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吻带着海风的气息和悠长的故事。

  像在告别一段过往,也像在拥抱开始。

  鹿嘉渺正吻得感动,忽然就被骤然怼脸的灯光吓了一跳。

  他踮着的脚一下落了下来,就看到了对面举着手机,开着后置灯的不明人员。

  “……”季琦只是来找人,也没想到小情侣正情到浓时,脸皮厚如他,顿时也觉得尴尬了,忙捂住手机,蹑手蹑脚地往回退。

  毕竟他今天去收拾烂摊子才知道,那几个人出事地蹊跷,先是一夜之间所有名下的小企业都股票停涨,然后有意向的投标竟然都被人诡异地截胡了。

  事业上的打击还没结束,游轮又进水侧翻,一群全进了医院。

  要不是他是无神论者,都快以为他们是得罪哪个神灵了。

  但,这个世界或许真有“神灵”,近在眼前,他还得罪不起。

  季琦逃得迅速,漆黑一片的直播间却叫唤得起兴——

  【啊啊啊啊啊啊啊发生了什么没看清楚呜呜呜再看一眼呢】

  【多吃一口糖怎么了!我就问怎么了!!】

  【没看清楚,但好他妈像偶像剧现场,粉红泡泡都冒出来了】

  【消失这一天,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磕学家放大镜]】

  ……

  “别磕了姐妹们,”季琦就只是在路边看到了熟悉的车,顺道上来看了一眼,顺道撞上了,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此刻要像个贼一样反复往上面望,气都还没喘匀,就生无可恋道,“再磕我就磕死了。”

  鹿嘉渺着实被吓了好一大跳,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挡在藏矜白面前。

  幸好藏矜白逆着光,没拍到他。

  鹿嘉渺还没搞清情况呢,正警惕地看着山下,怕冷不防又冒出个人来。

  藏矜白在他身后轻轻笑了笑,“是季琦。”

  他抬指勾起鹿嘉渺的兜帽,“回家吧。”

  “…………”鹿嘉渺一时无语凝噎,只觉他好冒昧。

  只是这样吓一吓,刚才那些浓到化不开,又说不清的情绪淡了不少。

  一切过往终于翻篇,生活像被拉回了正轨。

  鹿嘉渺故意慢了两步跟在藏矜白身后,正准备安安静静看一看他,就像……他在身后默默守着自己的千万次。

  可是,藏矜白还是转过了头,抬眼笑着问他,“背你吗?”

  那瞬间,他身后是斑斓的灯光和夜深。

  *

  鹿嘉渺是迷糊睡着后才觉得难受的。

  可能之前心脏和脑袋一直在被情绪催促着运转,无瑕顾忌其他。

  此刻他只觉浑身发热,连骨头缝里都透出酥麻。

  本来就临睡的意识,变得又困顿又模糊。

  他好不容易扇扇眼睁开,就看见藏矜白还坐在床头,亮着盏昏灯,在写画着什么。

  “先生……”鹿嘉渺轻轻叫着人,只觉嗓子干哑地厉害。

  一边唤人,一边手就不安分往藏矜白衣摆下探。

  等掌心贴到熟悉的皮肤和温度才安静下来一点点,蹙着眉嘀咕道,“难受。”

  他刚才喝那杯酒本就不是普通果酒。

  这个地方哪有什么普通果酒。

  只是藏矜白还来不及制止,鹿嘉渺就咕嘟咕嘟喝下肚了。

  他本就提防着这小孩儿什么时候闹腾。

  没想到这次坚持了那么久。

  也不是什么伤身体的,只是有点轻微地催情效果。

  刚好够他长个教训。

  藏矜白贯会维持儒雅形象了,他探手抚开鹿嘉渺额发,温声问他,“怎么了?”

  鹿嘉渺脑袋重地厉害,像被裹在了云雾里,眼神也变得雾蒙蒙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想做……”

  ……

  *

  第二天,鹿嘉渺掀开被子,正准备起床时,忽然察觉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他低头一看——简直吓了一跳。

  雪白的皮肤上全是点点红痕,仿佛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人啃了一遍。

  “……”昨天还我爱你,入夜就成了老禽兽。

  果然,在勾引面前,理智和禁欲不值一提!

