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玄急遽地放出怪物之眼，血色眼球穿过蓝色屏障，飞向漆黑苍凉的第一区域。
十几具尸体倒在黝黯冰冷的道路。
几只二级怪物露出垂涎欲滴的模样，踏碎红光，将尸体一吞干净。吃下食物后的怪物体型又大了些，它们回到第二区域，准确找到玩家。
玻璃前皎洁明亮的月光被怪物庞大的身体所蔽障，一只爬行怪物停在方玄的面前，黑洞般令人窒息目眩的眼睛贴紧窗户。
它的声线犹如老人的声音，像是历经沧桑与风霜，在给亲爱的孩子做人生的叮嘱，“一切都失去了，这么努力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不是所有的事情靠努力就一定得到的。你们为什么不能正视现实？”
“嘘，你们理应该知道玩家退出游戏后，道具也会消失。”
方玄神色未动，眼神如一口枯死残败的深井，幽暗平静得看不到尽头。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井水是否干涸，又或是已长满青苔？
“失去道具的普通人类，如何从寒天雪地中全身而退，一具具尸体将会倒在途中。放弃吧，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打开门窗，我帮你解脱痛苦。”
怪物眼里的黑洞开始旋转，仿佛要把人的理智绞个稀烂，可它对上的是方玄一双无情感的眼睛。
“你们想得到玩家，是怕沦为和它们一样的下场。”方玄平静地问。
怪物眼中的黑洞瞬时消失，面部表情扭曲了一瞬，张开血盆大口质问：“为什么，你不被我迷惑控制？”
方玄薄唇轻启，抓了一把利箭，打开一丝缝隙，“是不是没升级成功，你们就会被系统清除。”
怪物眼里寒意渐起，却在看到方玄的举动后，咧开嚣张猖狂的笑，它正想扒开窗户，吃掉眼前的玩家，哪知想法还未落地，身体被数道利箭贯穿而死。
利箭如激烈的暴雨，所到之处遍地蓝光。方玄抓住正要掉落的核桃仁样的大脑，随手收回利箭，关闭了窗户。
【物品：怪物之脑（传言说这位神喜爱焦躁嗜血的生物，它们是极好的养料。可惜就连怪物都太乖巧，因此神只能不择手段把它们训练得狼戾不仁。）
职业：刺客
品质：A级
不详细的使用详情：一旦启用此道具，你的眼睛会出现两个黑色漩涡，它能搅混不超二十个目标清醒的头脑，你需说出让人破碎的话语，之后目标将会随着你的言语做出相应的举动。（不可操控目标的言语）
控制时间：两分钟。CD12小时。】
它很像段月薇的法师道具。
方玄坐到小凳子上，掂了掂手中的大脑组织。他好像一直在获取怪物的各个器官，如果自己没死，是不是书里的剧情自是会如此？
他把道具放入装备栏，旋即扯下一团卫生纸，一边串联信息一边把利箭擦个透亮。
训练得焦躁嗜血、狠戾不仁，养料？
若他顺着这条提示走，黑暗的路途上便立刻会出现一点微光。
这场末日游戏设下很多潜规则，例如积分和道具的转移，怪物吃掉玩家进行升级等，似乎是为人类和怪物特意设立的。
它在调教人类和怪物？
就像“主人”一样，亲自训练宠物，将之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方玄在精神病院时，大部分护理员使用严刑酷打，把病人调教成乖顺听话；而这场游戏，却与之相反，它在调教人类变得肆无忌惮、暴戾恣睢。
游戏系统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为什么东西提供养料？背景将会在第几层有所呈现？
方玄把干净的利箭收回挎包中，走到了大厅。
明亮的大厅中，众人围坐在桌子前，正发着呆。
段月薇抱着孩子，耐心地教她如何把虚拟面板唤出来，之后的步骤又是什么。婴儿眨巴眨巴大眼睛，只知道妈妈对她笑了，于是她也对段月薇“格叽格叽”地微笑。
“太小了，她还是不懂。”段月薇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忧虑道，“前几层勉强她还能撑过，之前你们把杀人魔的积分让给了她，可后面环境和怪物都很可怕，我怕——”
“月薇姐，没事的，还有一段时间，你每天这么教她，她总有一天会跟着你做。如果不行，我们也会给她准备足够的怪物。”小英宽慰说。
其他人钳口不言，他们心中都知晓婴儿撑过前几层，到达最后两层也九死一生。
纪易唯斜坐在一边，嘴里咀嚼着口香糖，见到方玄出来，歪着头问：“方队长，看到红光后，有发现什么线索？”
方玄走到正中央，头上正顶着一盏亮光，冷声道：“怪物和我们，都在被游戏系统调教。”
“……什么？！”众人不可思议，喊了一声。
方玄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他们紧锁眉头，不声不吭。
“如果背景真的出来了，我们是不是都是祭品？”夏知双手抱头，十指穿插发丝，“如果涉及到养料之类的词，我很肯定会牵涉到祭品。很多游戏都会出现这种设定，我原来也玩过不少。”
