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完结】>第201章 抉择时刻

  当一切终于结束以后,吕西安终于得以拖着已然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当他跌跌撞撞地踏上府邸门前的台阶时,他无比庆幸阿尔方斯并没有和他一起回来,而是直接去了银行——对于银行家而言,如今的紧急事务实在是比平时多了不少。

  他解脱地躺在床上,合上眼睛,然后似乎只过了一秒钟的时间,清晨的阳光就已经从窗帘的缝隙当中溜进了房间里,强硬地用力掰开他的眼皮,让他的眼睛酸涩还想要流泪。他嘟囔着翻身背对着窗户的方向,感到脑袋里像是灌了铅和水银,而浑身的肌肉酸痛的让他怀疑自己莫非昨晚是靠着两条腿跑回来的?

  他想起在舞会的最后阶段,他一个人就喝完了大半瓶的香槟酒,如今想来,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那时候他心里堵的难受,感到自己快要喘不过来气,也只有酒精能够让他暂时抛开如同泥石流一般涌向他的这些烦心事了。他感到喉咙有些恶心,于是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杯子,却不料把杯子扫到了地上,摔成了一堆渣子。

  他烦闷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了下去,决定多睡一段时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晚去办公室几个小时又有什么区别?过去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睡不好,而突发事件引发的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更令他精疲力竭。屋子里颇为闷热,然而他依旧感到浑身发冷,于是他往上拉了拉被子,试图把自己裹的更严实一些。

  吕西安一直睡到中午方才起床,他并没有胃口吃午餐,只是叫仆人送来了清水和一点面包对付了一番,又洗了一个热水澡。他将自己深深埋在浴缸里,让冒着热气的热水一直浸到下巴,这样做果然有效,他感到自己的手脚又重新开始听从大脑的指挥了。然而那种从昨晚就开始萦绕在他脑海当中的愤怒感并没有与酸麻一起消失,反倒更清晰了:那不仅仅是对于阿尔方斯的愤怒,而是对于这整个世界的,一种想要吞噬一切的愤怒。

  在过去的人生里,吕西安失去过很多:父亲,母亲,朋友,乃至于比这些更亲密的存在,然而这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痛苦。但是比这种痛苦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这种抛弃对他自尊心的伤害:他的自恋心理让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完美造物,他认为自己是生活的主角,生来就必定是要在这世界上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他从来都是用过别人以后再把他们抛弃,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人这样对待。

  因此阿尔方斯这样轻易地将他当作一颗比其他的棋子特殊不到哪里去的棋子牺牲掉,无异于是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原来他吕西安·巴罗瓦,与曾经来到过这城市里的无数路易,马丁,雅克和皮埃尔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自以为是主宰历史的人物,实则不过是在浪潮当中随波逐流,偶然自己的船头和水流的流向一致,就以为自己是在乘风破浪了。他的自尊就像是一个气球,被吹的太大,而阿尔方斯掏出一根针戳了一下,就只剩下几块破碎的橡胶皮。

  看着水面下自己苍白的皮肤,他决定了自己要来对付阿尔方斯——不但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证明虽然在这出戏里的剧情或许有波折,但吕西安·巴罗瓦一定是这出戏的主角!

  既然他决定要对付阿尔方斯,那么他至少需要一个能给他出谋划策,协助他做些事情的帮手。他不由得怀念起德·拉罗舍尔伯爵,若是路易还在的话,应该会在这件事上帮助他的吧?虽说这并不符合那一类贵族的道德标准,但为了帮吕西安,或许就连德·拉罗舍尔伯爵也会在这件事上稍微通融一下。

  他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已经无济于事了,他只剩下身边的这些人,而他必须从这些人当中选出一个最值得自己信任的。在人生的牌局当中,这一局里他抓到了一手烂牌,但也只能将就着把手里的牌打下去。

  既然这样,那么唯一的选择就呼之欲出了:这个人应当是,恐怕也只能是夏尔·杜布瓦。夏尔做了这么些年的政治记者,无论是在政界还是商界应当都有着复杂的关系网。如今吕西安手中唯一的一张牌恐怕就是那些一直被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巴拿马运河公司的文件,而要把这张牌打好,他只能依靠夏尔。

  那么他能依靠的了夏尔吗?与其他的人一样,夏尔的忠诚恐怕也只对他自己,那么吕西安自然不应当幻想依靠之前的交往情分就获得对方的帮助。但这同样也意味着,夏尔恐怕也谈不上对于阿尔方斯有多么忠诚,毕竟记者先生自己也说过,一根好的笔杆子无论是在哪里都有用武之地的,如今阿尔方斯大厦将倾,这只良禽也必然要择木而栖。而那些宝贵的文件不但能够保住吕西安自己,也有希望帮助夏尔找到一个新的靠山,如果他给夏尔放出一点口风的话,对方想必有很大概率会答应的。

