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过一座座巍峨的雪山，进入一大片银装素裹的平原后，他们大概再行驶四五十分钟，便能进入G市了。
“现在有多少人到达了？”开车的苏子昂问了一嘴。
方玄眺望窗外的白色，在其他人翻看论坛，想要找到确切人数的时候，他平静道：“十万。”
“才十万，也太少了吧……”
“最终能一起走的有多少人？”夏知倒在张安励的肩膀上，声音有气无力，显然纪易唯的死亡对他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这个末世游戏专门搞人的心态。我哥死了，我还得提醒自己别伤心，要赶紧振作起来，否则下一个被控制的就是我。”
“夏知，你不是一直叫纪大哥老板么？我以为你是他的员工。”小英问。
方玄回正身体，目视前方。
“我哥是我的邻居，总是一个人住。我们关系熟了，经常会互相帮衬一下。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妈得了癌症，想回国渡过最后时光，我哥也一起回去了。我妈死后，我哥或许看我一个孤儿可怜吧，所以养着我了。”
“那些富豪私底下喜欢看豁出命的拳击，打一次能赚不少钱。我哥靠着一次次的肉搏，得到一大笔钱，然后开了一家拳击馆。我周末有空去兼职，他给我发工资。”
“一个人……纪大哥的爸妈和亲戚呢？”
“他五岁的时候，全家人遭遇枪击都死了，我哥那次也差点死去，医生都快放弃他，后面奇迹般救活了。之后我哥被别人收养，但那家的人说他像个畜生，于是对他拳打脚踢。我哥出来流浪了，打零工啥的，慢慢养活自己。他没怎么读过书，原来经常叫我看书学习读完大学，但我很多时间都在打游戏……”
“……纪大哥，也是命苦的人。”小英拍着高思雨的背。高思雨伸了个懒腰，在小英怀里找了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我哥这么厉害，打架没怕过谁，怎么比我还先死……”夏知趴在张安励身上恸哭流涕。
张安励手忙脚乱地递给他纸巾，“你别哭......”
方玄从口袋里拿出手，看了会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又放了回去。他打开论坛，钟疏琪的团队预计明早到达G市，其他玩家也差不多会在两天内赶到。
“又是报废的车辆。”苏子昂降低速度，“他们再撑一撑，差不到半个小时就到目的地了。”
方玄看了过去，前面的路上横摆了五六辆破烂的车子，车门、玻璃散落一地，车上的人不知所踪。看车辆痕迹是昨晚留下的，这些应该是前往G市的玩家，没能撑过漫长的夜晚，死在了半路。
“嗯。”
他们清理一辆辆挡路的车子，又在前面遇见了三辆。
“又是昨晚死的么？”赵大勇问。
“是吧，白天不咋出事。”
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厚重的血腥味，连风雪也无法覆盖住。根据小英他们的谈话，方玄知道他现在身体的感官比常人要来得灵敏得多。
他放出怪物之眼。
前面车子里，几具尸体倒在后排座，他们身上的肉都被啃个精光，剩下森森可怖的白骨。这不是怪物造成的，也不是猛兽留下的印痕。
“停。”方玄说。
“出什么事了？”苏子昂踩下刹车。
方玄让眼睛巡视周围六公里，在离车子三公里处发现了踪迹。
四个玩家围了一个圈，蹲着不知道在干什么。眼睛落到他们的头顶，传给方玄的是一副血腥、惨不忍睹的场面。
他们双眼遍布血丝，嘴里长了几颗尖牙，表情扭曲狰狞，活像个野兽一样，抓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撕咬他的血肉。这个人四肢被折断，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肉一点点被他们吃掉。
“……杀了我，杀了我……好痛。”他机械似地瞪着眼睛，呆呆地流出泪水，“为什么我的队友……”
方玄立刻使出利箭，杀死其中一个人，这个人死去后掉落了道具。
还真的是玩家。
方玄瞬移到他们的后方。
三个人嗅到了空气的气味，抬起进食的头颅，各个嘴巴沾满了血，嘴里还在嚼着人肉。
“食物......”他们目露邪光，正要使出道具技能，却被方玄的利箭贯穿四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食物，吃了你们，我要吃了你们。”
