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视觉后，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清晰。
退去的海浪去而复返，一下一下拍在耳畔，卷着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皮肤上。
好一会，他才意识到，那是黎珩的呼吸。
一根微凉的指尖抵在他的唇峰上。
“嘘，有人偷拍。”黎珩低声说。
原来刚才看到的那道白光是闪光灯。
“那现在怎么办？”陆铭初也压低音量。
“等一会。”
黎珩的语气很冷静，大概是经常遇到这种事的缘故。
只是呼吸稍快，弄得陆铭初的脸上有些痒。
后背抵着沙发，窄小的空间里，他做不了太大动作，只能小幅度地侧过脸，试图消除这种不适。
才挪开一点，脸颊边立刻蹭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触感柔软，还混合着鼻息。
再加上吃饭的时候仔细观察过这个部位，陆铭初很容易就想到。
——那是黎珩的嘴唇。
陆铭初语气讪讪：“你碰到我了。”
黎珩的身体一僵，挪开一些距离，声音里透着哑：“别乱动。”
“盖着毯子，反正也拍不到，应该没关系吧？”
“反正别动。”黎珩说。
薄毯很软，垂下的缝隙中能看到一小片夜空，从中透出几丝光亮。
两个成年人困在狭小的空间中，空气逐渐稀薄。
他加快呼吸，鼻尖闻到了独属于黎珩的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的接触都更有存在感。
稀薄的空气变得很重，压得陆铭初胸闷。
他心里略带不爽：“刚才别人抱你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拒绝，也没躲得这么快？”
黎珩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树枝上传来断裂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碰撞，还有若有似无的哑声痛呼。
薄毯被掀开，新鲜空气涌入。
陆铭初总算看清黎珩的姿势，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屈膝抵在自己双腿之间。
但这个动作没有保持多久，他一边撑住沙发靠背，一边直起腰，很快从陆铭初身上退开。
陆铭初保持着躺着的姿势，一时没动，看起来漫不经心。
微妙的气氛却在无形中却堵着他的喉咙，令他情绪不大高。
见状，陆铭初没有兴致再多做纠缠，起身朝门口走去。
手刚握上门把，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他：“陆铭初。”
陆铭初放轻了呼吸，一脸平静地转身。
“还有事？”他问。
黎珩仍旧坐着：“你穿错拖鞋了。”
陆铭初心不在焉地低头。
刚才心浮气躁，而且拖鞋颜色相近，哪有心情去管什么拖鞋。
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就在要换回来时，黎珩的腿往后一收。
？
陆铭初的眼底浮现出一串问号。
“刚才。”黎珩顿了顿。
他头顶的头发看起来比平常柔软，声音也放低了些：“我拒绝了。”
陆铭初一愣，反应过来才意识到，黎珩的意思是，刚才何亦寒抱他的时候，他拒绝了。
大概是因为有人在场，不想伤了年轻人的自尊心，所以说得很轻，陆铭初没有听见。
这么一想，陆铭初一时飘忽起来。
跟缺氧时的晕眩感不一样，很特别，像是心里的褶皱被人轻柔抚平。
-
第二天早上，晨光从海天相接处升起，庄园内万物苏醒。
柯念早已在别墅外的树丛中蹲守许久。
昨天下午回去之后，他一直坐立不安，黎珩扫过他身侧的那个眼神，始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就像他明明与两大家族沾亲带故，却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看他。
这比直接抽他的脸，还要令人难堪。
所以，当他无意中看到黎珩入住的那栋房子顶层传来说话声，一个恶劣的念头涌上心头，当即拿出了手机。
借着树丛遮掩，他好不容易拍到了一些画面，但可惜的是，照片没拍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他有些不甘，第二天一早就出了门，鬼鬼祟祟躲在别墅外，企图再抓拍一些充数。
一个多小时后，别墅内终于有了动静，门从里到外打开。
柯念赶紧举起手机。
镜头里视野开阔，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一切如常。
除了简单的言语交谈外，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柯念等了一会，懊丧地将手机放下，心道昨天错过了最佳时机。
柯念不甘地咬了咬牙，转念一想。
虽然昨天的照片不够理想，但是挑挑角度，有那么一两张，还是可以编造出一些绯闻的。
打开备用的匿名微信，他翻翻找找，从底下翻出一个昵称叫“扒组营销号”的联系人。
柯念：在？卖你一组照片，帮我炒个话题。
那边态度不冷不热，回复：没爆点的不收。
爆点？影帝的私生活算不上？
柯念狡黠一声，接着打字：绝对让你满意。
扒组：发来看看。
柯念将照片打包发过去，焦急地等了一会，那人过了一会回复。
扒组：大哥，你玩儿我呢？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啊。
扒组：只有一张脸比较清晰，但看起来好像不是圈里人吧？
夜晚光线不佳，只能拍到两人模糊的身影，唯一一张角度清晰的露脸照，只拍到了陆铭初的侧脸。
他咬着嘴唇上的死皮，手上飞快地打字。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庄园主路一路驶来，静静停在不远处。
