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归舟这几年开发了不少稀奇古怪又荒芜人烟的地方, 其中不乏是落后而贫困的地方,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窝窝转变成一个吸引年轻人的小众旅游地点,其中要仔细斟酌和改良的地方多如牛毛, 硬件的基础设施不提, 当地原住民的文明礼仪、道德修养都需要专人专治从头抓起。
如果遇上这种情况, 那么把这地方所有居民都迁出去,是见效最快也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无非是需要他出些安置费, 有些厚脸皮的会狮子大开口, 这时候就需要一些强硬的方式去“调和”,不过一般情况下,他很少不愿意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但今一天的观察下来,俞少爷觉得, 丽龙人和塔木人一样, 其实都没有坏心眼,也没有穷苦地方养出来的尖酸实力, 更多的是淳朴自然, 能够友善地接纳他们这些外地人, 因而俞少爷觉得, 想要开发这地方,未必会像是瞻前顾后的方芸以为的那么困难。
丽龙主并没听出俞归舟话里的深意, 反问道:“一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每天都开运动会?”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当然不是每天都开运动会,”俞归舟摊手, “你想, 塔木的草原和你们的雨林都很漂亮, 比起竼州其他旅游闻名的城市并不逊色,这也是为什么一条视频能在短短几天内吸引这么多的游客到这里来。”
“我可以让这里, 也变成其他热门景区的样子,到时候仅靠旅游收益的分成,就快让你们的部落摆脱最穷的钉子村名号。”
“钉子村?”丽龙主细而清秀的眉毛拢作一团,他看过新闻,知道常有拆迁报道里,将不愿意搬走的人称作“钉子户”,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是我说错了,贫困村。”俞归舟一不留神,把和那些领导沟通谈话的时用惯的词讲出来了,在外人眼里,至今还负隅顽抗留在林子里的丽龙,就是钉子村。
就只有他们不能乖乖听话地搬离那林子去,宁死都要抱着一棵棕榈树才叫叶落归根。
丽龙主神情复杂地看向俞归舟,他已经觉出这话题不太对劲来,“你想让我们搬出林子,就像……就像那些政府来的人一样?”
往常用这套说辞来丽龙做说客的,几乎不是吃闭门羹,就是叫阿祖用泔水桶砸出去,上面的人说没抱怨,是不可能的。
虽然任由丽龙这么多年自行发展,那部落里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迟到一天,他们不搬,也会因为缺少年轻劳动力而消失在林子里,毕竟人才是历史和未来的创造者。
而俞归舟其实觉得,搬不搬都是次要的,只要这地方能给他开发,他就能给政府增加税收,比起赶走一个小部落,钱不才是最重要的?
但上面的也有上面的意思,劝人民奔向幸福生活跟上时代齿轮,是他们的工作和责任,有些陈旧的东西,该抛就得抛,只有身上轻松了,跑的才能快。
丽龙到底也只是顿顿族中的一个小分支,他们甚至不是一个民族,这也就谈不上什么保护民族多样性了。
而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东西在消失,甚至在八九十年代的西方,现代社会的飞速车轮下卷死的部落更不在少数,为征伐,为战争,为殖民,为冶金,为修建水库,为了工业化的革命,这些都可以成为放弃一个小小部落的原因。
时至今日,没有人会记得从前有多少部落民亲眼见证他们的生活用地被淹没在开闸放水的洪流之中,也没有人会记得一个矿场过度开发引起的地面塌陷曾叫某一个部落瞬息灭绝。
只会有人记得,那占地千顷的水库是举世闻名的世界工程,工程师登上教科书成为典范,那冶金场推动了工业革命的进程,带出了西方最古老的老钱家族。
既得利益者,即为胜利者,才拥有最高的话语权,而无法叫喊出声的部落民,连眼泪都消失在历史的灰烬中的了。
现如今还有些植物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觉得,丽龙人一直留在林子中生活,难免会对雨林中的濒危动植物产生威胁,这可是华国唯一一处没有开发的原始林地了,珍贵的不得了,人类给自然带来的摧残烙印,没有几十年的更迭,是摆脱不掉的。
就算是为了那些珍稀的动植物,也得让他们搬出来。
在动植物保护主义者的眼中,原本狂妄站在生物金字塔顶端的灵长类反倒成了最底下的了,这些人多为一株草,一棵树,一只鸟,一条蛇去发声,却忽视了他们自己的同胞。
或许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是某些部落走向灭绝的元凶,但大部分人对于原始部落民的漠视和毫不关心,又何尝不是在为这场盛大的湮灭火焰推波助澜、抱薪救火。
俞归舟接下来的话已经不用再说,因为丽龙主不想听,“你不用想了,无论你是想一直占用林子里的地,还是叫我们丽龙人都从林子里出来到别处去生活,都不可能,阿祖不会答应的,我也不会。”
丽龙人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那里,在百年前从雪山上迁移下来时就是如此,安安稳稳生活到了今天,反倒闯进来一群外地人,要他们离开林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眼见谈判就要破裂,俞归舟着急挽回两人间的交情,“别生气别生气,我也就是顺嘴提一句,我也没说一定会这样——”
“我没生气。”丽龙主倒是不气,他知道人各有各的立场,部落里也不是没有对镇子上生活心动的人,为此甘愿放弃在林子里的生活。
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作为丽龙主他应当守护绿林,守护自己的信仰阿图卢,所以无法退步。
“信仰?”俞归舟倒是把这茬给忘了,但,“这信仰不就是个神像,带到哪不都能拜吗?”