方玄观察了会他们的神情，哪怕怪物还没有控制干什么，他们已经成为欲望的傀儡，依照进食的本能行事。
他们最多被控制短短的十几天，演化成这样？
那他被精神力啃食了二十二年，如果期间没有系统的强制压制，怕是早成为了嗜血的怪物。
疯子。
方玄猛然想起方万卓的话。
他小时候是不是也有一段这样的时期，极其渴求血肉，做出一些激烈的举动，导致他人喊他疯子，后面被系统压下去，才安分了下来？
想要了解这段信息，方玄得等道具CD转好后，再次回到过去，看看能不能从系统那边得到新线索。
道具和系统，谁的权限更高？
方玄使出三缕精神力，进入他们的脑袋，现在的怪物之脑等级不够，无法发现七级精神力。
他撤出精神力，三人安然无恙，所以只能用利箭杀死他们。
“救我......”男人在看到方玄后，一改先前的求死，转口求着方玄救救他。
方玄看了看他的伤势，他的两只手臂被啃得剩下白骨，肚子被划开大口，肠子裸露了几公分，大腿以下的肉也没多少了。
他冷淡道：“先看清自己的模样。”
男人眼神迷离，“我看不清，手脚不听使唤。”
方玄唤出一只怪物，让它变成人类，“抬起他的上半身。”
怪物听从指令，从后面十几米远的地方走过来，扶起男人的上半身。
这下男人彻底看清了自己什么模样，崩溃道：“我的手脚都没肉了，全被啃光了……我没死在怪物的袭击下，也没死在人类的道具中，却死在了同伴的嘴里。我明明都快赶到G市，接下来就能和方玄一起走了……就差一点，一点……”
他看着无法控制的白骨，想到了未来和自己的命运，没有双手双脚意味着什么道具都用不出来，最终还是选择了死亡。
“杀了我吧。”
“嗯。”
男人放任身体摔到雪地上，望着黄灿灿的天空，“我想活下来，可残缺的身体已经宣布游戏失败了。”
他又调转方向看向方玄，眼神蓦然一怔，自言自语道：“虽然我没有见过方玄，但你的外貌很符合论坛说的……”
“嗯。”方玄回他。
“哈哈。”男人停顿一秒，惨笑说，“总算遇见了，算成功了吗？是成功了吧。”
他合上眼睛，气息越发微弱，方玄杀了他，瞬移到了车上，而后把新的发现发到论坛里。
方玄：【小团队注意被高级精神力控制的玩家，他们会吃人肉。】
乌龟我壳最硬：【为什么只有小团队会出现这种状况？】
满江红：【我觉得可能是怪物将全部精力放到大团队里，几个人的小团队一时浪不起啥浪花，也懒得管。】
“真吃人肉了？”小英惊悚问。
“嗯。”
夏知用飓风卷走前面的车子，掉落出来的白骨证明了方玄说的话。
他们打开车窗，注视路边红艳艳的骨头，有的人感到一阵恶心。
“真他爷的给我干反胃了，吃同类的肉啊，除了骨头上粘着的肉，其它全吃了，他们怎么下得去嘴。”
“可怕，千万别被控制了。”八十几人胸口的闷气吞不下去，于是憋着一口气开到了G市。
游戏论坛：
方玄：【已到达G市，二十二日早上六点出发。】
他关掉论坛，车子开入城市。
不少人站在街边，翘首企盼道：“你们终于到了，我们早上到的，其他分开的人昨晚头像暗下去了，都死了……城市的人都住在入口边缘，能第一时间发现怪物的进攻，大家挨在一起，出了事也有个照应。”
“好。”小英出面跟大家寒暄一会。
另一些人着急说：“方玄，还有半个小时天黑了，城市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控制，我今天一整天担心受怕，怕你明天才来，那我们晚上肯定死定了。”
方玄正用怪物之眼查看周边的情形，没有回复他的话。
赵大勇接过话，“他等会会使用道具，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可能身边的人、亲朋好友都可能是被控制者。”
“……嗯，我们都有准备，我不想他们成为吃人的怪物。”
怪物之眼经过一栋房子，停在一个人微微凸起的眼珠前。
“他就是方玄，SSSS级道具的拥有者，为什么这个小白脸运气这么好？给他有什么用，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这些道具更应该由身体强壮、智力超群的人拥有，才能把道具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几个金发蓝眼的玩家躲在窗户边，咕噜咕噜讽刺着他。
“脑子真不好，怎么这个国家的人甘愿让他做领袖？”
“什么时候出手？”
“哦，现在不行，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他们国家的，我们逃出来的人少。等后面怪物来了，他们队伍分散减员后再动手。”