  鹿嘉渺想抬抬手,都觉得骨头缝里都是酸软的,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他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寻找始作俑者——

  藏矜白站在卧室外的阳台上,或许是怕吵到正在熟睡的人,门被他关上了,鹿嘉渺听不清他在和谁打电话。

  他似是才洗漱完,穿着浅色柔软的睡衣,发尾还带着湿意。

  鹿嘉渺视线落在他发尾后那个明显的红印上……一些带着春潮似的记忆,忽然浮现出来。

  他仿佛能透过衣料看到那如雕刻一样的背脊上浅浅的抓痕……

  还有他失控咬在他肩头的牙印……

  以及……一些十分放浪的主动行为。

  鹿嘉渺越回想,越脸蛋红扑扑。

  他发现,酒就是他的死敌,是一滴都不能碰的。

  而且那到底是什么酒?催情就催情,为什么不附加失忆功能?!

  但是吧……如果没记错,昨晚先生也失控了。

  这可是他第一次熟练地谈恋爱,也不算太亏。

  鹿嘉渺正用早起思维十分发散的脑袋漫天乱想,就听到床底有什么喵喵了两声,鹿嘉渺低下头,就看到了小白在扒拉床沿。

  ——小白?!

  “你怎么来啦?”鹿嘉渺忙把它抱上来,狠狠亲了两口,“鹿小白,爸爸超想你!”

  他们来参加恋综了,家里孩子还小,带着跑沙漠跑海边的,怕应激生病。

  专门找了个保姆在家带它,没想到今天就被接来了。

  鹿嘉渺猜就是孩儿他爸悄悄找人送来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抱着毛茸茸一顿蹂躏。

  小白一脸生无可恋,还用小爪子嫌弃地擦了擦脸。

  “对了,”鹿嘉渺抱着小猫,郑重宣布道,“从今以后,你就叫鹿小白了。”

  从前他生怕和这个世界有太多牵连,总想悄悄存在,然后默默匿迹,什么都不敢留下自己的痕迹。

  但昨天过后,他知道,他跋涉时空来到这里,是来拥有爱……也爱这个世界的。

  他悄悄给猫咪打上了他的记号。

  他在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份念想和牵挂。

  藏矜白电话结束的时候,鹿小白已经被蹂躏地炸了一脑袋毛,跟鹿嘉渺倒是绝似。

  藏矜白见一毛一人动作统一地看着他,像两个等待家长认领的小朋友,顿觉心里温软。

  他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鹿嘉渺。

  鹿嘉渺会每天和他说我喜欢你。

  而藏矜白会每天回他一个带着无声爱意的吻。

  鹿嘉渺闭眼任亲,察觉到眉心的温度离开,还闭着眼哼哼一声,“嘴巴呢嘴巴。”

  小猫看不懂秀恩爱,只知道好久没见人了,家长在接吻,它就用小爪子扒拉藏矜白的衣摆,喵呜喵呜地。

  藏矜白摸摸它,问鹿嘉渺,“想吃什么?”

  鹿嘉渺点了好几样藏矜白平时不让他吃的,没办法,昨晚他损耗严重,必须补补。

  也许是心情好,也许是真累了,加上今天在整理羌导电影试镜的投票结果,季琦不知是躲躲风头还是想蹭热度,又去帮忙了。

  恋综可能晚上才开拍,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鹿嘉渺面对一大桌早餐,吃了半天还在吧嗒吧嗒,直到他看到先生起身进卧室,而后换了衣服出来。

  他叼着一个蟹黄包转过头来,小猫从他腿上也钻出个小脑袋来,“先生要出门吗?”

  “老宅除了点事,”藏矜白说,“小猫陪你在家好吗?”

