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隳缓缓站了起来,安慰般地拍了拍江池的肩膀。
他转过身,走向了两个小姑娘,又再次蹲了下来,笑着仰视着她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害不害怕?”
旁边稍大点的姑娘好似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听到这句话,委屈占满了心头,泪水一下子出了眼眶,号啕大哭起来。
“唉唉——”
白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长的太吓人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哭了,只得拿着纸巾仔细地擦着她眼上的泪:“哭什么呀,这不是没事了嘛?”
江池一脸“与我互关”地冷淡地站在旁边。
那小姑娘一边抽噎,一边用袖子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我,我,都怪我,要是过马路的时候左右仔细看看就好了,还好她没事,还好没事……”
另一个小女孩看起来最多五岁,尚且是一个只知最简单的是非的年龄,不知是牙还没长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说话有点漏风,听起来咿呀咿呀地:“姑姑,没事的姑姑,要是爸爸知道了,一定会把他们都打跑的!”
白隳笑了:“哟,你爸爸也是警察?”
小女孩笑的童真:“那当然!他会把世界上所有所有的坏蛋都抓起来!对了大哥哥,爸爸好像有一件和你身上一样的衣服!”
白隳歪了歪头:“你爸爸这么厉害呀?不过呢,我可不是正经警察,我吸毒。”
白隳的笑有些恶意,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
江池回头,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似乎被吓住了,缩了缩脖子:“哥……哥哥刚刚救了我们,怎么会是坏人呢……”
白隳的笑僵在了脸上,小姑娘好像顿时反应了过来,不再害怕,絮絮叨叨地说:“爸爸领我去过戒毒所,那里……那里……”
小姑娘好像一瞬间又泄了气:“我见过爸爸的同僚在里面……哥哥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下子,白隳彻底愣住了。
许久,他才重新组织了自己的语言。
白隳:“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林息。”
林息这个名字或许并不熟悉,但“剪刀燕”这个称号就是人尽皆知了。白隳和江池对视一眼,看来这又是哪个不知名的组织对剪刀燕展开的报复。
白隳刚想说什么,远处几个交警跑了过来,荧黄色的光格外耀眼。
白隳无奈地摇了摇头:“扫兴……喏,交给你了,我上那边等你。”
说完,白隳迈开腿就往他们残废的车方向走。
“唉唉……”
赶来的交警刚想拦住白隳,又被江池的手档在了原地。
江池:“原海市刑侦支队支队长江池,有事问我。”
那交警应该是个小队长,看着江池的警官证肃然起敬,敬了个礼。
“江支队,那这个案子,直接上报市局?”
江池嗯了声:“直接转接特警支队剪刀燕,他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两个人交接工作的时间并不长,随后交警长吸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记录本:“那江队,快到中午了,我请您吃个饭?”
“不必了,有人在等我。”
交警伴着江池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只见车头完全报废的车门旁有个年轻男子正抱着臂笑着看向他们,双腿交叉,悠闲地倚在那里。
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年轻男子还向他们招了招手。
江池抬腿走向白隳,白隳的目光却转向了江池小臂的血痕。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烈,刺的手边的皮肤一阵发麻,江池欲盖弥彰地用另一只手遮住了伤口。
江池:“不碍事。”
白隳轻嗯一声:“车报废了。”
一边说着,他俯身从残破不堪的车中拿出了急救箱,给江池包扎了起来。
“离北山不远了,走着去。”
……
雪又下了。
悠悠扬扬地,就那么覆盖在还未融化的陈雪之上,白皙一片。
两个人越向山上走,沿途的高楼和行人就越发稀少,大多变成了玻璃残缺的废楼,废墟成堆,低矮又阴郁,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裂痕。
这里曾是个旅游景点,因为北山很高,山顶可以眺望整个原海市和临近的酉阳市,也曾修过玻璃栈道,但一切都因为几年前的一场围剿行动毁了。
那场行动是警察筹划了近一年,围剿亚特兰的。当时作为武警支队的支队长,潘石,也就是现在的潘副厅长,一枪击毙了疆狼。
潘石也因此被追授了个人三等功。
那场围剿漫山遍野得死的人不少,到处都是渗了鲜血的土地,腥臭又不详。大多数游客都觉得晦气,哪里还愿意来,这里不久便黄了。
不久又因其环境适合被哪个本市知名企业家修成了个墓地,大卖,后葬了不少人。
枯黄的草木不规则地围在人为压出的道路两旁,车轮常年碾压的地方寸草不生,只有中间零星的窜着几株。
远处不时传来乌鸦的哀鸣,凄凉又萧索。
倏的传来腿擦过枯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惊的群鸟飞起,让人毛骨悚然。
江池突然回过头捏住了白隳的手,眼底是隐忍地克制。
白隳好像体会到了江池的心情,安慰般的反手捏了捏他。
疆狼的坟墓和他的主人一样的低调,就隐藏在此起彼伏的墓碑中。
甚至于,连墓志铭都没有,彻头彻尾的无名碑。
只有角落刻了一行没头没尾的字:“付之一炬,毕生无悔。”
“他不喜欢花,他说花太耀眼,太高调了,喧宾夺主,不适合他。”
江池好像一瞬间卸下了满身的冰冷,终于像个饮着烟火的人了。
“八爪章找过我,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我父亲他卧底亚特兰的任务,是找出蓝鲸。又为什么那么巧,在他马上归队的时候牺牲了呢?”