方玄扭转身体，看向第五层，一双深黑的眼睛深不可测。
几个人如同被什么阴冷恐怖的东西盯上，背部冷汗直流，手臂寒毛直立，他们颤抖地拉上窗帘，“他的道具真让人不舒服，我们时时刻刻处在监控下。线上交流吧。”
方玄收回眼睛，这样的人城市里还有很多，他目前不打算先发制人，如果他们嫌命长非得过来送死，也可以成全。
“我们走吧。”
“嗯。”
八十几人选择住在同一楼。
方玄一进门，便找张安励要了空间里全部的血，随后他检查了召唤池的那只怪物。它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各种撕咬、火烧的伤口触目惊心。
“呜呜。”它独自蜷伏在角落里，止不住地呜咽。其它怪物目光呆滞，没有半点反应。
怪物似乎感受到了方玄在看他，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朝他“呜汪”了一声。
方玄唤出了它。
“留下两桶。”
“哦，好！”它看到血，迫不及待地扛起水桶，直往嘴里灌。不出三分钟，八大桶血全被喝光了，它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方玄新的一个猜想得到了确认。
他受伤后也可以通过人血缓和伤情，像他之前通过喝大量的血，退了高烧。
这样看来，纪易唯白色颗粒的道具的副作用，也可以轻易化解。
“主人，他死了吗？”怪物意犹未尽地抹掉嘴巴的血迹，左顾右盼地寻找纪易唯。
方玄坐到床边，“嗯。”
怪物还想问什么，方玄让他查看城市的人。
“一共有八千人，都是和我一样的。”
“嗯，给我他们的方位和特征。”
方玄使出怪物之心，4S级的怪物之心范围扩大到了十公里，一次杀一万个目标。
他选择目标后，发出指令：“死。”
同一时间，八千人停下动作，身体僵直地倒了下去。
不少人目瞪口呆，心里发毛。
“凭空杀人，道具这么变态……”
“门窗都是关好的。”
一个医生查了情况，“心脏炸掉了，怎么和游戏系统杀我们的方法一样。这什么道具？”
确认八千人死亡后，方玄走到水桶前，血水倒映出他的身影。为了避免不要的麻烦，他先把怪物收了回去。
方玄盛起一杯血水，抵到嘴边，血水的气味这刻不再是甜美的，而是很普通的铁锈味。他张开口，喝了下去。
浓厚的血宛如伸出无数只触手，死拔着喉咙不放，又咸又腥的味道充斥整个口腔。方玄生理性想要呕吐，被他制止了。
他强忍着排斥感，面不改容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血。
被改造过的身体面对人血这种食物，仿佛一个无底洞，无论方玄往里填多少，肚子都感觉不到饱腹感。
他喝完两桶血水，扔掉水杯，谛视空荡荡的水桶，忽地往卫生间走去。他刷了十分钟的牙，口腔里的血味才被牙膏的薄荷味驱除掉。
“方玄，你怎么了？”小英注意到他脚步匆匆。
“没什么。”方玄走出来，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下，回到了房内。
方玄关上卧室的门，外面天刚黑，成群结队的怪物变成人类，奔跑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它们惯常使出原来的招数，化作玩家最在意的人，利用他们的情感，一步步击碎内心。
方玄趁着天黑，升级了怪物之脑。4S级的怪物之脑一次性分出十万缕精神力，CD6小时。道具没有说明控制时间，也没有说明它是否可以清除其它的精神力，但他必须尝试这个可能性。
“啊啊啊啊！”
屋外的夏知兀地生气喊叫。
方玄走了出去，看到玻璃外趴了一个人，仔细一看，那正是纪易唯。
“夏知，快给我开窗，冷死了。”它使用纪易唯的样貌，用着他的嗓音，满脸微笑地打量几人。
“这个死怪物，它居然变成我哥的模样！”夏知恶声恶气道，“我要杀了它！杀了它！”
“它们得到了我们的记忆……”赵大勇小声道。
“方队长。”怪物精准地捕获到方玄的影子，脸贴紧窗户，亲切说，“放我进去，我回来了，你们很想我吧，接下来我们一起向前走。我们不是说以后会住在一起，经常串门么？”
“我这么爱你，怎么可能会离你而去呢。”
所有人握紧双拳，内心涌出一阵愤怒感，他们的情感被怪物当做垃圾一样肆意玩弄。
方玄眼神恍如寒风过境，他张开手，放出眼睛。
“方队长，过来看看我吧，我很想你。”
“快开——”
十根利箭凶狠地刺入它的心脏。