  鹿嘉渺包子也不吃了,把小白放到地上任由它蹿回卧室,坚决地摇了摇头。

  *

  藏老太太病倒了。

  准确来说,是自从上次病后,就一直未好。

  人这东西,总是说不准的,想活的时候,千方百计都能拖很久,但真没念想了,又像一缕风一样,散得很快。

  藏矜白没想带鹿嘉渺来的。

  他总觉得这宅子太过沉闷压抑,怕小朋友不喜欢。

  但鹿嘉渺说他想来。

  他像是预知到了会有事发生,他想来陪陪先生。

  老宅比上次鹿嘉渺来时萧条了不少,树木逢秋,落叶满地,只剩着枯枝衬瓦墙。

  江律彦说,最近老太太总嫌弃人多了不清净,宅子里的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了。

  “病了一段时间了。”江律彦说,“也不是什么恶疾,就是不愿意治,只每天去湖边看看那棵枯树。”

  世间总是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轮回和巧合。

  比如那棵湖边的树,那是藏媛敏留在这宅子里的唯一念想了,入秋了就再没活过来。

  房间没开灯,配上本该典雅的古典装潢,却只显压抑又死寂。

  床头枯坐着个老人。

  比鹿嘉渺上次见她消瘦了许多许多,眼神也暗淡灰寂。

  不再穿着精致的锦缎,带着金银珠玉,她忽然像是褪下了一切光环和累赘,只变成了一个总看着窗外……像在等待谁回家的老人家。

  鹿嘉渺只觉得眼前的场景让人莫名心头酸涩,他轻轻朝前走了两步,唤了声,“奶奶。”

  林姝贤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有人来了,她迟缓缓转过头来,那瞬间眼里是有期待的光亮的,但很快又暗淡了下去,却还是看着鹿嘉渺,笑着应了声,“诶。”

  她费力抬起如同枯枝的手,招了招,“多久没见了,来奶奶看看。”

  虽然颓丧无魂,但她还是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体面和风度,她拉过鹿嘉渺的手,像第一次见他时拍了拍,“上次矜白来见我,奶奶老糊涂啦,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这几天,我好好想了想……”林姝贤看着鹿嘉渺,满目慈祥,“你们好好的就好。”

  林姝贤最近总会犯糊涂,分不清白昼黑夜,梦境现实,只是忽然很想敏敏。

  想她绕着自己叫“阿妈”,问自己讨糖吃。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话,但鹿嘉渺都认真听着,一一应了。

  许久之后,她才看向不远处的藏矜白,浅笑着说,“矜白,我和这小孩儿单独说几句。”

  门被掩上,林姝贤撑着枯骨一样的身体往里挪了挪,“孩子,坐着吧。”

  林姝贤告诉了鹿嘉渺一段往事,一段……本该埋在藏家的阴影里,永远不被翻出,却又刺得人心泛疼的故事。

  那是许多许多年以前了,整个商界第一次出现那么大的洗牌,连藏家的根基都动到了。

  藏家在那几年浮浮沉沉,陷入低谷,有了几个想取而代之的竞争对手。

  那场绑架案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那时藏家有一场几乎能决定是否加冕的商业合作。

  但那场合作的利益太大了,觊觎的人也太多。

  藏媛敏那天正带着小矜白一家三口出门说去准备什么,路上就出事了,车祸。

  或者说是,绑架者得不到想要的,恼羞成怒,现场撞的。

  “其实……当时都没死。”林姝贤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恍若一个沙哑的老钟,带着很重很沉的痛苦。

  “那个负心汉拒绝了对方的要挟,抱着合同逃了出来……”林姝贤苍老的瞳孔上泛开薄泪,更显浑浊不堪,“他抛弃了敏敏。”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鹿嘉渺的心脏也仿佛被狠狠刺了一下。

  那时候还很小很小的先生,在欢声笑语和父母的爱里出行,本该充满期待的旅途,却遇到了灭顶的灾难……他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的。

  却在那场灾难里,经历着无法承受的恐惧和血腥……

  在死亡里,被最信任的人抛弃。

  他们只能看着火海燃烧,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慢慢死去。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林姝贤声音变得很轻很缥缈,像带着哽咽和悔恨,“那时候合同已经在签了。”

