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96章 话本

  三个时辰之前。

  送洛元秋离开之后,景澜随即入宫,在检查完阵法等一系列布置是否妥当之后,她正要唤人询问其他事宜进展如何,这时却有宫人来通传,说是太子殿下有请。

  景澜不得不暂且将事放到一边,先去见太子。

  太子早在重华宫等她来了,一见面就道:“表姐这么早就入宫,我猜你一定没用早膳。”

  当下便有宫人端上粥点小菜,景澜心想太子果然和皇帝一样,都有替人操心的习惯。当年皇帝在封地,太子也只是宁王世子,还是宁王妃的皇后不理俗务,整日在外打猎训练近卫。太子稍稍懂事就开始和皇帝学着如何打理府内事宜,也算是子承父业。等年纪渐长,弟弟妹妹们接连出世,又被迫带起了孩子,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景澜仍旧忘不了二人初见之时,太子站在槐树下,左右牵着两个皮猴似的弟弟,背后背着一离人就嚎哭不停的妹妹,还要苦口婆心劝说爬树的二弟快些下来,莫要被树枝戳伤了。

  不但如此,太子对府上众人也关爱有加,从节气变化到穿衣用饭,一应大小杂事,就没有他不为之顾虑的事。皇后曾道:“此子与吾父极似。”也不去管他,任由他这般无穷无尽地到处操心。

  等到宁王成了皇帝,世子也顺理成章成了太子,眼看弟弟妹妹们日渐懂事,封王就藩,开府另居,也不必他继续再操心下去。太子操了十几年的心一朝落空,无人再可操心,一度闷闷不乐,以至忧虑郁结于心。

  皇后听闻此事,当即收罗京中一众恶名远扬的纨绔子弟送入东宫,名曰为东宫添置属官,实则让太子有个可操心的地方。面对东宫一众不服管教的臣属,太子又重新找回了在王府时那操不完心的日子,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整日都忙得红光满面。

  倒是那些个纨绔,本以为能仗着太子的势为非作歹,谁知在东宫身旁呆了不到半年便哭爹喊娘要回家。其中谢丞相的次子生性顽劣,家人又溺爱放纵,将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他在东宫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竟趁着某日太子赴宴时偷溜回家。当夜太子亲自到谢府与谢丞相在书房面谈,半个时辰之后,谢丞相亲手绑了儿子交到太子手里,大骂儿子不知好歹,请太子随意处置,就算打死了也绝无怨尤。

  一年之后,这一众公子哥被放出来,个个都老实的不得了。早起晚睡勤学苦读,离闻鸡起舞只差一只鸡。一改前貌奋发向上,尊老爱幼谦谨和善,已经不能用洗心革面来形容了,说是转世重生也不为过。

  此事震撼京师,时人皆有所目睹,传以为佳话。谢丞相的次子如今任东宫长史一职,听说做的很不错,就是为人爱操心了些,回家也没事找事来操心。他老父谢丞相被絮叨得耳朵生茧,恨不得立刻就告老还乡,再也不见这个儿子。

  景澜一向不喜欢被人操心,她虽躲不过皇帝,但好歹还能避开太子。幸好太子只是为需要操心的人操心,对自己能拿主意的人就不怎么管了。即使如此,仍能从旁枝末节的小事上察觉到他无处不在的关心与体贴。

  就如同这碗粥,以及粥旁份量刚好却花样繁多的小菜。

  景澜端着碗思索着自己究竟应该快些喝还是慢些喝,还是不紧不慢的喝,总之以免招来太子不必要的关心就对了。

  太子温和道:“今日熬的是花粥,宜放半勺糖为佳,再佐以莲花白……”说完才反应过来,清咳一声道:“你且慢用,我去处理些事,待会再回来。”

  等他走后,景澜往粥里加了勺糖。其实她本不喜甜食,奈何有位嗜糖如命的师姐,对一众甜得发腻的点心尤其钟爱。景澜挑选时只好亲自尝一尝,不甜的不要,如此一来倒也适应了几分。

  喝完粥刚放下碗就有内侍上前,请景澜到后园去。景澜依言而往,见宫人被屏退在外,便知道太子有话要问她。

  果然太子道:“听说再过些日子你就要走了?”

  景澜道:“是从陛下那儿听来的吧?”

