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简迅速上了驾驶座,开着导航一点点找到了邵谦描述的地方,“是这个超市吧?这小路停着的车也忒多了点。我车开进去不好调头,我就停路边。”

  夜深了,路上几乎找不到几个行人,超市的广告牌暗淡无光,两旁的饭店门头上布满了油渍,后面有几排不高的红色小楼,大概是哪个村子统一建造的。

  他看了眼后视镜,邵谦低着头靠在座垫上,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低声吼了句,“都喝成这样了,还说自己没醉,找刺激也不是这么找啊!行吧,我就好人做到底,扶你上楼。”

  顾庭简走到后座晃了晃邵谦,“你至少告诉我你住哪儿啊!不然我找不到,我总不能把你扔路边。”

  “就在路边那栋,走两步就到了。”邵谦睁了睁眼,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顾庭简俯身下去给他解开安全带,然后用力把人从车里捞了出来。

  这地方的居住环境很差,人员混杂,垃圾随处可见,电动车横七竖八几乎要把路塞上了。顾庭简一边扶着邵谦,一边还得时刻注意着周围环境,怕踩到某个没品的酒鬼打碎留地上的玻璃渣子。

  “你家里人真放心你啊!这么晚回家也不闻不问的吗?”

  邵谦摇摇欲醉地倚靠在顾庭简身上,“我都快成年了。顾哥,我上个楼就到了,你回去吧。”

  看着楼道里一闪一闪的暗淡灯光,顾庭简眉头紧锁,扶着他的手并没有松开,“得,我送佛送到西,扶你上楼吧!省得你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跌下来。”

  “顾哥......”邵谦迷迷糊糊地喊道。

  “怎么了?”

  他半靠在顾庭简身上,轻声呢喃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顾庭简关爱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我要有你这么懂事一弟弟也挺好。我弟?他就一傻缺!”

  “诶,对了!”顾庭简突然问道,“你那,老板是吧?他走之前让你好好想想,想什么啊?”

  “我,我......记不起来了,回头再说吧。”

  “我跟你说,你还年轻着呢,有的是机会,可别做什么不好的事!”

  “不会,不会的,我有分寸。”

  “有分寸?哪个有分寸的高中生会放学喝成你这副样子?”

  邵谦充耳不闻,“到了,就这儿了。”

  他挣脱了顾庭简的怀抱,整个人倚靠在门板上,费劲地从包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门。

  “顾哥,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顾庭简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离开。他其实很想进去看看,邵谦到底住在怎样的环境里,也很想问问他的家长,怎么能放心孩子上学的时候去酒吧上夜班,但他最终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多管闲事的冲动,回了句,“我走了啊!你早点休息。”

  邵谦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推开门,又拿出另一把小钥匙,打开了里屋的门。

  这房子是他们和另一家人合租的,共用厨房和卫生间,他们家付四成的房租,邵谦睡在阳台包起来改成的6平米的小房间里,她母亲睡在另一间。

  尽管如此,邵谦半夜回家的时候还是不敢洗漱,他怕吵醒屋里的其他人。

  走进自己的房间,邵谦跌坐在床上,觉得头疼欲裂。他不知道顾庭简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深究了。他已经困倦无比了,强撑着把今天得到的钱从包里拿了出来,一张张数清楚叠好,然后锁进床头的小抽屉了,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倒头就睡。

  顾庭简回到车上,晃晃悠悠地开回了家,一路上他都在想,那姓裴的酒吧老板到底让邵谦考虑什么啊?该不会要把人卖了吧?不行,他得好好盯一盯。怎么说也是他的同桌,他关照一下同学,理所应当吧。

  要不是亲眼所见,顾庭简根本不敢相信邵谦会住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住那种脏乱差的地方,能好好学习吗?难怪邵谦会去酒吧打工。他父母到底怎么想的?高三的儿子就这么放在那儿散养?就这样邵谦还能考上锦绣高中,还能保持成绩这么好,也真不容易。

  顾庭简回想起自己当年读高三的时候,他老子虽然工作忙,有事没事也总是要关心关心他的学业,平时连打个游戏都要被数落半天,逼得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草稿纸上作画。哪里像邵谦一样自由,能喝酒喝到后半夜回家的。