  她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她记忆里,藏家最风光的那天。

  大厦前是一重一重的红绸,所有名门望族都想在藏家蹭一份彩。

  礼花……晚会……推杯换盏,歌舞升平,一切都热闹得不行。

  她就是在那时候明白为什么带来的合同上沾了鲜血,而她的敏敏生死未卜。

  她当时脑袋空白了好久,心痛又心慌,但目光之下是不可一世的繁华,所有人都在祝贺着藏家。

  祝贺着,这永远站来利益之巅,如神明般的家族。

  说来可笑,她当时挂断那个绑架电话的理由竟然是——或许她已经不在了,为此赌上藏家的百年未必值得。

  那么冷血又残酷。

  也是后来,她完美完成了那场带来无尚荣光的合作,才匆匆赶赴现场。

  医生告诉她,其实还有气儿的,只是病人不想活了。

  那是她第一次失控跪倒,她看着被从母亲怀里强制剥离出来的小矜白,撕心裂肺地想扑回去找妈妈,不停哭喊着,“不要丢下我……”

  几十年过去了,一切回忆起来,还恍如昨日一般,就像做了场恍如隔世的梦。

  后来,她能抬指便将那些人处理干净……却总觉得生活缺了点儿什么。

  再后来,又收养了一个和敏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姑娘。

  只是可惜,她也没有好好爱她。

  “我亏欠他们良多,再也还不上了。”有温热的泪滴在鹿嘉渺的手背,林姝贤像是把那些藏着腐蚀骨血的话都说出来了,像把骨血划开,让人看了那些光鲜亮丽背后的冷血和腐烂。

  “替敏敏啊,多陪陪他。”这是林姝贤对鹿嘉渺说的最后一句话。

  毕竟藏矜白是她的敏敏在这世上唯一的遗念了。

  等藏矜白再进屋时,他正看到藏老太太在给鹿嘉渺戴什么。

  他走近才认出,是母亲当年那份未完成的生日礼物——一个求了许久,天天念经祷告换来的平安符。

  母亲其实不信这些,但老太太吃斋念福,她总觉得能庇佑她。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天天刺破手亲手缝的。

  分明冷血薄情,却用亲情的温墙困了她一辈子。

  藏老太太拖着这口气,像就是为了补全这份遗憾,然后留给敏敏爱的人和他的爱人。

  藏矜白牵着鹿嘉渺离开前,藏老太太忽然叫住了他,很轻很轻地问了句,“你带他去过那里了吧。”

  她像是并不等待任何回答,只又缓缓说,“把我葬山脚吧。”

  “不挂藏家的名了,”她说,“墓碑上,写林姝贤吧。”

  她忽然想,守了这金屋玉阁一辈子了,乏了。

  她看着两人牵手走入黄昏,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年少。

  本也可以言笑晏晏,最后落了个孤苦伶仃。

  这富贵迷人眼里啊,葬了太多人的情真意切。

  *

  鹿嘉渺出来眼圈还红红的,看着藏矜白,觉得心里苦涩难受,说不出的心疼。

  老宅静悄悄的,走到门口,鹿嘉渺便再不动了。

  他停下脚步,忽然搂住了藏矜白。环了许久,才轻声说了句,“我就抱抱你。”

  你不开心,我抱抱你。

  他像在笨拙地捂住陈年的伤口,不知道如何治愈,又害怕藏矜白疼。

  缓了良久之后,他才埋在藏矜白胸口蹭掉眼泪,揉揉眼睛又抬起头来,绽出一个灿烂甜甜的笑容。

  胸口沾了几滴眼泪,藏矜白有点无奈,摸摸他脑袋,“哪儿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鹿嘉渺又变回了小太阳,他知道,再多的言辞都缝补不了过去,但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可以用来疗伤治愈。

  “刚才羌导给我打电话啦!”鹿嘉渺宣告着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他说我票数入围了。”

  藏矜白笑得应他,“这么厉害啊?”

  “是啊,超厉害的。”鹿嘉渺眼里还蒙着层薄薄的泪光,但笑却像很开心,“羌导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是试镜的最后一项考核——

  你觉得主角会有怎样的结局?

  那样撕心裂肺地悲伤里,可能出现很多结局,灰暗、悲剧……或者留白。

  但鹿嘉渺想了想,回答时也看着藏老太太。

  不知道只是在回答那个虚构的故事,还是某些抱憾的人生。

  此刻,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当时的答案,他说,“他会走进光里。”

  他的余生还很长很长,足够积攒运气,遇到爱和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