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连冬的气候让人一感受到寒意,就开始期盼来年。寒来暑往,顾庭简的事业踏入正轨后,终于在第二年气温回升之时,陆陆续续得到了回报。

  尽管不是所有项目都营收可观,但华亭第一季度的总流水仍旧达到了10亿,并随着新作品的面世,在后续几个月份中稳步增长。虽然跟行业的龙头相比,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和前几年濒临破产的窘境相比已经算是麻雀变凤凰了。

  公司所在的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六月中旬年中盘点这天,技术总监孟祁就亲自写了个“电子鞭炮”的程序,在下午庆祝之前,犹如多米诺骨牌坍塌般风卷残云地传到部门所有人的电脑上,响了整整半小时。顾庭简见此情形由衷感叹道:“老孟你还是更适合搞行为艺术啊!”

  杨曦在报告厅左顾右盼,始终没见着邵谦的身影,便趁着顾庭简心情好多问了一句,“邵助理怎么没来?”

  “他啊……你们玩,我去催他!”顾庭简说着就抛下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报告厅。

  孟祁愣了愣,凑到杨曦身边小声道,“打个电话不就成了,顾总干嘛还亲自去叫?”

  杨曦倒吸了一口冷气,无奈而又哀婉地答道:“领导的私事,咱们管什么。”

  作为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纨绔,顾庭简深知自己能把公司扶持到这个地步已然走了大运,接下来运营决策上的事,他就不能再肆意妄为了。

  但让他自己殚精竭虑、劳神苦思就好像强求一只聒噪的蝉在夏天不准鸣叫,显然不切实际。于是,大部分的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邵谦身上。尽管他上半年重点盯着的那几个项目收益都十分客观,可怜邵谦还是个每天出勤只拿200块的实习生,按照公司薪酬体系连半毛钱的奖金都拿不到。非但如此,还要时时刻刻受到压榨,就连所有人在欢欣鼓舞地庆祝着上半年非凡的成绩时,邵谦还孤独地缩在办公室看文件。

  其实他大可以像顾庭简一样表现得轻松些,反正现在公司势头正盛,众人齐心也没那么不容易出岔子。但他没顾庭简那样的底气,站得越高,心里越慌,只能用尽可能多的努力来弥补心中的不安。

  “还在看呢!”顾庭简推门进来,走到邵谦身后,“宝贝儿,别忙了,下楼跟大家一起玩会儿呗!”

  邵谦看着电脑回道:“他们不是要玩一下午呢,我晚点去不碍事的。”

  顾庭简催促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埋头做事,是尽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以便后续开展工作啊!”

  “马上!下半个月的日程表有些调整,你先看看吧!”邵谦说着就将一个文件发了过来。

  顾庭简拿起手机确认的空隙,邵谦已经批阅完了积压的文件,以顾庭简的名义发还了各部门。

  “哟!都知道排休息了!你这秘书工作做得有长进嘛!”顾庭简指着日程表上的空档说道。

  “你忘了那是什么日子吗?”邵谦问道。

  顾庭简一脸疑惑,心想自己也没忘什么纪念日啊,“什么日子?”

  “你毕业典礼。知道你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是个学生,所以才空着没写的。”

  “我看没这个必要。”顾庭简说着就坐下来,在桌面上找到了日程表的原文件,把原定的空档延后了一天,嬉皮笑脸地看着邵谦悠悠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天是你毕业的日子吧?我就不回自己学校了,麻烦!我陪你就行。”

  邵谦毕业典礼前一天,是个阳光普照的大晴天。操场上三五成群地聚着穿着学士服拍照合影的毕业生。离别愁绪被明媚的日光压得很低很轻,像是张薄如蝉翼的玻璃纸,适应了从它背后那模糊的视角看世界,它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那年的大环境还呈现出一个欣欣向荣的状态,他们班上所有人,要么升学、要么就业,都有一个和天气一半光明的前程。温捷保研去了法大,为了将最后的玩乐时光物尽其用,年前就提前结束了在华亭的实习。因而对于华亭流传颇广的那些绯闻轶事,他是半点都不曾知晓。

  “三、二、一,看镜头!”温捷按下快门,将同学们的音容笑貌定格在此刻,一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这边走来。

  “照片很多张,你们自己选哈!”温捷将相机递给一个女同学,而后凑到正低头看着手机的邵谦身边,震惊道,“那边那个,好像是顾总啊,他怎么穿着我们学校的学士服啊?”

