧裴厌,以前不怎么进堂屋,在屋檐下犹豫转了几圈后,才走进去找到麻袋趴好,

  裴厌没理它,东屋窗子没事,他进西屋查看,西屋里放了许多麻袋和布兜,装的都是菜干子和山货,是他俩过冬的口粮,窗户肯定要关好。

  顾兰时关好灶房门,提了个大竹篮,想到麦秸堆那边抽点软柴火,谁知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灰尘和雪花扑面,差点迷了眼睛。

  风挺大,走路都费劲,他抽了些麦秸又捡了半篮子木柴,匆匆进了堂屋。

  裴厌关好了所有门窗,把泥炉和陶罐也提了进来。

  顾兰时放下竹篮,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风够大的,这会儿没别的事做,咱俩在堂屋点火盆取取暖。”

  “好。”裴厌蹲下看泥炉里的火,风大,好在火没有熄灭。

  顾兰时拿来了铜盆,两人一起把火点上,拉过椅子围着火盆坐好。

  外面风大,不关门窗不行,好在天没有阴的黑沉,从缝隙里透进来光亮,再加上火苗腾起跳动,映在身上脸上热热的。

  顾兰时靠在椅子上伸长双腿,以前习惯了家里人多,如今和裴厌只有两个人,却也不觉得冷清。

  虽然下雪了,天没有那么冷,只觉这么靠着十分惬意。

  见他这么悠闲自得,就差晃晃腿脚,裴厌笑着说:“闲了上山找点好木头,让木匠做把摇椅,能半躺靠着的那种,坐着更舒坦。”

  自己带木头去找木匠,就只用掏个工钱,更便宜。

  顾兰时眼睛一亮,祖宅那边有个竹制的摇椅,他小时候很爱往祖宅跑,为的就是坐上去摇晃,可惜竹椅年头太久,是他太爷当年找竹匠做的,后来变形坏了,他也渐渐长大,不好再去大伯家坐。

  高兴是高兴,他抿了抿唇说道:“又要花钱。”

  裴厌眉眼带着笑意,说:“只掏工钱而已,花不了太多,今年除了那些开销,手里也算挣了一点,肯定够做一把摇椅的。”

  听罢,顾兰时想了一下,笑眯眯开口:“那好,花一次钱能用好多年呢,不亏。”

  说着说着就高兴了,裴厌趁机将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离得更近,装作有事要讲的模样,从怀里掏出荷包,说:“这是今天的钱,九十文。”

  “嗯,不算少了。”顾兰时接过,也没打开看,伸长胳膊放在桌子上,离得一近,他莫名也有点高兴。

  外面风声呼啸,甚至有雪花从门缝里被吹进来。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无非就是村里那些人那些事,顾兰时昨天回家串门子,和他娘还有同样过去串门子的大伯娘闲话了一阵。

  因他住在后山,和村里来往的较少,多数时候都是听他娘和大伯娘在说,这会儿没别的事,就讲给裴厌听听。

  不知不觉间,裴厌一边给盆里添柴一边离得更近,顾兰时浑然不觉。

  火光跃动,竟烤的有些困倦,他打个哈欠,越发想瘫靠在椅子上。

  裴厌眉宇间的阴霾麻木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淡淡笑意,前两年的冬天只觉天冷无趣,如今倒觉得挺好,那些忙碌的日子,他俩哪有闲心这样安逸自在地坐着说说话。

  顾兰时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葡萄秧子找到了,今天买柴火的有两家,卸柴火的时候,有一户院里有葡萄架,我问过主家了,等明年开春过去找他家,花点钱,就给咱们剪些枝条。裴厌说着说着,目光落在自己夫郎手上。

  前几天顾兰时切菜时分心和窗外的他说话,不小心切伤了大拇指。

  眼下已经愈合了,痂也掉了,留有一点偏红的刀疤,再过一段时日,应该会彻底愈合,再看不见伤口。

  长年干活,手不可避免有些粗糙,完全没有养尊处优的细腻柔软。

  “这下好了,得了空咱俩就把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就能栽种。”顾兰时高兴极了,又道:“过两三年,葡萄藤爬高,就有紫葡萄吃了。”

  裴厌喉结微动,他很少留意别人的手,面对双儿和姑娘时,更不可能盯着人家的手看。

  他没有比对的心思,眼神有点发直,盯着被火光映出暖色的那双手,连顾兰时的话都没听进去几个字。

  没有得到回应,顾兰时转头看过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裴厌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顾兰时突然红了耳朵,低下脑袋支支吾吾没有立即答应。

  离上次行房已过去许久,秋时繁忙,算算日子,竟有一两月了,裴厌实在难以忍耐,拉着人从椅子上起来,紧紧攥住夫郎一只手,将人半推半搂带进房里。

  天冷了,但他俩还没开始烧炕,这会儿又是白天,着急忙慌拉开被子,被窝再厚实刚进去也有点冷。

  不过很快,在裴厌的炙烤下,冷意散去,顾兰时甚至觉得太热,闷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

  房门外,火盆还在燃烧,角落里的大黑被默许进来后,甩动的尾巴十分轻快,显然很高兴,而在主人进屋后,它听见一点莫名的动静,歪着脑袋看过去,眼中全是疑惑。

  意识到没有危险后,它重新放下脑袋,视线转向热乎乎的火盆。

  外面的风声再次呼嚎起来,接连不断,像是停不下来,盖过了房里的动静。

  大黑没忍住,蹑手蹑脚悄悄走过来,舒舒服服在火盆旁边躺下,伴随着火光温暖,它眼皮子渐渐合拢,昏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