不怕死的俞少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在丽龙主的雷区上蹦迪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丽龙主迈开步子,站地离他远了点。
俞归舟意识到自己又被‘讨厌’了,也识趣地没有再追上去,而是低头思索起究竟怎样才能说服这群‘小野人’乖乖听话。
现在看起来方芸说的没错,上面那群老头子并不难搞,难搞的是林子里的阿姆们。
傍晚的主角,是即将比拼赛马的两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峥跟普尔萨总算是一前一后牵着马从远处走来了。
他们两个耽误了些时间,纯粹是因为普尔萨不知道自己该用哪匹马,马太多,也是一种烦恼。
两个人比赛,还要有第三者做那个掐秒表的,将计时器交给丽龙主普尔萨不放心,万一苏和偷偷给那个外地人放水怎么办,丽龙主的偏心,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但也不能叫自己这边的人来做裁判,不然偏心自己怎么办?
为求公平公正,普尔萨盯上了一边站着喝七喜的俞少爷,“哥们,你来帮忙掐个表吧?”
“我?”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俞归舟不情不愿做了‘苦力’,他不会用这种比赛的专业秒表,普尔萨便主动教他,他俩讨论这秒表精准不精准的间隙,丽龙主跑到路教授那边,给他搭襟加油助威。
“安全第一,比赛第二,你可不要摔下来。”丽龙主将俞归舟给他那瓶橘子汁借花献佛,“你喝吗?”
“我不喝,你喝吧。”
“那等你比完赛再喝吧。”丽龙主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他的搭襟留着。
路峥轻轻帮丽龙主把脸上乱飘的碎发理了理,装似不经意般问:“你刚刚在跟俞归舟聊些什么。”
“没聊什么。”这个话题,丽龙主显然不想继续提起,“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甚至,也和路峥没有什么关系。
而且路峥还是个外地人,兴许他心底里也觉得离开雨林是一件好事,丽龙主不想跟自己的搭襟闹矛盾。
路峥还想追问,他是第一次在苏和脸上看见如此忧愁的神情,那俞归舟说的,明显是件大事。
可等着看热闹的研究生们已经围了上来,他们可都还没见过路峥骑马时候的飒爽英姿,赵徐之的相机已经就位,随时准备十连拍。
“拍照可以,但是不要外传。”路峥不希望某天又被同事告知自己成为了学生论坛版面上的热门人物。
“啊?”不外传还拍个什么劲儿?
林双还想回去开个微店,就卖路峥的签名照,指定能在他们学校赚个盆满钵满,可这条财路,被他们教授毫不留情地切断了。
教会俞归舟使用秒表的普尔萨骑着马踱步过来,清清嗓子,欠欠地放狠话,“你们该说的说完了吧?抓紧时间,别耽误了我去吃烤全羊,我可没时间陪你们玩。多说几句“加油”也不会对最终结局有什么影响的。”
塔木族的二世祖笃定自己会赢。
丽龙主从前就知道自己的发小说话讨打,但现在是真想给普尔萨两下子。
“放心,”路峥利落上马,冲苏和道:“我会很快结束比赛。”
俞归舟第一次当裁判,三二一说的磨磨蹭蹭,掐秒表也慢了些,但这都没有耽误赛道上两位针锋相对的骑手拿出搏命的气势,跟□□的公马一道冲了出去,快的像是一阵风刮过。
林双一边举着手机录像,一边揉了揉眼睛,“导儿的马蹄子把沙子扬我眼睛里了!”
只是可惜,没人理他,无论是仔细观看赛况的丽龙主,还是专业拍摄的赵徐之,眼下的精力全倾注在赛场上的人身上。
正常情况下,普通的赛马一分钟能跑五百米左右,而世界纪录保持马的千米记录是五十三秒,这是赛场上已知的极限。
但草原上的马和经过专业训练的赛马不一样,尤其是公马,往往在纵情奔跑的过程中会愈来愈快,因为脱缰狂奔是它们的本能,不服输也是。
路峥并没有给黑熊做赛前动员,也没用胡萝卜苹果做诱饵,他只是拍了拍黑熊的脖子,嘱咐道:“你想怎么跑就怎么跑,不用管我。”
黑熊不需要考虑狂奔会不会把背上的人摔下去,保持本性,没有顾虑,撒开蹄子干就是,反正路峥是绝对不会掉下去的,这是他的本事。
赛马,赛的是马,比拼的也是马,至于马上的人如何,其实并不重要,赛场上哪怕将骑手甩下身子跑到终点的马儿也依旧是冠军。
而人如果将自己对马儿起到的作用看得太重,反而会适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