夏知放下双手，缓缓念出曾经玩过的一款游戏里面人物的词，“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它的诞生。”
祭品？
方玄吸收完夏知的话豁然省悟，似乎一切都解释通了。
段月薇和小英手一抖，嘴唇都白了，“......这样吗？可我们无路可走了啊。”
赵大勇出了声，“我不信我们二十六亿的人类都会成为养料，死于途中。人多力量大，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对，对。”张安励双手张开又合拢，嘴里嘀咕着这个字。
方玄沉下心，打开论坛，双手快速打着什么。
“方队长，你是要将自己的推测告知所有玩家？”纪易唯直勾勾地望着他。
“嗯。”方玄手中动作依旧。
“你有想过，他们会相信这种看似荒诞的猜测吗？”
“他们相信与否，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猛地停滞，方玄抬起眼睑，看向了纪易唯。
【发送成功】
虚拟屏幕弹出提示，遮挡住纪易唯的眼神。
晚上七点。
有的玩家正在吃饭或是休息，有的正杀着怪物，忽然旁人惊呼了几声，让他们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邓哥，方玄发了一个帖子，说是游戏不止这么简单！”
邓秋临狠厉地抽出刀，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完后低头注视手上的红色，“真是如此？”
何平长呼出气，仰头看向没有半点繁星的星空。
“唐信队长，你看，那个方玄又发现什么东西了，这种东西可信么？是不是他想太多了？”
一个年轻男人把怪物踢了几米远，吹了声口哨，“是吗？我看看这个幸运儿又是怎么说的。”
“疏琪，他说我们可能是祭品......”
“哈哈，王炸！我赢了！”钟疏琪正和人打牌，听闻此事，打开瞧了瞧，而后又关闭屏幕，“等下再说，再玩一局！”
【呵呵是吗？它怎么分辨出自己想要的祭品？嗜血暴戾是比较虚无、表面的，我们外表伪装不就行了？】
【原来大名鼎鼎的方玄也是胆小鬼，害怕别人去抢夺他的道具和积分。也对，你还有一个SS级道具，是得提心吊胆，我理解。】
【我选择相信方玄大佬的话，呜呜呜。它总得有个目的啊，不可能随意丢下一个游戏让我们闯关，闯关后呢？就这样没了？】
【那我们岂不是待宰的猪狗？！若属实，它会在第几层出现？】
【第三层目前看来没事，可能在第四层之后出现了。我们尽量还是别对同类随意下手，小心被盯上啊。】
论坛一阵疾风骤雨，一部分人打死也不信认为是在胡乱猜测，手里仍旧干着杀人抢积分道具的活。
而一部人选择相信，觉得猜测合理。
更多的人只是打了个知道了，并未表明其准确的态度。
【方玄大佬还在边缘？我就说呢，在中部问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啥时候来呀，我们要不合作合作？】
【对对，合作吧！现在可不能分头行动了，我们得抱多人团。】
悬：【嗯，以后谈。】
乌龟我壳嘴硬：【哟哟哟~网友面基吗？我人帅声音甜，绝对不会见光死。】
系统吃翔：【？？我的老哥，你心态实在太好了，好得像个奇葩！加我一个啊！】
方玄浏览完大致的回复，小英他们几乎垂头丧气，揉着太阳穴，心思杂乱。
他像是未察觉一样，说：“明天前往中部地区。”
“嗯。吃饭，睡觉吧。”纪易唯起身。
众人忧心忡忡地解决完晚饭，便回到房间打算休憩。
方玄待在窗前一会，隔着怪物间的缝隙，看见月亮周围有一层朦胧的光晕。
现在十月份，他们所处的地区应是要迎来秋天了，之后越往北走，秋天的萧瑟感也越厚重。树叶枯黄归土，大地万物提前做好了过冬的准备。
可方玄从小在南方长大，这副病弱的身体还未真正经历过一次严冬寒雪。
方玄停驻片刻，转身走了出去，敲响了张安励的门。
“啊！方玄，怎么了？”张安励奇怪地问。
“今晚可能要下雨。”他的话言简意明。
张安励过了几秒恍然大悟，“对，山里，山里如果下雨，很冷的。”他在空间里翻箱倒柜，找了好几床厚厚的毛毯和被子，把适合方玄的衣服和毛毯给了他，紧接着敲了敲其他人的门，把物资送了过去。
“天要转凉了，小心着凉。”张安励嘱咐说。
“哟，可爱的傻家伙，如今这么聪明了？”夏知一脸逗趣。
张安励摇头，瞪着个大眼睛，“是，是方玄跟我说的。”他想要找寻方玄的身影，可对方早已经进了屋。
“嗯嗯。好好，赶紧睡吧。”
“我给纪大哥送完，我就睡觉了。”张安励摸了摸头发，感觉自己好像还有一件事情忘了。
屋外的声响逐渐平息，方玄盖了层厚被子。前半夜似乎气温还正常，一到后半夜外面狂风大作，一股瘆人骨髓的寒意从细缝里溜了进来，沿着方玄每寸的肌肤爬行。
方玄被凉意和风声惊醒，不知何时身上的毛毯被扯到一旁。他踅摸了下瘦削的胳膊，手臂上泛起鸡皮疙瘩。