宋承光是昨晚到的H市。
A市的秋冬雨水不断，他又有多年的关节炎，因此闲暇时会来这片庄园小住一段时间。
今天早上约了合作伙伴，提前出门，没想到刚开出，便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黑色商务车的司机打开后车门，宋承光支着手杖走下车。
“宋总。”陆铭初惊讶道。
宋承光一身冷硬西装，脸上却浮现几丝笑意：“小陆，这么疏远，喊我宋叔叔就行了。”
柯念躲在树后，偷偷看着这一幕，听见宋承光说了什么的同时，心里猛然一震。
虽然有一层亲戚关系，但他跟宋承光并不亲近，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知道他傲慢、专横、老派。
可他刚才对那人的姿态堪称和蔼，还语调和缓地叫他“小陆”。
他怎么可能拿这种态度对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助理？
何况是在黎珩面前？
这不符合常理。
等等，他姓陆？
柯念略一思考，手抖顿时成了筛子。
联想到屡次在各种场合遇到的情景，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起，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切换微信，找到父亲陆远平的头像。
柯念：爸，你看这个人是谁？
照片发了过去，几秒钟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陆远平：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陆远平：算了，你虽然没去过陆家，但总要认认眼熟。
陆远平：这就是你堂哥陆铭初。
……
路边继续传来交谈声，柯念心里骇然，心跳撞在耳膜上传来嗡嗡声，几乎让他失聪。
这是谁？陆铭初？
会不会只是长得像而已。
柯念睁大了眼睛，仿佛被抽了魂一般看向前方。
“看来公司上次的危机解决了。”
宋承光微笑地转头看了看黎珩，仿佛意有所指。
陆铭初笑了笑：“多亏了贵人相助。”
黎珩不语，从宋承光下车时，他就不动声色地站在陆铭初身边，面朝对方，像是人为地划出了一道亲疏界限。
宋承光把这些看在眼里，但他眼底毫无波动，只是以一个亲近的长辈的姿态，拍了拍陆铭初的肩膀。
“知道你有能力，年少有为，叔叔不会看错。”
啪嗒一声，柯念手中的手机滑落，摔在了水泥路面上，四分五裂。
三人的谈话被打断，循声望过去。
就看到柯念膝盖一软，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在地上。
宋承光的眉心皱成了川字，不怎么待见地盯着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柯念脸色发白，牙关打颤着说：“我……我路过。”
宋承光的脸色又黑了几分，低呵：“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快点起来。”
“好……好的。”
柯念双手撑在地上，努力想爬起来，可是脚脖子不听使唤，尝试了几下都没成功。
陆铭初皱着眉在一边看着，本不想多管，但看他额头冒虚汗，心想别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他便懒散走近了几步，微微弯腰打量他。
还没看出所以然来，柯念突兀地拔高声音：“不，不别，别扶我！”
陆铭初的后背僵住。
……倒也没想扶你。
陆铭初判断他大概没什么问题，事不关己地直起身。
柯念搓了搓手，虚着嗓子：“脏了……我身上沾了灰，别蹭到你。”
陆铭初居高临下看着他，皱着眉问：“你没事吧？需不需要帮你叫人？”
“不用不用，你们不用管我。”柯念再次摇头推辞。
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宋承光起初就不大喜欢这个性格侄子，这些年混迹在娱乐圈，除了给家族带来丑闻，就没别的长处。
所以他连一句关怀都懒得施舍。
陆铭初被他再三拒绝，也不再理会。
三人就这么冷眼旁观了一会，各自散去。
柯念的呼吸还未平复，地上摔碎屏幕的手机振动，跳出几条消息。
扒组：怎么说？照片看不清人，根本不是实锤。
扒组：我收你一万，帮你写篇小作文，怎么样？
扒组：我这账号有两百万粉丝，找个大明星蹭一蹭，应该还是会有流量。
柯念如梦初醒，赶紧捡起手机。
猛按了几下屏幕，发现刚才发出去的压缩包已经不能撤回，他只能哆哆嗦嗦打字。
柯念：我不发了！
柯念：我给你十万，你现在把照片删除！销毁！
扒组：……？
-
陆铭初没再回头，但看到柯念鬼鬼祟祟的反应，还是有些在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柯念已经不见身影，宋承光的车也已驶离庄园。
黎珩顺着他的目光，恰好看到商务车转弯消失在道路尽头。
黎珩：“看什么。”
“你说，昨晚偷拍的，会不会是熟人？”陆铭初问。
黎珩：“有可能。”
“这片庄园一般人进不来，而且拍摄行程和演员住宿安排都是对外保密的，不会有外人。”陆铭初说。
“而且他们差不多都认为我是你的助理。”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难道要写‘黎珩跟助理半夜在住处偷情’？有人信么。”
陆铭初说了半天，黎珩却板着脸，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
陆铭初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喂你不怕跟我传绯闻啊？”
“怕什么。”黎珩冷冷瞥他一眼，“你觉得我们是在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