  太子笑道:“自然是父皇说的,他对你可是百般不舍,怕你在外无人照看,受了委屈也无处可说。”

  景澜淡淡道:“此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陛下就是太过操劳,总想着事事为人包揽了。”

  太子不禁莞尔:“这话和母后说的倒是一样。”

  这园中四面开阔,种了不少梅花,景致清幽素雅。景澜并无玩赏的心思,道:“殿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太子道:“我一直不明白,修行之人与凡人究竟有何区别。为何这般势如水火,两不相容呢?”

  “并无区别,都是人。”景澜道:“至于为何两不相容,大约是因为修士不事生产,却能开宗立派,广纳门徒,借道法之名大肆敛财,致使国不国,民不民。”

  太子露出意外的神色,颔首道:“早先在封地时,偶尔陪母后听人说书,说的都是千年前大宗师们的事迹。宗师法力高强神通广大,能移山倒海,覆地翻天,委实精彩不过,令闻者心神向往。不瞒你说,当时我还想过拜个道士做徒弟,也跟着学一身呼风唤雨的本事。”

  景澜稍一思索,答道:“殿下不必担忧,百人之中方有一人能修行,能跻身宗师的更是寥寥无几。话本中那些事真假有之,不过真有这种本领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修行最后的境界便是成仙,所谓仙人,置生死于度外,蜕凡躯,神魂离体,最终归于天道。”

  太子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无所不能了。”

  景澜道:“当然不是,万物皆有平衡,如咒符二术,所施之法必反于自身。既便是通天的本领,亦需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灵力越高,背负的因果之力也越大,更要时时约束自身。”

  她明白太子话中的另一层含义,道:“至于司天台与太史局,这二者不涉及朝堂,只效忠于皇室,负责约束各类宗门——”

  轰隆!

  景澜蓦然抬头望向东北方的天空,一道刺眼的电光劈开铅云,惊雷声滚滚而来,炸响天际。电光如织,被止于法阵屏障之外,雷霆犹如暴雨般泻而下,霎时撼动了整座宫室!

  太子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

  景澜一言不发,拉住太子疾步往园外走,银翎卫与长史此时匆忙赶到,景澜吩咐道:“将殿下带进去,封锁重华宫,任何人等都不许入内,违令者斩!”

  侍卫长跪地听命,长史当即带人去关闭宫门,宫人簇拥着太子鱼贯入内,一切有条不紊。

  天空雷霆未散,云如裂锦,太子隔窗看了片刻,疑惑道:“不是说是上元节才……?”

  景澜望向窗外,骤然闪过的电光映出她眼底寒意:“怕是有人等不住了。”

  她说完便朝太子告罪,离开了重华宫,向着雷霆密集处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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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外,塔楼顶。

  狂风肆起,天色转瞬昏暗,电光归于一束,如有牵引般落入一人之手。那人衣袖翻飞,手中阵枢漾起一轮清如水般的光芒,转身向身后人行礼:

  “殿下,还有一刻宫中法阵即可破。”

  六皇子赵奉微笑道:“辛苦沈卿了。”

  沈誉嘴角牵动:“殿下言重,这本是下官该做的。”

  “不必谦虚。”赵奉伸手将他扶起,亲切道:“这本就是你的功劳,还望沈卿莫要推辞才是。”

  他身旁站着一个美艳宫装女子,笑盈盈道:“破阵之后,不知可否请沈大人为我们领路?这宫中说不定另有布置,能省得一事是一事,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誉顺从道:“王妃所言有理,此事下官责无旁贷,自当身先士卒。”

  女子掩唇轻笑:“那就劳烦沈大人了。胡胜,就由你来保护沈大人。”

  一灰衣人上前,跪地道:“是。”

  沈誉双手将阵枢奉上,道:“此物还是交由殿下保管妥当些。”

  赵奉接过阵枢,眼中显出一丝贪婪之色,身子探出塔楼外,握住阵枢一挥,立时一道电光劈向远处皇宫所在,他在风中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

  女子嗔道:“殿下怎这般淘气,快回来!”

  赵奉笑道:“爱妃也来!”

  沈誉不便久留,立刻下了塔楼。胡胜紧跟在他身后,命人牵来一匹马,沈誉道:“不用,此地有一条暗道通往宫城。”

  胡胜笑道:“大人怎么会知道?”

  沈誉瞥他一眼,胡胜腰间别着一只白玉长笛,像是什么法器。沈誉收回目光道:“因为这条暗道是家叔在宫变后亲手挖的,以防万一。不过不能带太多人进去,会惊动宫中禁卫。”

  胡胜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召来几名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道:“那就劳烦大人了。”

  不一会手下带来一队黑甲卫士,卸下他们手脚上的锁链,胡胜取下腰间长笛吹响,那队人忽然一动,一股熟悉的血腥腐臭散开,黑甲卫士们自动列队,手中刀斧悍然一挥,寒光毕现!