  也不怪顾庭简没见过世面,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大多非富即贵,再不济家里也做了点小生意,哪里会像邵谦这样,需要为生计发愁。他连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更别说理解了。

  第二天早上,邵谦睡到了快十一点才醒。听到外边有动静,他打开房间门看了看,是母亲刘娟在炒菜。

  “睡醒啦?”刘娟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神情木讷地抬起头看向邵谦,细声细气地说道,“我炒了两个菜,你快洗脸刷牙,来吃饭吧。”

  邵谦应了声好,去卫生间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上了锁的抽屉。他将存起来的红色钞票叠起来,一张张又数了一遍,整整三千三。他给自己留了三百块,将另外三千用皮筋捆好,塞进了信封里。

  邵谦走出房间,刘娟已经把烧好的菜和碗筷拿出来放在桌上了,邵谦走到饭桌前,将信封递给她,“妈,这是我兼职赚的钱,你拿去还了吧。”

  刘娟接过信封,摸了摸厚度,瞪大眼睛问了句,“这里一共多少钱?”

  “三千块,这个月够还了吧?”邵谦低声说道。

  “够了,够了。”刘娟用双手手指紧紧捏紧信封,手臂不住地颤抖。

  邵谦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在饭桌前坐下,“这次还完,你还欠了两千三,是吗?”

  刘娟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我也不想你这么辛苦的,最近卖鱼的生意不好,房租和摊位费又涨价了,挣不了几个钱。”

  邵谦默不作声地扒拉了几口饭,然后突然顿了顿,抬头说道,“妈,下个月我再想办法凑两千块给你,你保证,别再赌了,行吗?”

  刘娟激动地说道,“不会了,这次绝对不会了。”

  邵谦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想哭,不想被看出来,只能又把头低了下去,哑声说道,“我已经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这次给你还完钱,就不去兼职了。”

  “好,好!”刘娟伸出手来摸了摸邵谦的头,“小谦呐。真是苦了你了,等你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能正经赚钱了吧?你再坚持一下。”

  “好。”

  从懂事起,邵谦就觉得,自己的生活看不到什么希望,每天都是苦苦煎熬。

  快乐是奢侈品,而他付不起享有它的代价。

  等到了大学,生活真的能好起来吗?

  他不知道,但日子总得有个盼头吧,哪怕实现不了,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他不想一辈子穷下去,一辈子忙于生计,疲于奔命,到头来却还是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邵谦不奢求能发财,只要能像随便哪个同学那样,有个自己住的地方,有张书桌,不用三天两头搬家,就好了。要是家里能养只宠物,每天回家都看见它来迎接自己,就更好了。

  “等下吃完饭我睡会儿,下午再去菜场。你晚上自己把菜热一下吃。”刘娟没有周末,没有假期,每天都得守着小摊子过日子。

  “行。晚上我去上班,你去休息吧。”

  昨天发工资的时候,裴老板和邵谦说,“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关键时候,不急着赚钱。要是真的急着用钱,我可以先给你点,算借的,等你过几年工作了再还。”

  裴越本来想多给邵谦点钱的,被他固执地拒绝了。邵谦不想借别人的钱,更不想欠别人的情,就问老板能不能再让自己干两个月。裴越同意了,但告诉他,如果改变主意了可以随时向他借。邵谦觉得自己大概是开不了这个口,他很怕周围的人对自己表现出过多的善意,因为从小就没怎么得到过,所以偶尔偷来一点别人的关照,就觉得心不安、理不得。

  吃了饭,邵谦匆匆洗了碗擦了桌子,然后本想抓紧时间写作业,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顾庭简的面孔。

  他很疑惑,昨天顾庭简为什么会回过头跑来找他。

  不放心?

  店里人都知道,老板裴越就是那种好教育人的性子,所以裴越劝他专心读书并不奇怪,但顾庭简一看就是个浪荡公子,见他过的在酒吧打工的未成年应该多了去了,没什么好新鲜的,又何必来特地关照他一个。就因为他是他同桌?

  邵谦百思不得其解,但不管怎么说,顾庭简对他还是蛮照顾的。

  于是难以避免的,他对顾庭简产生出了一种隐秘的,难以察觉的好感,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