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次的临时标记, 都不等楚纱开口裴衣就开始问了,还一再亲昵的叮嘱:“你别不好意思跟我说,你是我女朋友, 要个临时标记怎么了,你就是每天都问我要, 我还能拒绝你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楚纱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直接慌着要上手捂嘴, 上学路上隔着距离有零星的几个人, 别人听见多不好意思,这种事情私下房间里再说。

  高三上学期剩余的两个月时间逐渐缩短,飘零的落叶被清扫之后,光秃秃的树杈露出干枯的鸟窝, 凛然的秋风在一夜之间变得凌冽寒凉。

  楚纱脑子里被各种新知识点填充着, 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好像上一秒, 她和裴衣才在晨光里漫步来学校,下一刻里, 她们又带着夜晚的雾气走在放学的路上。当一整天被分割成十二段的时候,她就像个停不下来的指针,旋转在固定的圆盘里, 没有自己的思想, 只是一格一格的跳动着。

  如果她的目标很低,那她大可以开始无所事事的放纵,在这个身边人忙碌学习的时候, 和裴衣一起过着轻松的高三, 但她的目标订得很高, 京大是最好的理工类院校,最好的财经类院校就在京大隔壁,她想跟裴衣待在同一个城市,离近一点。

  也不是不相信裴衣如果异地会怎样,主要是不想给别人留一点机会。

  现在每个周末,她的数学都归裴衣辅导,裴衣提前看她这一周做的卷子和错题,然后给她补知识点,讲更简便的方法,有的时候楚纱实在绕不过来,裴衣就交给她最基本的方法。

  每当这个时候,楚纱就感觉人跟人的脑子结构好像不一样,她完全不懂裴衣是怎么一步展开一个式子 ,连草稿都不用打的。好像这人脑子里有一块无形的黑板,把东西已经算好了写在那里,裴衣再写的时候只需要誊抄。

  等裴衣又讲完一道题,楚纱颇有压力的理解完,轻声问她:“你去英才班培训点的时候,很累吗?”

  裴衣认真地想了想,很奇怪,那时候感觉特别累,几乎学得每天眼神黯淡的回宿舍,然后和姜麦坐在窗户那里看月亮,一天二十四小时里,她们有十六个小时完全属于数学,学到她临近崩溃,但是站在外面吹了会儿风,人又好了。

  学到了最后几天,她不焦虑反而轻松的期望快点考试,终靠铃响起的时候,有种挣脱了锁链的自由感。

  连一个有三十岁心智的人都差点垮掉,可想而知压力有多大。

  她如实说:“很累,但是我想不起来有多累了。”

  “你是怎么过来的?”那时候裴衣给她发消息,从来没说过很难学和很累,反而说还好。

  “我们都会过来的,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裴衣很通透地说,末了,又说:“没关系,你学成什么样都不用担心。”

  说来有些不道德,裴衣现在想起大学还要读数学,就有些想退学,然后等着和楚纱结婚的时候,她那亲爱的有钱没时间管孩子的妈妈送来房子,此后,她再走上一条吃软饭的不归路。

  每次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了希望,感觉生活全是盼头。

  裴衣作为她们之间最轻松的,被委派了许多杂活,不是去小卖部跑腿,就是讲题,她忙来忙去的,直等到连同桌陈茗都开始来问她物理的时候,才发觉,大家都在某一个时间段变得紧张。

  时刻紧绷的弦不知道在哪一刻就会崩断,裴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几个人的情绪,特别是那个比她矮一截但是关系铁的朋友,周丹扬最为焦虑,整天跟个长了腿的扫地机一样来回移动。

  “怎么办怎么办,好难啊,我好紧张啊裴衣,考不上怎么办。”周丹扬向她的情绪垃圾桶倒着苦水,裴衣如同上一世一样温声安慰她:“没事,才十一月,明年六月才考试,还有七个月,不着急哈,来,我给你讲这个题。”

  前两个学期的知识点要不停巩固,新的知识叠在上面也需要巩固记忆,高三楼里最多的就是学累了去走廊放松的人,个个一出教室门就是一口深呼吸,苦大仇深的脸开始舒展。

  去他的学习。

  寒假临近,学生心里既期待又紧张,假期松懈会不安怕比别人落下进度,可是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又总无法定下心来看书。

  平安夜这晚楚纱照例收到了一个苹果,然后又收到了好几个,今年的人都早有准备,知道没必要但寓意总是好的,令她惊讶的是,姜麦也拿了一个苹果过来,还是没下晚自习的时候,在教室外当着很多人的面给的,她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姜麦平静的把苹果往她手上一塞就走了。

  ......好奇怪的人。

  期末考已经让人生不出什么紧张的心思,一周一小测,一月一大测,偶尔还来个三校联考给大家提提神,提到考试两个字,大家头脑有些麻木,规规矩矩的看自己的考场,看完收拾东西腾空桌面,到规定的考场准备考试。

  期末前的三校联考比期末难多了,三个龙头学校来排名,大概一排就知道将来市里各学校的考试情况。

  难得的,宋雨这次居然在楚纱脸上看出了紧张的感觉,那人把嘴唇抿咬得几乎看不见了,眉目紧缩地低着头看书,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楚纱,见教室里没多少人了,低声问:“这次考试是会很难吗?老师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你知道考试要考什么?”