  当然这一切必须做的很谨慎,而且不可避免地要冒一点风险——若是夏尔决定向阿尔方斯通风报信,那么他吕西安就完蛋了。可有时候也不得不冒一点风险,看看那些历史上的伟人,他们大多不都有点亡命徒的气质吗?如果你不敢把自己也当成筹码放在赌桌上,那么恐怕你也就没有资格赢。

  他从浴缸里爬出来,赤着脚踩在用来防滑的地毯上,那些细细的绒毛让他的脚底微微发痒。他用雪白的浴巾把自己裹起来,走到浴室的镜子前,在水汽的滋润下,镜子里的那张脸又恢复了往日的青春活力,像是用象牙和玫瑰叶打造出的。神话里那喀索斯所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恐怕大致也就是如此了。这让他感到愉悦,自信的感觉重新盈满了他的脑海,他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如此俊美,如此漂亮的人物,怎么会不是生活的主宰呢?

  他穿戴整齐,吩咐仆人套车,送他去部里。

  当他在财政部的门厅前下车时,他敏锐地注意到了听差为他拉开大门时脸上的惊讶表情,而当他穿过古老的大理石走廊的时候,一路上碰到的职员都对他毕恭毕敬,但也都显得不那么自在。

  他们一定以为我会躲在家里不出来,他心想,他们以为我会坐等着自己从这座大楼里搬出去的日子。他的唇边浮现出一丝冷笑,后面还有让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惊讶的时候呢。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让人去请“国务秘书夏尔·杜布瓦先生”立刻来他的办公室一趟。

  “我以为您今天会在家休息呢,”这是夏尔进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这位副手看上去也脸色不佳,“我本打算晚饭后去您府上一趟的。”

  “又出什么事了?”吕西安本能地意识到又有坏消息降临,这如今已经快成家常便饭了。

  “您没看今天的报纸吗?那些反对《金融现代化法案》的媒体借着您遇刺的新闻大做文章,一边对您的遭遇表示同情,一边又暗示这是您自作自受。”夏尔苦笑了一声,“据我得到的消息,明天《巴黎人报》会在头版发表社论,指责您无能昏聩,把法兰西经济带到了灾难的边缘——”

  吕西安冷哼一声,“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当经济出现问题的时候,财政部长首当其冲就会遭到抨击。”夏尔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吕西安的对面,“索邦大学刚刚发表了关于国民经济的报告,看来世界博览会对于经济的刺激作用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人民的消费欲望不高,而涌入国内的外国游客带来的收入只是令房租大大上涨,因此除了房地产商和交易所的投机资本以外,其他人从这场博览会当中并没有赚到多少。另外现在马上就要入秋,大量的毕业生在暑期都涌入了劳工市场,而市场上根本没有这样多的岗位,因此这个季度的就业率恐怕也难看得很。”

  “难道这些问题是我导致的吗?那他们想要我怎么做?”

  “三分之一的报纸公开呼吁您辞职。”

  “竟然只有三分之一?”吕西安自嘲地笑了笑,轻轻舔了舔嘴唇,“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已经迫不及待要把我扔到火车轮子下面碾死,就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样。”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领带勒的难受,就像是缠上了绞索。

  他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却感到一阵酸麻,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挑上了看不见的重担,四面八方的压力都向他涌来,而前方却只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出路,“那您怎么看?”

  夏尔显得有些为难,或许他真的如此,或许不过是故作姿态,“作为您的朋友,我并不愿意这么说……”

  “然而?”在一句话里,转折词之后的部分才是重点。

  “然而您已经失去了民众的支持:根据今天早上《费加罗报》发表的民调,您的支持率在所有的内阁阁员当中排名最低,甚至比邮政部长还低。”

  “两周前邮政部长才被曝光和他的儿媳妇闹出了令人难以启齿的丑闻,”吕西安捏紧了拳头,“您是要告诉我——我现在比他还不受欢迎?难道法国人都疯了吗?”

  “我想您和我一样清楚,在政治当中并没有公平可言。”夏尔站起身来,去柜子边上倒了两杯白兰地酒,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吕西安,“现在无谓去想这些了,您应当想想自己以后的出路——您不能以一种声名扫地的方式离职,否则您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政治前途可言了。”

  “您觉得我还有政治前途可言?”