怪物死之前恢复成原样，讥讽道：“哈哈哈哈，我会再回来，你们杀我一次，我回来一次！”
“它们真会找方法让我们精神溃败。”夏知气鼓鼓地拿起耳塞，堵住耳朵。
方玄来到窗前，凝视漆黑的夜晚。
如它说的，它又以纪易唯的身份卷土重来。
“方队长……”怪物的嘴角咧到耳根，语气嘲讽，“你怎么这么绝情。”
“唰！”利箭又杀了它。
方玄一共杀了它五十次，这只怪物活了五十次，又笑着出来了。
“嘻嘻，你们冷血无情。”
“不用理。”方玄转过身，走到卧室。他拉上卧室的窗帘，唤出怪物，然后躺到床上休息。
十二点，方玄的尾巴不再出来，他接下赵大勇的班，来到客厅守夜。
凌晨两点，怪物跟他说，城市外聚集了四千多名玩家。
“嗯。”
方玄甩出五千多道精神力，它们风驰霆击般找到目标。
“本想晚上七八点攻击，没曾想不到天黑棋子都死了。”一只怪物躲在树林里，向被控制的玩家发出指令，“给我进城，杀死他们。”
四千多名玩家化成一匹匹凶狼，高喊道：“是！杀了他们！”话音刚落，他们却停止不动了。
“给我动，你们在干什么？！”怪物催促说。
与此同时，数道精神力进入他们的大脑，方玄看见了缩在脑中的精神力，它像一根白色的蠕虫待在脑海里，偶尔蠕动几次。
他让精神力附上它，试着碾碎，下一秒，怪物的精神力消散了。
“什么？”怪物感觉不妙，让其它怪物吃了他们，赶快警觉地离开这块地方，“1335说的没错，精神力被驱除了。但我这是七级精神力啊，就算有怪物在游戏系统眼皮子底下帮忙清除，也不可能做到这件事。”
“怎么回事？1335也莫名死了，没有再复活。”
“救命，我们不是在车里么，怎么跑到这里了？”玩家恢复意识，却还保持狼的模样，两股战战地团成一团。
方玄瞬移到他们的中间，开启了隐身。
“进入商场。”
四千多名玩家眼神放空，依照方玄的话，乖乖来到一座商场。
他们呆呆地望向方玄，“是你救了我们？”
方玄又下了第二个命令，“待在这里，别走动。”
“好。”他们十分听话，变成人形后，各自找了裤子穿上。
方玄放下一颗眼睛，回到了屋内。
被七级怪物控制的玩家清除精神力后，拥有了身体的控制权，但已经被改造的身体实际上无法百分百复原原样。也就是说，他们可以自由操控身体的状态，在人类和怪物间来回切换。
这次他们不再只有死亡的固定选项，而是能活下去，但代价是被方玄所用。
紧接着，方玄进入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论坛：
9431：【游戏系统呢？为什么玩家能清除七级精神力？它在干嘛？这么久还不出现解决？】
2543：【能清除？如果是这样，我们不好随便行动了，1335也不见了。游戏系统在干什么？它既然是游戏的主宰，为什么连这个都解决不了？】
06：【嗯，它忙着呢，收集恶念值，没空理这些。你们加油啊，不要这么没用。】
9431：【我可不想跟1335一样下落不明，我之后再试一次，如果还是这样，我也没必要单独作战去找死。等第六层一起解决他们。】
294136：【第五层的很多怪物还没有升级，你直接放弃我们？？】
9431：【没呀，呵呵，开玩笑的。】
关键信息点都在第七层怪物，此时它们也不会透露什么。
凌晨四点多，方玄退了出来，疲惫地回到卧室休息了。
怪物摇了摇尾巴，躺在床边闭起眼睛，耳朵高高竖起，监视外来人员。
方玄摸着银色戒指，窗帘外又出现了人的影子。
它用纪易唯的嗓音说：
“方队长，我想你了。”
“方队长，你想我吗？”
方玄一个人侧躺在大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由于夜晚气温太低，身体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的脚冷得没有知觉了。
“呼。”方玄在被子里吐出微热的气，这点温度还是无法让双手暖起来。
他合拢双眼，褪下裤子，尝试唤出蛇尾，试了三次，蛇尾果然跑了出来。
长长的尾巴被低温吓了一跳，连忙想爬到旁边的暖炉取取暖。
尾巴尖四处找了找，咦，没人？
它转而溜到方玄的头旁边，抬起身躯，指了指旁边。
大火炉跑哪里去了？
方玄回答它：“死去了。”
死了……
蛇尾震惊得倒在床上，伤心地卷起被子，替方玄的下半身挨了一夜的冻。
方玄看着窗边无尽的黑暗和旁边空旷的位置，听着纪易唯的声音，逐渐睡下了。
外面的声音又说：
“方队长，你的心真冷。”
下章，或者下下章吧，纪易唯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