  邵谦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这又不是华亭,哪有什么顾总?”

  “你抬头看啊!那不就是吗!”温捷指着的林荫小路的方向说道。

  邵谦将手机塞回口袋,背着温捷手指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衣领,而后带着满脸饱满的笑意转过身,在朝那人飞奔过去之前悠悠地丢下了一句,“那是我男朋友。”

  “哦,你男朋友啊!”温捷语气平常地重复了一遍。作为关系紧密的室友,他知道邵谦有对象,并且还是个同性,因而在听到这句话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还尽量表现得稀松平常。但当他出于好奇,朝那人多望了几眼,彻底确认对方的身份后,一种按捺不住的惊异突然从他心中绽开,“什么?他男朋友是顾庭简?”

  “温捷,你刚刚说什么呢?”拿着他相机的女孩一脸疑惑地走过来,“欸?邵谦人呢?”

  温捷赶忙拉着她转过身,“走走走!咱们去教学楼拍内景,邵谦临时有事,就别管他了。”

  邵谦扒拉着顾庭简的衣袖道,“靠这身衣服混进来的?”

  “不至于。我借了别人的卡刷门禁,开车进来的。穿这身单纯是为了和环境融为一体,是不是感觉特自然?”顾庭简说着就揽着邵谦的肩膀,“我们还从来没有这样,勾肩搭背、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明媚的校园下过呢。”

  “嗯。你的错。”

  “哟!还怨上了?这不是来补给你了吗?要合影留念吗?”

  “不怕被看见啊?”

  “不发不就行了。”

  邵谦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地情绪,紧接重复着跟了一句,“嗯,不发就行了。”

  毕业季的校园内,在宽大的学士服的遮挡下,没有人在意他们亲昵地牵着手并肩而行,仿佛这早已是一件稀松平常,不值得惊异的事情。邵谦时常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的关系是真的能够被接受、被认同的。可只要稍微多想一步,这种泡沫般的错觉就会轰然倒塌。

  对于毕业季的很多情侣来说,明天一过,便要各奔东西。用不了三五个月,就会面临约定的破裂,誓言的倾塌,理想输给现实的残酷,一走出了牙塔,再也无处遮风避雨。往后流年倾覆,余生再难相见。可他们不会如此。

  他们的青春,属于彼此,他们触手可及的未来,也紧紧捆绑在一起。当下的状态,这已经是邵谦倾尽全力能够设想到的最遥远的未来了。至于以后,他不认为他们还能有以后。他不敢想,也不敢问。

  他明明想要拉着顾庭简冲上钟楼,在阳光普照的地方,将爱意宣之于口,却只能躲在树林的阴影下,装作怕热、怕晒。

  校区从南到北一圈走下来要一个多小时,邵谦酝酿了一路情绪,终于在即将绕弯圈的时候开口道:“顾庭简,有没有可能,有一天,我们的关系,能公开啊?”

  顾庭简思索了半晌,答非所问道:“我身边又没别人。”

  邵谦没再接话,心里已然明了。

  晚上邵谦回寝室住,顺便清理杂物。温捷回到宿舍看见他,强忍着内心的震惊,借着打水的名义拉着他到楼道问道:“你连保研的名额都不要,就为了早点去华亭跟他在一起吧?”

  “嗯。读研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他,我不想放手。”邵谦坦诚道。尽管这样听起来让他很像是不求上进、可笑又可悲,一心想着通过吊金龟婿实现阶级跃升凤凰男。顿了顿,他又自嘲道,“是不是很无耻啊?”

  “挺好啊,我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温捷笑了笑,“等我毕业了,得叫你邵总了吧?”