是因为他真的找到了真相而被灭口?
还是真的巧合?
白隳知道江池的意思:“如果是我,任务完成找到了蓝鲸,为防意外,我一定会在最安全的地方,留下线索。”
那么潘石击毙疆狼的缘由,似乎就有待推敲了。
江池上前,赤手扫过碑上的薄雪:“可那样一个人,死后留在这世上的,只有这个无名碑。”
此后,江池再没有长篇大论,静穆了几秒。
墓园外长阶寂寂,只留下并肩的背影。
时间过得飞快,新年如约而至,大概是都缺钱了,大案要案尤其是抢劫案盗窃案发生率猛增,更不提些小偷小摸了,刑侦支队因此忙的焦头烂额。
烈阳西斜,晕开团团散不尽的橙色光泽,将市刑侦支队门口的影子拉的很长。在天梯旁站着的青年静静看着大门方向,时不时看一下手腕的表。
这些日子,白隳一直住在江池家里吃喝玩乐,身体都快生锈了。
市局内已经出来过好几波人,都会看见这么个奇怪的人,却也没人认出这是凶名在外的白鹰。
又等了半个小时,白隳皱了皱眉,起身,探头探脑地把眼睛贴近单向玻璃,向内部望去。
“干嘛呢干嘛呢!”
门被猛地打开,白隳头一后仰,挑着眉,看着打开门的余春野。
余春野上下打量了会他,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但那张脸又确实是陌生的,她没见过的。
余春野:“来报案的?”
“不是。”
白隳的语气听起来不三不四的:“美女警官,你们江支队长干嘛呢,咋还不出来?”
眼前的男人隐藏的很深,尸骸般的戾气和雄边的正气收敛地干净,让余春野有种他人畜无害的错觉。
余春野皱了皱眉:“你是?”
白隳笑了笑,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拿出了洁白的白鹰面具。
余春野瞳仁一缩,慌忙压下了他接下来的动作,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白鹰组长?”
“嗯。现在可以告诉我江池在哪了吗?”
“可以可以。江支队长临下班之前被马局叫走了,估计在大会议室呢。”
余春野丝毫没有怀疑白隳的身份。
似乎在她的眼里,血迹斑斑的白鹰面具之下,就该是这么一副面容。
白隳欠了欠腰:“多谢。”
市局大会议室。
即使隔着一扇隔音门,靠近些,依旧能听到马帅局长震天动地的怒吼:“江池!你他妈有种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另一边的江池似乎是冷了一声,声音充斥着白隳没听过的恶意爽快和讥讽:“再说一遍又怎样?他都他妈不是警察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这种话该是你一个正处级警官该说出的话吗?!你要是怪我们,你要是有能耐,去把波塞冬给我抓回来啊!”
白隳顿住了刚想敲门的手,似乎现在这个场合自己并不适合出现。
马帅接着在吼:“没能耐,啊?是不是没能耐?你搁那怨天尤人什么呢!!”
江池不甘示弱:“呦,他是警察的时候,你们都想着让他死,没人给他正名,现在他连警察都不是了,你们还指望能重新启用他去亚特兰卧底?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跟我他妈的放什么屁呢!”
咣当一声,里面似乎有人掀了桌子,杯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白隳浑身一颤,手无力地垂下,竟初次的,有些说不出的委屈和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