  在那怪异的笛声指引下,黑甲卫士向前走去,沈誉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用引音之法来操控傀,让它们能和寻常士兵一样战斗。

  他心中微惊,六皇子突然动手让他始料不及,离开王府之后,他身旁一直有人看守,也不知道宫中的情形如何。不过幸好他手中还有阵枢,只能在破阵之时以雷霆示警,剩下的便尽人事听天命了。

  沈誉没料到自己竟会被从赵奉身边支开,他不过是个阵师,所依仗的便是布下的阵法变化,一被近身便毫无反抗之力,远不如符师与咒师,六王妃派人来他身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但他们竟然会想到这种办法来操纵傀,何况引音之法破解不易,如果宫中人手不足,应对不及又该怎办?沈大人心急如焚,面上仍是一派风轻云淡,道:“这就走?”

  胡胜道:“请大人带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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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澜站在高处,展开手任由风从指缝间吹过,电光中她闭目一瞬,手握剑柄沉默无语。

  琉璃殿顶如同金坪,雷霆下风如潮涌,裹着一丝极淡的腥气。景澜衣衫猎猎,发带随风飞扬,衣裙在风中散如飞花,她两指在身前一划,风势骤减,一名蒙眼女子轻盈落在她身后,单薄囚服下露出一截伶仃腕骨,道:“看情形,似乎有几分不妙呢。”

  景澜不去看她:“人都带到了?”

  那女子道:“随时听候号令。”

  景澜转过身:“管好你的狗,遇见咒师不用管,全力追击携带音器的法师,务必一举击杀。”

  “自当如此。不过,”女子侧头看向不远处殿顶,道:“这些人怎么办?”

  数只黑鸟降落在殿顶,继而化做一团团黑雾,雾气中隐约可见人形。景澜看了眼道:“我还有事,就不多奉陪了,他们就交给你了。”

  她振衣而起,身形如同飞鸟,轻而易举从两殿之间跃过,手中咒剑铮然出鞘,一道光芒瞬间从她身后升起,将飞袭而来的黑雾阻挡在后。

  景澜走到殿顶尽头,从边缘翻下,下落时一道急促的破空声传来,咒剑红光微闪,一只黑鸟被击落在地,挣扎着化为一股黑气。

  只见西北方向的宫殿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灰色人影,他手握一柄漆黑咒剑,仿佛已经等待许久。

  “台阁大人,”他嗓音有种异样的沙哑,道:“在下阳镇,久仰大名。”

  景澜收剑入鞘,缓缓道:“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你的咒尸在何处?”

  灰衣人摇了摇手中铃铛,道:“原来大人都知道了。”

  他身边顿时多了一名黑衣女子,她脸上带着一张白色面具,唯有眉心一点鲜艳夺目的赤红。

  她的腰上竟也佩着咒剑!

  铃音一停,那女子立刻抽出佩剑朝着景澜疾奔而来。她宽大的衣袍被风吹起,手臂向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咒术。

  景澜勾住房檐,借力翻上屋顶,黑衣女子咒剑上血光一闪,瞬间地面出现数道深深的裂痕,迅速向四面蔓延开来,下一刻地面骤然崩塌,整座宫殿都向此倾斜,一股巨大的水流从缝隙中翻涌而出,在空中化作龙形,咆哮着向景澜冲去!

  剧震之中水龙掠过屋顶,景澜在纷落的瓦片中向后一跃,避开它猛烈的攻势,就在这时一道红光落下,黑衣女子从天而降,咒剑剑光盛起,当头便是一剑斩来!

  景澜双指微并,凭空一划,几束蓝光忽然出现在女子身周,缠绕住咒剑的同时也将她手脚一同紧紧捆绑住。景澜修长手指在她面具上眉心朱砂处轻轻一点,道:“好一具咒尸。但死人毕竟还是死人,虽然能施展咒术,又怎能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她指尖红光凝起,四面八方的风向此不断聚来,天地间顿时一静,头顶天穹的电光渐渐淡去,万物在静默无声中褪去色彩,如同一卷陈旧的古画。

  黑衣女子挣脱束缚的动作也变得极为缓慢,然而就在下一瞬,她脸上的面具突然从眉心裂开——

  景澜轻声道:“破。”

  景澜闭上双眼,手中红光一隐,继而爆发出无穷无尽的白光!撼天动地的光芒之中,水龙连一声怒嚎都来不及发出,直接消弭于无形!白光击穿了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四周如飓风过境,树木拔地而起,砖瓦横飞,宫殿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轰然塌陷,转瞬间被夷为平地!