  她三连问一出来,楚纱只是摇头。

  宋雨:“我看你以前复习不是这样的啊,不都是考前都复习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只需要轻轻松松的翻书把东西瞟两眼么,今天怎么眉头叠成山似的,难道,你跟裴衣吵架了?”

  楚纱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吵架,只不过......裴衣说我要是还能考年纪第一,新年那天就带我去看烟花。”

  “可是......”宋雨仔细一想,说:“我们不是约好了一起去看烟花吗?”

  “那不一样。”

  宋雨微微一怔,万没想到,楚纱一谈恋爱就是这副德行,没好气地捂住心口,学霸的谈恋爱已经不是以简单的‘要是你亲我一口’为要求了,她脑子没转过来,又问:“那你要不是年纪第一怎么办?”

  楚纱思索片刻:“那我就和你们一起去看烟花。”

  其实裴衣的原话是:要是考了年级第一,我们到时候就甩开她们,我带你去看烟花。

  虽然大家一起看烟花挺热闹的,但是她还是更希望跟裴衣一起安静的看烟花。

  这次复习得很好,在考场上没有太难的题目,楚纱认真的写完再重复检查,直到终考铃响了才放笔。

  有什么区别吗?直到新年那晚宋雨才知道区别在哪儿。

  不出意外,认真复习、目标坚定的楚纱简直无人能敌,三校联考的排名无附加分第一,今年新年夜没有下雪,偌大的广场上,人比去年还多,她们一转头,几个人就找不到那两人了。

  “她们两个呢?”

  “什么时候偷摸走的。”

  周丹扬摸出裴衣刚给她的纸条,展开:我们自己去玩,要是她们落下你了,打这个电话——159xxxxxxxx。

  她好奇的打了这个电话,响完了都没人接,过一会儿,一道寒日里冷得渗人的声音传过来:“有事?”

  熟悉的冷淡从容的脸,周丹扬原地转了一圈找人,才发现方汀和宋雨不知道被人流挤到哪里去了,而她被落下在那里,没有了同行人,只有眼前这个跟冷风一样冷脸的人。

  她在心里暗骂:该死的小情侣们。

  等到面前的人竟然挤出一抹笑的时候,周丹扬毫不犹豫的拿出手机,打出求救电话,可惜那边的回复是:“没事,她最近嘴角抽筋,你先跟着她,等我们回来就带你一起回去。”

  与此同时,姜麦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一看。

  是裴衣。

  【不要笑了,她会被你直接吓死,她喜欢无脑乱窜,看着点,别让她跑丢了】

  姜麦嗤了一声。

  没有雪的冬天冷得让人没有半分期待,但这场烟花给了楚纱期待。她围上了李阿姨去年带回来的和裴衣一样的围巾,跟着裴衣穿过人群,明明她们是一样的年纪,但裴衣总是展露出一种沉稳的可靠感,熠熠生辉的霓虹灯下。

  裴衣牵着她走上一条小路。

  公园的梅花今年还是没有开,来的人败兴而归。穿过梅花林,裴衣带着楚纱又绕过公园水亭,路过假山的时候,楚纱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还没听清耳朵就被捂住,冰凉的皮手套贴过来激得她一缩,感受到与她贴近的怀抱时,肩膀又不自觉放松。

  寒风刮在脸上,等皮手套贴热的时候,裴衣又拿下了手。

  她们已经走得很远,甚至到的地方有些荒凉,秋天的枯枝落叶散在地上,踩过的时候有咔嚓的声响,路灯也已经不亮,有的甚至灯泡都没有了。楚纱有点害怕了,这里很黑,她想说要不还是回去吧,可看了眼裴衣,又感觉周围也没什么好怕的。

  再往前走,过了一道小门之后,是一块很大的篮球场空地,就在公园的角落里,废弃了很久,篮球架锈迹斑斑,球网只剩下了几根线缠在上面。

  这里视野很空旷没有遮挡,又是在公园里能看得见烟花的地方,没有人很安静。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裴衣擦干净废弃球场的休息椅,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我在这里长大,当然知道。”