  “别开玩笑!”

  “我认真的啊!”温捷拍了拍邵谦的肩膀,“有句古话说得好,苟富贵,勿相忘。日后发达了记得帮衬下你室友我啊!”

  邵谦没告诉顾庭简,明天的毕业典礼他妈刘娟和他妹冯媛也会来。以至于第二天早上,当顾庭简左手捧着花,右手牵着狗站在邵谦对面,突然发觉身后有一个女孩清脆地喊了声“哥”,而后兴奋地朝邵谦跑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退后半步、低头躲闪,正想假装只是路过,却被邵谦一把拉了回去。

  冯媛朝布丁看了眼,按捺住满眼的惊异,刚想开口就听见邵谦介绍道:“妈、媛媛,你们来了!这是我同学,顾庭简,也是我同事。”

  顾庭简闪避不及,只好装作尽可能自然地打招呼道,“阿姨好!妹妹好!”

  “欸。”刘娟听见他的名字觉得耳熟,却是在想不起来,便只是拘谨地笑了笑。

  “这狗……是萨摩耶?”冯媛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

  此时邵谦对于她想到了什么已经了然,顾庭简却还是蒙在鼓里,便单纯地回应道:“是啊!我家布丁长得很标志吧。”

  冯媛讪笑着看向邵谦,嘴上机械化地抽搐道,“嗯嗯。”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邵谦走到刘娟身侧提议道:“妈,都中午了,要不附近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你同学要跟我们一起吗?”

  “我就不……”顾庭简下意识地想拒绝,但转头看到邵谦恳切的眼神,连忙话锋一转,“不客气了。邵谦昨天还说发了奖金要请客呢。”

  邵谦紧跟着看向顾庭简说道,“这离西门近,我们是走过去,还是站这里等车?”

  顾庭简完全没听懂,等什么车?校园观光车?他又不是这个学校的,他哪里知道?但转念一想又懂了,邵谦是在问他走过去,还是坐他的车。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才中间绕了一道。

  “不用等了。刚好我今天开车来,就停在后面。”

  就这么一件小事,让顾庭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从他们认识起,邵谦就表现得深谙人情练达。顾着体面与客套,心里想什么从不直说,有想要的人或事,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染指一下,就一天天翘首以待地盼着别人给。

  他此刻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俩之间贴得再近,从二维拉到三维空间一看,中间还是隔了层层高塔。邵谦对他的所有言辞举止,都不经意地带着讨好的意味,所有他才会觉得和邵谦相处起来很融洽。另一个人,压抑自我,完全贴合自己的性格喜好,连偶尔的置气都要控制地恰到好处,自己能不觉得顺心如意么。

  可邵谦呢?

  他自己又是什么感觉?他还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吗?

  明明还没有准备好见邵谦的家人,但因为羞愧,饭桌上顾庭简表现得十分热切,引得刘娟和冯媛笑容就没下过眼角。等他独自回到家才发现,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热情已经掏空了他所有的精力。他沉默地躺在沙发上,盯着客厅的吊顶,眼神空洞、四肢乏力。他不由得想,邵谦平日里配合他演玩,也会是这样一副心力憔悴的样子吗?

  顾庭简躺在公寓休息了整整一天,等到邵谦第二天晚上回来,他立刻冲到门口将人揽到怀里,贴在他耳边低声喃喃道,“邵谦,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邵谦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被抱得太紧,本能地推了推他,“我不就离开了一天,怎么了你这是?”

  “我不想你委屈自己。”顾庭简晚上是喝了酒的,嘴上说着礼让的话,动作上却没半点分寸,“真喜欢我吗?别这么看着我,说话啊。”

  邵谦看出他约莫是醉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喘息道:“喜欢。喜欢。喜欢。你还想听我说多少遍?”

  顾庭简受到鼓舞,手上的力度越发大了,“你想公开了,是吗?你再等等,我会给你个交代的。一定!”

  “好,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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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证明一下,我一直在的,我只是,写得,特别,特别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