  “这也说不好,在我们这个国家,过去的一百年里什么事情没发生过?”夏尔喝了一口酒,“路易十八在大革命时期抛弃自己的兄长仓皇逃窜,在各国如丧家之犬,谁能想到二十年后他还能重登大宝呢?路易·波拿巴在三十年代的时候被报纸和政界当作小丑,可二十年后他不也做了皇帝吗?我们这个国家把政治彻底的戏剧化了,各种戏剧轮番上演,今天A唱主角,明天就轮到B,这种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您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可我并没有耐心等二十年。”吕西安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是天潢贵胄,好几百万人会仅仅因为他们的姓氏就支持他们,而我不一样。”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趁现在还有机会时从一株攀附的藤蔓变为一棵坚实的大树,那么等到他脸上长出第一根皱纹的时候,他的政治生涯就要宣告完结了——就像是那些交际花在年老色衰之后过气一样,往后的余生只能用来怀念那些已经过去的好时光。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了。”夏尔轻轻转着手里的杯子,吕西安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倒映在琥珀色的酒液里,像是某种被困在其中的远古昆虫。他想起了在哥本哈根他买来当作礼物的琥珀镇纸——当德·拉罗舍尔伯爵离开巴黎的时候,他把那镇纸带走了,还是随手扔进了垃圾箱里?

  “在我们进行接下来的谈话之前,我想确认一个问题。”吕西安紧紧地盯着夏尔,他满意地看到对方被自己的目光弄的有些不适地在椅子上动了动,“您一直是阿尔方斯的人,对吧?”

  “自从我离开了报馆,就是您在给我付工资了。”

  “是部里在给您发工资,换句话来说,是纳税人在给您发工资。”吕西安纠正道,“这也就意味着您拿这些钱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因此我觉得这不算是个有意义的回答。”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像是教堂的忏悔室,两个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地看着对方,各怀心思。

  终于还是夏尔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没有做过任何对您不利的事情。”他干巴巴地解释道。

  “您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吕西安撇了撇嘴,“您需要利用他的影响力,这一点我完全理解。”

  “我对此非常感激。”

  “那么,如果我告诉您,这样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呢?”吕西安故意停顿了一下,确保自己得到了夏尔全部的注意力,“如果我告诉您,阿尔方斯的影响力用不了多久就要像春日里的积雪一样,转瞬间就消失无踪,那么您会怎么想?”

  “我会觉得您是发了烧在说胡话。”夏尔笑了几声,每一声都比前一声声音小些,“这是一个玩笑,对吧?”

  “我看起来像是有心情和您开玩笑吗?”

  “可是,这怎么会呢?”夏尔的眼睛瞪得老大,吕西安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语气当中的惊愕——看上去夏尔对阿尔方斯的秘密一无所知,如果是这样,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在这场谈话当中占得了先机。

  “为什么不会?古代的银行家富格尔家族和美第奇家族也曾经富可敌国,如今除了厅堂,纪念柱和艺术品以外,在哪里还能找到他们的踪迹?”吕西安往前倾了倾身子,“请允许我问您一个问题——国王和皇帝的权力来自于他们的姓氏;议员和总理的权势来源于那些写着他们名字的选票;军队的权力来自于他们手里握着的步枪和刺刀——那么阿尔方斯·伊伦伯格先生不过是一位普通公民,他的权力的来源是什么?”

  夏尔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他的银行,他的钱,您是在明知故问啊。”

  “是啊,他的银行,他的钱。”吕西安点了点头,“巨人安泰的力量来自于大地,因而赫拉克勒斯将他从地面上举起之后就能轻松扼死;参孙的神力来自于他的头发,当非利士人将它剪去的时候,他就与凡人无异了。”

  “您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事吗?”夏尔摇头,“那么现在谁会把这个巨人举起来,或者是剪掉他的头发呢?”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让您考虑一个问题:人人都觉得阿尔方斯有钱,但他们并没有看到过伊伦伯格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他们只是因为阿尔方斯·伊伦伯格过去有钱,就下意识地认为他现在依然有钱,而未来依旧会有钱。”

  “那么难道您看过他们的资产负债表?”

  “我并没有看过,但是我可以确定这张表上的一大块都是关于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吕西安压低声音,“这家银行买了很多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票。”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夏尔摇头,“所有人都知道伊伦伯格银行是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大股东——”他突然停顿了一下,“您说的‘很多’指的是多少?”

  “成本超过一百亿。”

  夏尔微微颤抖了一下,“真是大手笔……不过我想等到那条运河完成的时候……”

  “如果我告诉您这条运河永远都完不成呢?”