  滚滚烟尘散去,一柄咒剑旋飞钉入砖石中,突然从中折为两段,当啷一声落在碎石上。

  一道灰色人影出现在废墟里,他将手中铃铛捏碎扔到一旁,一张半埋进尘土里的面具在他脚下彻底破碎:“不愧是台阁大人,在下深感佩服。”

  景澜无声落在倒塌的殿柱之上,咒剑铮然出鞘,她眸光微落,漠然道:“现在才算是公平的开始,不知阁下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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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墟。

  涂山越带着二人从桥边走过,河畔花林如霜雪一般静洁,洛元秋不由放慢脚步,想起景澜上次带回花时就说是在天光墟摘的,想必就是此地了。

  玉映见她落在身后,便问:“怎么了?”

  洛元秋还未答,就听桥下有人道:“站住——”

  涂山越快步走到桥上向下张望,却不见人影,疑惑道:“这又是谁?”

  冷不防从他背后窜出个长须飘然的老人:“涂山越,才几年不见,这就忘了你太爷爷我了!”

  那人在他后背用力一拍,涂山越差点从栏杆边掉下去,稳住脚下,连忙转身行礼:“原来是老前辈!前辈也是来帮忙的吗?”

  那人却道:“咦,这不是司徒老儿的徒弟吗?你叫什么来着?元……元宝?”

  洛元秋嘴角一抽:“是元秋。”

  老人哈哈一笑,拎着拴酒壶的绳子道:“好好好!有你在,我就能接着去喝酒了。”

  洛元秋试探道:“前辈是……?”

  老人抚须道:“当年上山拜访时教过你画符,还记得吗?”

  从前是有不少人上山来找玄清子喝酒,宋天衢便是常客之一。席间玄清子总少不得炫耀起自己的徒弟来,于是洛元秋常被抓来考校,她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群符师,穿的仿佛乡间巫人,想了想道:“记不得了,教过我画符的人太多了。”

  “一道火符!”老人比划了几下,吹胡子瞪眼道:“能召出一只会飞的鸟!”

  他这么一说洛元秋马上就想起来了:“那不是朱雀吗,怎么说是鸟?”

  老人乐呵呵道:“一样会飞,不是鸟是什么。”

  他步履蹒跚,颠颠倒倒,抓着酒壶向对岸走去。涂山越喊道:“前辈且慢,别走啊!如今大敌当前,宫里正缺人手呢!你都已经进城了,何不同我们一道去?”

  “你身旁两个不是人?”老人悠然道:“我可是被人诓骗来的,你就当我已经死了成不?”

  涂山越无奈道:“谁能骗得了你啊……”

  老人回头看了一眼他身旁的洛元秋,促狭一笑:“能者多劳,你缠着我这快要入土的老头子不放做什么?司徒老儿的爱徒就在你身旁,你带着她不就行了?”

  玉映躬身行礼,道:“听说宴师柳老都在,老先生不如和我们一起去,就当见见故人好了。”

  老人瞪了他一眼,道:“小子!回去告诉你师父,他把我骗到此地,自己却连面也不露,尽管逍遥快活去了!可别让我找到他,不然我定要狠狠教训他一顿!”

  涂山越沉声道:“前辈有所不知,若此番乱象不能及时平息,到时必将殃及无辜百姓……”

  “这天下从来都是一姓之国,谈何而来的‘百姓’?”老人答道:“只不过是那位置上又换了个人罢了,你争我夺,到最后还是会有人当皇帝,与我等修士又有多大干系?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放宽心罢,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他虽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脚下却仿佛生了风,几句话说完人已在数丈之外,再追也来不及了。

  涂山越只得叹了口气:“罢了,我们走吧。”回头问两人:“法阵出口就在不远处,掣令的新令牌都带在身上了吧?”

  玉映道:“不是掣令,没令牌。”

  涂山越看向洛元秋:“你呢?”

  洛元秋根本没想过要把令牌带身上,摊了摊手道:“放家里了,忘了带。”

  涂山越只能把自己腰上的令牌解下来给她:“拿着,别弄丢了,等会在宫里要用。”

  他那块令牌样式和掣令大不相同,洛元秋问:“为什么要带着?”

