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帜晚报》1888年7月13日 头版 特别报道

  惊险决斗 布朗热将军虽败犹荣

  今天早上,在巴黎郊区举行的一场备受关注的决斗当中,布朗热将军在一场激烈的交锋之后惜败于夏尔·弗罗凯总理。经过短暂却紧张的剑术决斗,弗罗凯总理刺伤了布朗热将军的喉咙,迫使将军退出战斗,取得了决斗的胜利。

  双方第一轮交锋时,布朗热将军的进攻被总理成功挡下,总理膝盖受创,而布朗热将军的右手受了轻微伤,双方的证人暂停了决斗,但双方的伤势都不足以让决斗中止。在第二轮中,布朗热将军试图速战速决,但他的攻击再次被总理成功避开,同时他的喉咙被刺中一剑,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因此决斗就此告终。

  许多人对决斗的结果表示震惊,但据某位靠近总理本人的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总理本人在学生时代就是一位剑术大师,虽然在进入政坛以后疏于锻炼,但今年以来,在医生的建议下,总理又重新开始进行剑术训练。

  总理突然开始剑术训练的原因目前尚不明朗,本报记者对总理的私人医生拉波特先生进行了采访,拉波特医生表示他提出建议的原因是“考虑到总理的身体健康”,但当本报记者就此问题进一步问询时,拉波特医生以“保护病人隐私为由”拒绝透露更多信息。

  部分亲布朗热的议员认为,这场决斗是一个“针对布朗热将军的阴谋”,布朗热派著名的棋手,国民议会议员杜·瓦利埃先生向本报表示,他认为总理突然开始剑术训练并非巧合,而这场决斗则是“在光天化日下对布朗热将军进行卑劣的谋杀”。

  在国民议会当中代表布卢瓦城的议员吕西安·巴罗瓦先生认为,无论这场决斗的真相如何,布朗热将军的英勇应战都值得赞赏,“布朗热将军面对强敌时英勇顽强的精神,展现了他作为法兰西民族优秀儿女的高贵品格,这比决斗的输赢要宝贵的多”,他对本报记者如是说道。巴罗瓦先生是布朗热将军的政治盟友之一,他与杜·瓦利埃先生一样,同是布朗热将军参加决斗的证人。

  决斗对于布朗热将军及其政治运动形象的影响目前尚不明确,一位布朗热派的议员表示,“将军投身政治的目的,就是为了法兰西人民的福祉作出贡献,这一切是不会被一场决斗的结果所影响的”。根据本报进行的调查,百分之七十二的受访者认为,布朗热将军“虽败犹荣”……】

  吕西安的“损害控制”行动,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大部分的中间派报纸,对将军都笔下留情,并没有用过于恶毒的语言对他进行嘲讽,因此将军的名声得到了最大限度的保存。

  当然,左派的报纸就没有这样客气了,但他们平日里也把布朗热将军描绘成哗众取宠的小丑,因此这次他们的讽刺也就是平均水平而已。同样尖酸刻薄的还有外国报纸,维也纳的一份小报在头版登载了一篇漫画,漫画上的布朗热将军被总理击倒在地,举手投降,而下面的配文是“我倒在地上只是为了告诉法国的敌人们,他们将来被我打败之后就是这副样子!”幸运的是巴黎并没有多少人读外国报纸,尤其是德文的报纸,因此外国对布朗热将军的嘲笑并不会让他伤筋动骨。

  七月二十五日,国会终于结束了最后的议程,开始了夏日休假。这个难得的假期对于议员们而言,犹如沙漠中的一片绿洲,让他们可以把心头的忧惧和政治上的烦恼抛在一边,享受夏日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在政治的风暴当中稍作喘息。

  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在夏天出门度假逐渐成为了巴黎人雷打不动的习惯,这当然要归功于铁路的铺设,事实上,如果一个社会学家想要研究工业革命对人们生活习惯的影响,这将是一个很好的研究对象。在1850年,只有很少的人会在夏天离开巴黎,他们通常是在郊外有田产,或是受到外省朋友的邀请才出门,而那时候,要出门去南方或者是布洛涅和诺曼底,就意味着要坐几天的驿车,还要忍受驿站低劣的饭食和床上的跳蚤,那可实在称不上是什么享受。

  在拿破仑三世统治的二十年间,法兰西的工业化实现了飞跃,而铁路的建设是帝国最为亮眼的一张名片,虽说有震惊全国的“中央大铁路公司丑闻”之类臭名昭著的腐败问题,但铁路的建设的确把法兰西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家,即便称之为天翻地覆也不为过:1851年,全法国营业的铁路里程也不过三千六百公里,运输旅客的总人次也只有两千万;但到了1870年,营业的铁路里程已经飙升到一万七千公里,运输旅客一亿一千万人次。巴黎人只要购买一张火车票,就能够轻松舒适地前往全国的所有地方,而普及的电报网络也让他们可以方便地打电报来预定旅馆。

  于是,每年一到夏天,巴黎的所有火车站的月台上,就都堆满了行李,挤满了前去度假的旅客。夏天的度假,已经成为一年个人生活当中最浓墨重彩的大事,而最受欢迎的旅行地就是海边。现在连政府部门的小职员,靠年金生活的市民,以及日子过的紧巴巴的小有产者,都要至少去海滨或是某个矿泉住上几个星期,否则在办公室里或是朋友面前就抬不起头来。在夏季离开巴黎,这已经成为了某种宗教仪式,如果还留在城里,那无异于承认自己囊中羞涩,或是对自己不够尊重。