大风持续不久，黄豆般的雨点便打在玻璃上，外面怪物的身影被七扭八扭的雨痕模糊得差不多。方玄感觉全身乏力，拉过被子重新盖在身上，他吸了吸气，似乎鼻子堵住了。
要感冒了？
身体太弱，一到换季，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会出现各种不适的症状。即便这次提前预防，也还是没能挡住。
方玄本想起来去找张安励拿几盒感冒药，但眼睛一合拢，心思随着外面吵闹的雨点就此沉寂下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身边出现了很多声音。
“门被老板踢烂了，方玄都没有感觉。”
“我想起来了，方玄每到换季的时候，都会发烧感冒。”
“药呢？他平时吃什么药？”
“这几盒。”
“方玄，醒一醒。”
身体仿佛待在蒸笼中，每一寸皮肤都在冒着热气，方玄试着睁了睁眼，却始终睁不开。
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包裹他的全身。纪易唯抬起方玄的上半身，把药送到他的唇边，沉声说：“来，把药吃下去，就好了。”
方玄咳嗽一声，纪易唯趁此机会将药送入他的口中，而后温热的水紧跟而来。
口中的东西太苦，弥漫整个口腔，方玄潜意识想吐掉，却被纪易唯捂住嘴巴，强制让他吞了下去。
纪易唯确认完情况，把方玄放了下去，掖好被子，对众人说：“今天雨势大，不好赶路，方队长这种情况适合躺着休息，明天再上路。”
小英惴惴不安，失了神，“我去煮点热姜汤，冬天马上就要来了，方玄，方玄的身体看来吃不消……”
段月薇跟了上去，“我来弄，我孩子前几个月也经常感冒发烧，这块我熟。以后防范好，感冒就会减少许多。”
张安励低头，“跟方玄待了两年，我昨天就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夏知扳住他的肩膀，“别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是这天气变化太快了，瞬间下降了十几度。要不是昨天你和方玄提醒，我们都得感冒。走，我们出去，让老板照顾吧，让方玄好好休息。”
“赵大哥，我们走吧。”
“唉，好。”
夏知把门掩上，还不忘吐槽一句，“门锁都踢烂了，谢天谢地没踹出一个大洞。”
房间又寂静了。
方玄裹紧被子，身体滚烫又颤抖不止，即使他蜷缩成一团，寒意仍如影随形。
冷……
倏忽间，身体被一双有力炽热的双臂所桎梏，这种热度占地为王，开始驱赶邪恶的冷意。
“吃了药，会好的。”一声叹息随着一点温热降落在额头上。
方玄沉重地呼吸一口气，头额不知觉地挪动，随即头顶着面前鼓起的、又柔软的肌肤，再次昏沉过去。
小英煮好热姜汤，刚推开门，望见眼前的一幕，站在门前怔了怔，而后放低脚步声走了进去。
“纪大哥，如果方玄醒了，记得给他喝一喝。”
“嗯。”纪易唯应了她。
小英轻手轻脚地拉过门，回忆前后的细节，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方玄一发烧，就是昏迷了将近一天，衣服和被子全被汗水湿了个遍。下午五点，天要黑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的高烧才退了下来。
纪易唯用毛巾擦拭了他额头的汗水，把方玄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两旁。又历经一次生病，方玄的脸庞仿佛又失去了一层血色。
“温度降下去了，小乖。”他声音喑哑而又显得疲惫，“以后少生病吧，以后没有时间生病了，就在冬天来临前生最后一次病。”
方玄这时已有了意识，他听见声音，终于从绵绵不断的梦中挣脱而出。此刻的他正枕在纪易唯的手臂上，被对方死死抱住。
方玄紧闭双唇，抬起了头。
纪易唯感受到怀里细微的动静，利索地放开了，又扬起笑容，“方队长，醒了？”
他从床上下来，抖了抖身上黏黏的衣服，又按了几下发酸的胳膊，叹了口气，“累死我了，小孩生病。”
方玄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半晌说：“我不是，小孩。”
纪易唯乐道：“你十八岁之后什么经验都没有，等于没成长。”
方玄：“……”
纪易唯走上前一步，把被子提到他脖子处，“别着凉了，方队长，要不我一天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方玄眼神毫无波澜，就那样盯着他。
“困了，我得洗完澡睡一觉。”纪易唯转身向门口走去。
方玄嘴唇轻微翕动，可还是没有什么声音能发出来。
正当纪易唯要拉门时，他听到后方传开沙哑的嗓音。
“为什么。”
纪易唯嘶了声，“你不是知道么，方队长。”
他眼神笑意满满，“我不是说过么？”说完，他离开了这间屋子。
方玄回头。
喜欢么？
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