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亲我吗?”

  ……

  “轻一点点……嘴疼……这里也疼。”

  ……

  “我不要亲了呜我要睡觉……”

  ……

  夹杂的雨声的断续画面陆陆续续涌上来……

  毕竟不是真的醉酒,腰后发烫的手掌,锁骨上隐隐的刺痛,唇舌间属于另一个人的清冷气息……全都真切非常。

  鹿嘉渺只觉得这刻脑子翁掉了,心跳不比昨夜的雷雨轻。

  他在洗漱间缓了好一会儿,洗个脸洗了三十分钟,才以壮士断腕般的勇气踏出门。

  他鹿嘉渺也不是那种穿上裤子就不认事儿人。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是先生家,想跑也跑不掉。

  先生还在原处等他。

  只是这次没半蹲着,而是背对着他站在玻璃窗前像是在看什么。

  背影高挺修长,背景是铺陈的森林,鹿嘉渺仿佛看到了从前先生一个人站在那儿的样子……高高在上却也孤独。

  鹿嘉渺步履不再迟疑,快步走到他身边。

  藏矜白脚步声才转过头。

  鹿嘉渺站在他身侧,换上了自己的衣服,手揪着衣摆搓来搓去的,一副不自在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怎么洗的,衣领沾湿了,脖颈上的红痕被用指尖揉搓得更明显,欲盖弥彰。

  藏矜白方才空冷的目光泛起些柔意。

  额前的头发也被他洗湿了,藏矜白抬手帮他捋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用指腹擦掉眉头一滴水珠,问道,“饿不饿?”

  鹿嘉渺垂着脑袋点点头。

  “买了些你平时喜欢吃的。”藏矜白放下手,“先去吃东西。”

  是吃完东西还有后文的意思。

  *

  藏家很大,四合院套四合院,大得像座现代皇城。

  昨晚来的时候太黑,鹿嘉渺没来得及细看,今天跟着藏矜白,时不时到处看看。

  这里的装修还是挺现代化的,但还是能看到不少古时显贵的影子。

  这样一个几百年不衰的大家族……实在令人惊叹。

  餐厅在耳房,见有人进门,保姆就连忙把早餐端了上来。

  鹿嘉渺一看就惊住了。

  何止是有他喜欢吃的,那些东西都不在一条路线上,平时都只有路过顺道吃一吃,但藏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全买来了。

  而且就算他赖了那么久床,都还是刚好的温度。

  “谢谢先生。”一大桌子好吃的,终于引出了鹿嘉渺今早第一句主动的话。

  但他还是不太敢和藏矜白对视,匆匆一触后便低头吃起了流心奶黄包。

  “嘶——”

  藏矜白没动筷,只在一旁看着他吃,见才咬下去就听到一声轻微的痛呼,轻轻把他的脸托到眼前。

  鹿嘉渺手里还拿着大包子,眼里却因为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烫到了?”鹿嘉渺维持着半张嘴的样子,藏矜白垂眼往他口腔里看。

  下巴被卡住了,导致鹿嘉渺摇头的动作都做不了,只能忍着疼说了句,“没……”

  鹿嘉渺一早上都在躲人,此刻进看才看到他嘴唇上一个被咬破的小口。

  昨晚的其他痕迹都上了药,怪藏矜白没检查仔细,露了这处。

  藏矜白用指腹虚虚在他嘴唇的小口上抚抚,垂下的目光温和又真挚,“抱歉。”

  “不是那里。”因为藏矜白托着下巴,鹿嘉渺实在不好说话,他轻轻探出自己红润的舌尖,囫囵控诉道,“你把我舌头咬破了!”

  “……”

  *

  一顿早餐吃得意犹未尽。

  鹿嘉渺看着美食被端走,自己却只能张着嘴让藏矜白上药时,只痛恨昨晚冲动的自己。

  被咬问题不是很大,但被咬了导致吃不了好吃的,这问题就特别大。

  也许有了看罪魁祸首的心态,鹿嘉渺再面对藏矜白竟也没那么别扭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他也要如鱼得水泰然自若。

  藏矜白今早提前处理好了事情,几天没见,单独抽出空来陪他。

  他陪鹿嘉渺到后面的小花园散步消食时,就见鹿嘉渺老成的背着手,用上了药后不太灵活的舌头搭话,“先生今早去哪儿啦?”

  看来是真的记恨没能吃上早餐。

  嘴疼也要拿出气势来。

  藏矜白喜欢观察鹿嘉渺这些变化的小情绪,内心每时每刻都在产生着奇妙的反应,藏矜白未必了解他每一种反应背后的逻辑,但这样的他很鲜活。

  “老太太病了,我去看看。”

  “!”鹿嘉渺一惊,昨晚他见着藏老太太的时候她看上去很健康啊。

  藏矜白见他惊讶地气势也没了,只觉得他可爱。

  抬手轻轻揉揉他柔软的头发,笑着问道,“带你去个地方好吗?”

  鹿嘉渺没想到后花园深处也有玻璃隔墙,一面是鸟语花香,一面是先生卧室看到那片森林。

  这里看上去远比先生卧室看着要直观,树木参天,眼光也不明显,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世界。

  “愿意去看看吗?”