  阿尔方斯一家在七月底已经去了滨海特鲁维尔,跟在他们身边的是无数的党羽和马屁精,这些人都想要趁此机会和银行巨头拉一拉关系,而吕西安因为布朗热将军决斗的余波还未消散,暂时留在了巴黎。

  到了八月初,阿尔方斯开始每天发一封电报来催促吕西安赶紧动身,当他开始在电报里暗示,如果吕西安还不上海边来,他就会亲自来巴黎接人的时候,吕西安知道他不能再拖延了。于是,八月六号,他坐上了从巴黎北站出发的特别快车,动身去了位于诺曼底的海岸上的度假胜地滨海特鲁维尔。

  第二天的下午,他抵达了名流云集的多维尔城,滨海特鲁维尔则和这座城市隔着图克河相望,伊伦伯格家的别墅就位于河对岸的一片丘陵上。

  阿尔方斯亲自驾驶着一辆轻便马车来车站接吕西安,当吕西安从车站大门走出来时,他举起马鞭向吕西安打着招呼,丝毫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

  “您终于到了。”他跳下车,和吕西安拥抱了一下,“我还以为我需要回巴黎一趟,才能把您弄回来呢。”

  “还不是要怪那位好将军。”

  “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这里的人都说您做的真不赖。”阿尔方斯说道,“大家都说多亏了您,布朗热将军才逃过一劫。”

  “别再提他了,我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就头疼。”吕西安说,“您没带车夫一起来吗?”

  “我有时也想享受一下驾车的乐趣。”

  “那我的行李怎么办?”吕西安这次出门带了三个大箱子,“难道您要帮我搬上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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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留在车站吧,我会让人来这里取。”阿尔方斯打开车门,示意吕西安上车。

  吕西安轻巧地跳上了马车,这是一辆双轮的轻便马车,有着适合在小路上行驶的宽大轮子和轻便车身,还有高高的挡板,确保马蹄子溅起来的泥点子不会落在驾车人和其他乘客的身上。用来拉车的是一匹红棕色皮毛的爱尔兰马,这种马一贯以脾气暴烈著称,此刻它已经开始不耐烦地用一只前蹄蹬着地上的石头。

  阿尔方斯坐在了吕西安身边,吕西安眯起眼睛打量着马的屁股,“这马看上去可有点任性,您确定您能驾驭的了?”

  “不然您以为我来的时候是怎么做的?”阿尔方斯回答道,“放心吧,我对驯服烈马很有一套,尤其是那些调皮的。”

  他放开了缰绳,那匹马立即抬起头,向前飞驰,离得近的几个路人被吓得惊叫了起来。

  阿尔方斯的手虽说平日里拿着的总是羽毛笔,但事实证明,那双手比起很多老练的驭手还要有力的多,双轮马车飞一般地掠过街道,很快就驶过了图克河上古老的石桥,把多维尔城抛在后面。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飞速行驶的双轮马车没有碰到一辆马车或是一个行人,没有碰到路边的摊子,甚至连路边的界石都没有擦到。

  比起热闹又世俗的多维尔城,河对岸的滨海特鲁维尔要安静的多,整座小镇仿佛还停留在十八世纪一样,散发着闲适和宁静的气息。

  “我还以为您家的别墅会在河对面,毕竟很多社交名流都在多维尔买了房子。”吕西安有些不解。

  “我们离开巴黎就是为了躲开这些人,难道来了这里还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吗?”阿尔方斯冷笑了一声,“还是让我们安静地度过几天吧。”

  “那城里的许多人都是为您而来的。”

  “所以我刚才要让马车跑的这样快,免得被那些家伙拦下来寒暄。”阿尔方斯用马鞭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坐稳了!”

  那匹马嘶叫了一声,显然是惊讶于有人竟会觉得它还需要鞭策,它撒开蹄子狂奔,吕西安的帽子差点被从头上吹了下去。

  “慢点,慢点!”他对阿尔方斯喊道,可阿尔方斯却大笑起来,马车跑的更快了。

  此时他们已经驶出了镇子,正沿着一条蜿蜒向上的土路穿过树林,朝着丘陵上方的别墅驶去,这条路十分颠簸,而且有好几个急转弯,可阿尔方斯却一点也没有减速的意思,有好几次吕西安都觉得他们要翻车了。

  伊伦伯格家的别墅是一座石灰岩墙面的三层小楼,坐落在纠缠交错的高大树木当中,这座漂亮的建筑有着白色的外墙,爬山虎爬满了墙面。毫无疑问,这房子也有了些年头,或许过去曾经属于某位王公大臣,亦或是艺术家和诗人,而每一位主人都给这座建筑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它的一楼是传统的意大利式;二楼有些像希腊诸岛上的建筑,侧壁设置了优雅的爱奥尼亚式柱子;三楼则被设计成了哥特式的阁楼,吕西安甚至怀疑这是从某座教堂的屋顶上直接拆下来的。

  阿尔方斯勒住了马,马车恰好停在了大门前的台阶底下。

  “欢迎来‘美景别墅’。”他伸出一只手,帮吕西安把被风吹歪的帽子戴正,“我向您保证,您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