  “宫中法阵启动时,唯有佩戴令牌之人不会受到阻拦。”涂山越答道:“带着令牌,也好辨别哪些是敌人,哪些是自己人。”

  玉映见状道:“这么说我进不去了?大人慢走,那我就先告辞了。”

  涂山越一把抓住他,改口道:“别走啊少爷,有我在你还用怕进不去?等到了宫里我马上给你补上块令牌,这都是小事,就用不着说谢了。”

  洛元秋没理会他们在一旁拉拉扯扯,挂好令牌后余光一瞥,忽见一只毛色斑斓的大公鸡蹲在桥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嗯?”

  洛元秋马上认出了它,走过去摸了摸它的羽毛。那公鸡轻轻在她手背啄了啄,发出咕咕的叫声,不一会儿从桥下爬上来一个书生装束的年轻男子,他与涂山越目光相对,啊了一声道:“涂山大人,好巧啊,怎么还能在此处见到你?”

  涂山越惊奇道:“我们正要借天光墟的法阵到宫中去。华晟,你不守着你的店,在这做什么呢?”

  华晟答道:“方才有位老前辈来店里,自称与先父相识……”

  玉映突然说道:“他是不是先要你给他装一壶酒,然后还要考一考你的符术?”

  华晟笑道:“正是如此!敢问公子是如何知道的?他将一物用符藏于桥周围,要我去找回来。”

  洛元秋颇为同情地看着他:“因为他刚走不久。”

  “他走了?”华晟一愣。

  玉映道:“来骗酒喝的罢,你被骗了。”

  华晟无奈摊开手,手中是一枚再寻常不过的石子。涂山越啧啧道:“看来你的酒是回不来了。”

  华晟道:“你们要进宫?不如带我一个。”

  涂山越闻言顿觉头大:“你也要去?你去干什么?!”

  那公鸡飞到洛元秋的肩膀上蹲着,华晟道:“这种大事我怎能不亲历一番,说不定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等着我呢,回头写起来才显得真。你和凊叔不是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我这就打算就亲身而往了,你可别拦着我,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洛元秋立马就想起那本让她倍觉羞耻的书,一脸紧张道:“你也是写书的?也在闻道书斋吗?”

  涂山越没好气道:“他就是闻道书斋的东家,京中半数以上的传闻轶事都从此处而出。上至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街坊邻里,就没有他和他那只鸡不知道的事!小师妹,你可要当心点,千万别被他写进书里了!闻道书斋遍布七州四十八郡,不日你就能在乡间看见你的事儿被编排成野戏了!”

  玉映和洛元秋齐齐后退一步,看向华晟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华晟谦虚一笑:“过奖了过奖了……”

  涂山越冷笑一声:“先说好,我带你进宫去,你书斋出的话本上决不能出现我的半点事迹,其他人你怎么写都行。”

  “喂喂,”玉映忍不住道:“我给你钱,你也别写我。”

  华晟莫名其妙:“可我又不缺钱。”

  玉映道:“那你缺什么?说罢,凡事都好商量。”

  “我什么都不缺,就缺故事。”华晟认真道:“天光墟里那间专门打听消息的店你听说过吗?凡是来店里打听事的人,照规矩都要留下一个故事才能走。”

  玉映:“算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你们走吧,我回去看看再说。”

  洛元秋闻言心惊肉跳,怕他这次回去就出本下册,到时候那可真就完蛋了,干笑道:“我也想起来我有件东西没带来,得回家去拿……”

  涂山越哪里看不出这两人临阵脱逃的心思,语重心长道:“小师妹不能走啊,我还等着呢你救急呢!你有什么东西没拿来,我让人去取还不行吗?”

  洛元秋只想赶快离开,忙道:“是一面长的不像镜子的镜子,除了我也没人知道它长什么样,还是我自己回去一趟比较好……”

  玉映立刻说:“我见过,让我去拿吧。”

  洛元秋错愕看着他:“你——”

  玉映低声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不是认识你么?”转而正色道:“你就和涂山大人还有这位华公子先进宫吧,莫要再耽搁下去了。”

  华晟道:“那我让小花跟你一同去。”

  涂山越催促道:“快去快回,拿到了就赶紧送过来。”

  那公鸡扑腾着两翅,极不情愿地跟着玉映走了。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洛元秋仍沉浸在惨遭背叛的震惊中不能自拔,只听涂山越道:“我们走,小师妹,你不是说要去找道侣吗?”

  华晟笑道:“是那位景大人?”

  洛元秋神情惊恐,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你是不是也看了那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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