  鹿嘉渺不知道藏先生为什么用“愿意”,但还是在这种直观的震撼下点了点头。

  这里和今早在卧室看到的地方比起来,更像是深林深处,光亮稀薄太多。

  两人像是造访了某个尘封世界,这里的有尚在振翅的鸟,有含苞待放的花,但看不出半分生机美好,更像是……某种被定格在了某个时刻。

  “小时候我很喜欢冒险。”森铃空荡,藏矜白在身边开口的声音清楚,“喜欢森林、攀岩、冒险……一些危险又刺激的东西。”

  藏矜白像突然开场了一个故事,鹿嘉渺安安静静听他循循说着。

  “这是我八岁生日时想去的地方。”藏矜白的语调平平淡淡,“我的母亲在路上去世了。”

  鹿嘉渺骤然顿住脚步。

  藏矜白似乎也不意外,语气寻常地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死于一场换取利益的车祸。”

  许多年过去,当年的利益记不清了,但那晚的血腥气息和最后犹豫着放弃自己和母亲的人倒是印象深刻。

  藏家纸醉金迷的背后就是这些东西。

  像这座森林,树木参天却没半分温情。

  “我曾经一度觉得我是那场车祸的缘由,所以把这片森林当作警醒。”——所有美梦的尽头,都是血腥丑陋的真相。

  也许是藏矜白毫无征兆说出了鹿嘉渺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真相”,也许是这个“真相”足够让人震惊。

  鹿嘉渺愣了良久。

  藏矜白也停在原地,等他回神。

  待他再次抬眼看向自己,才温和问道,“还想往前吗?”

  鹿嘉渺在很短的迟疑后点了点头。

  也许是知道了标本里藏着的故事,此刻只觉得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遗憾和悲剧。

  越走越黑,压抑感也越强,死寂得连风声都没有的地方,如果一个人待在这里,四面八方笼来的孤独恐惧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

  藏矜白错鹿嘉渺一步跟着他,像是陪同好奇小孩儿探索秘境的家长。

  他借着繁密秋叶里透出的极稀薄的光观察着鹿嘉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对鹿嘉渺的判断不再仰赖标准的数据化指标,而且……感觉。

  应该能称之为感觉。

  这种东西能让他在鹿嘉渺情绪不佳的时候驱使自己的安慰他,也能在看到鹿嘉渺开心的时候产生愉悦值。

  他在想,如果鹿嘉渺害怕了,他就带他走。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类的亲密关系建立都需要开诚布公。

  鹿嘉渺想了解到哪里,他就带他看到哪里。

  再往前几步,是看不到路的黑。

  整个世界像个孤立在宇宙的黑洞。

  藏矜白还在想他会不会往前走,鹿嘉渺却忽然探手过来牵住了他。

  他回握住,刚准备安慰他别害怕,就听鹿嘉渺声音带颤问,“先生常来这里?”

  藏矜白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怔后有问必答,“以前常来。”

  以前……小时候吗?

  他在这种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待过多久?

  也许因为空间太黑,鹿嘉渺仿佛能在这片黑暗里看到当初小小的先生……

  他曾经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只是在这片象征死亡和绝望的噩梦里自虐般被迫长大了。

  他变得完美又强大,可这背后……剥离了一地骨血啊。

  鹿嘉渺没有答话,也不再往前。

  藏矜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微颤,眉心微蹙牵回鹿嘉渺,“回去吧。”

  *

  鹿嘉渺最后也没踏过那条暗线,被藏矜白牵回来的路上也一直在走神。

  鞋上沾了泥。

  藏矜白牵他到软凳上坐着替他换下。

  鹿嘉渺像个漂亮木偶一样被抬起脚又放下,全程只低着头呆呆看着藏矜白。

  “抱歉。”藏矜白轻轻放下他的脚,抬眼看他,“吓到了吗?我以为你想知道这个故事,是我考虑不周。”

  他鲜少出现因素考虑失误,他只判定了鹿嘉渺对这些事的好奇,却忘了他还是个胆小的小朋友。

  鹿嘉渺像被点到名的学生,抬起眼看向藏矜白,还是呆呆在走神的样子。

  原来是因为他想知道这个“故事”啊……

  因为他想知道,所以即便是血肉模糊的噩梦也可以揭开吗?

  鹿嘉渺只觉得此刻心里莫名酸涩。

  他没有回答藏矜白的问题,只是迟钝的看着藏矜白轻轻眨眼,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虚幻又真实的剪影。

  走神间,刚穿上的鞋就从脚上滑掉了下来。

  鞋落在软毯上没什么声音,鹿嘉渺就把自己的脚抬起一点点,像是故意引起藏矜白的注意。

  “……”不知为何,藏矜白似乎读懂了他想让自己再穿一次的意思。

  鹿嘉渺像是找到了一个游戏,也像是在找事情分散藏矜白的注意力,在他第三次打算把鞋踢掉的时候,藏矜白握住他的脚踝,“小渺——”

  “先生是——”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藏矜白停住声音,听清了鹿嘉渺轻轻的后半句——

  “……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