  “不可能!”夏尔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前些天我还看到报纸上说,运河用不了两年时间就能通航……”

  “那条运河只完成了三分之一,并且在可预见的未来都没有完成的可能。”吕西安的语气平淡的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惊异,“伊伦伯格银行用真金白银买来的股票实际上就是一堆废纸。”

  “那这也就意味着……”

  吕西安喝了一口酒,“意味着伊伦伯格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这个黑洞足以把所有人都吞下去。”他用手指指了指夏尔,又指了指自己,“包括我们两个在内——毕竟我们可是名义上财政部的一二号人物啊。”

  夏尔的嘴角微微向下撇,像是果树因为挂满果子而下垂的枝梢,“您有什么证据吗?请原谅,我并不是怀疑您……但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指控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伊伦伯格银行可是一贯被认为是我国现金流最为优越的银行之一,他们的投资很少出现问题。”

  “假设我有证据的话,您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吗?”

  “我不是一直和您站在一起吗?”夏尔勉强笑了笑,“我是您的副手啊。”

  “别糊弄我,夏尔。”吕西安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夏尔身前,他突然产生了一股恶趣味,用右手轻轻抚摸起夏尔的发顶来。前新闻记者在椅子上微微缩了缩,但并没有把头扭开,“我是说——真正的——和我站在一起,您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夏尔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希望他真的被震慑住了吧,“那您想要我怎么做?”

  “您之前做了那么久的新闻记者,想必和各个势力都有点联系吧。”

  “或多或少吧。”夏尔终于把脑袋从吕西安的手下抽了出来。

  “我需要您帮我个忙,”吕西安坐在了夏尔的椅子扶手上,他的下身距离对方的身体不过咫尺之遥,他甚至能感受到夏尔呼出的气息落在他的脸上,新闻记者有些不舒服地朝另一边挪了挪位置,但吕西安步步紧逼,他就是要让对方感到不舒服,这是一种心理压制,“我要您给罗斯柴尔德夫人一个口信,说我手里有一些她感兴趣的东西,想要和她当面聊聊——自不用说,这一切都得在完全保密的前提下进行,您做得到吗?”

  “我想可以。”

  “好极了。”吕西安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事情能尽快办好。”

  夏尔拿起酒杯,一仰脖子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这件事我要冒风险的。”

  “我知道。”

  “那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吧——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您能得到另外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庇护,这还不够吗?”

  “我们都知道,这远远不够。”夏尔也站了起来,“如果您揭露这件事,会引发几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政界和金融界的大地震的,这将会是——”

  “——彻头彻尾的混乱,是的,我知道。”吕西安耸了耸肩,“但您为什么要惧怕混乱呢?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混乱是阶梯,只有在混乱当中,我们才有向上攀爬的机会。”

  “那么您这一次攀爬的目标应当是总理的位置吧?”

  “您可以这么认为,”吕西安用典型的官方辞令回应,“但您知道,我不能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我理解,”夏尔说,“那么假设您成为了总理——”

  “——非常好的假设,请继续。”

  “如果您成为了总理,那么一直和您亲密合作的朋友应当有理由期待在您的内阁里占据一个席位吧?”

  吕西安眯起眼睛,“您想做部长?”

  “不行吗?这似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需要任何工作经验的职位了,一个人需要会驯马才能做马夫,可只要会招手说上几句话就能做部长,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行呢?”

  “好吧,”吕西安觉得这个条件并不是不能接受,况且如果他做了总理,也需要在内阁里安插几个熟悉的人,“只要您能把事情办好。”

  “我难道让您失望过吗?”夏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吕西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回到椅子上,思考着自己是否走了正确的一步棋?他并不确定夏尔·杜布瓦是否靠得住,但若是他想要和罗斯柴尔德夫人那边不为人知的搭上线,那么他也只能依靠前新闻记者这个渠道了。希望今天的谈话足以暂时保证夏尔的忠诚——毕竟能让杜布瓦先生一飞冲天成为部长的人,吕西安自忖在这城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整个下午,他把自己都关在办公室里,装作在看文件,但实际上不过是在发呆罢了。

  夏尔直到夜幕低垂时分方才回到办公室,他一言不发地将一张纸片放在办公桌上,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总共在办公室里停留的时间还不到半分钟。

  吕西安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张纸片,那是一张名片,被捏的皱皱巴巴的:马克西姆·萨尔蒙先生,蔬菜商,巴黎中央市场八号。在名片的一角,有人用铅笔写上了几个字——明早八点。

  吕西安将烛台拿到办公桌上,他将名片写着字的那一角凑到火焰上,纸片立即开始发黑,然后像是颓败的花瓣一样卷曲起来。他看着名片燃烧,直到快烧到手指时才把手松开。

  一只飞蛾从窗缝里飞了进来,它张开双翼,着迷地绕着烛台飞了几圈,在这只贪婪的昆虫眼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那诱人的亮光,那是千百年来进化所产生的本能,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它扑向火苗,在一瞬间就化为一缕淡淡的青烟。这是今晚第一个被黑夜吞噬的牺牲品,但谁又敢说这是唯一的一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