  这是以前公园还没建的时候,留给居民的娱乐场所,后来公园开始修建,这里暂且先留着等待翻新。可后来市里一直没有拨款,搁置到了如今成了荒地,有道小门隔着,还得几年之后某位新上位的人物想起了,才会拨款维护翻新。

  她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就提前来这里看了看,那条荒凉的路,在她之前很久没人走过了。

  “来,吃这个。”裴衣取下手套和背包,从背包里拿出小零食,拆开一颗糖果,塞进楚纱嘴里。

  嘴里化开一丝甜味,楚纱看了下时间说:“还有七分钟。”

  她抬眼看着透着幽光的天,喃喃道:“也不会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雪。”

  “应该不会了。”裴衣含着一颗硬糖,她戴上手套,把手后撑在休息椅上仰着头和楚纱一起往上看,今夜没有月亮,周围却有着暗淡的光线,她突然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上次来看烟花的新年夜好像就在昨天。

  “京大在北方。”楚纱说,“以后每年冬天都有雪。”

  她以前在上京每年都看见窗外大雪,只是从来没在意过,也没有要去雪地里玩一玩的想法,纷纷零落的大雪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季节的装饰品,但是裴衣喜欢,那雪就有了意义。

  楚纱最近时常觉得自己幸运,尽管有段时间过得很不好,家里也没有人真正在她身边,可也遇到了很好的人,比如现在的朋友们,还有把一群朋友带给她的裴衣。

  裴衣从包里拿出一个充好电的灯球,一打开,灯球像个小月亮一样被捧在她手上,她把灯球放到楚纱旁边,灿然地亮着白色的光芒。

  那一小颗糖果融化在嘴里,残留着淡淡的清甜。

  楚纱听她在说:“那我们去上京之后,可以下雪了出去玩。”

  裴衣想起来,大学里她很少碰到楚纱,这个人那时候,不知道又藏在哪里看书。

  说完这句,裴衣手机震动,在羽绒服口袋里往外透光,她拿着走远点,接电话的同时注意着灯球边的楚纱,差不多要放烟花了,她才回来,有些冷的呼了口白气。

  等坐下了,或许是周围太安静,裴衣忽然想到什么,偏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楚纱余光里见她看过来了,也就转过头去想听她说话,结果裴衣突然这么一问,楚纱又开始要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可她视线一往下,裴衣就弯腰对上了视线,笑说:“别躲,你先说说,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聊会儿天。”

  楚纱感受到了她故作平静目光里的炙热,认真思考之后,说:“我不知道......我好像,一直都很喜欢你。”

  如果期待见到一个人,在一个人离开之后很想念算作是喜欢的话,她从小就很期待、很想再见到裴衣。

  “你说什么?”裴衣好像在这场闲聊里,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闲聊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不再重要。

  楚纱不想考虑那么多了,抬头说:“我从小就很喜欢你,很小的时候。我记得的,是你和我说某句话的时候,我记不清你说什么了,只记得你的眼睛变得特别好看。”

  现在回想起来,她都忘了那种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但只要一想到曾经有人那样看她,她就很开心。

  怦然一响的声音不知道是烟花还是其他,漫天星辰在在苍穹之上亮起,又如流星般四坠,划亮了整片天空。

  明明相互喜欢的人没有互通心意,多奇怪啊。

  因为一人迟钝,稍有所感后又苦于这段爱情开始的方式不对,而不敢再深入领会吗;

  因为一人生怕失去来之不易的人,而苦苦保护着横隔在两人间的边界吗。

  没有把握而说出口的爱,是场孤注一掷的冒险,怕失去的人,没有冒险的勇气。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方向不同。

  如果爱能像烟花那样有声音就好了。

  那样的震耳欲聋,爱人怎会不知。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里,两人沉默不语,灵魂却裹挟着滚烫的爱意。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她心底的最后一层灰被扫掉,可很奇怪,没那层灰心却更沉了,说完这句,裴衣又自嘲地笑了,声音显得有些发哑:“我以前也什么都没说。”

  楚纱不懂,想问的时候裴衣已经仰头在看烟花,颜色各异的光线交替明灭,在天上绽开的同时,晦暗不明的眼瞳里也有最美的倒影。

  实在好奇,楚纱不等烟花放完就开始问她:“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在说——”裴衣看过来,眼里的神色认真地过分,她一字一句道:“以后我会非常非常爱你——”

  烟花声停。

  楚纱僵在原地,盯着她毫无玩笑意味的眉眼,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那些字一个接着一个的砸在她的心上。白皙的皮肤上极快地浮出一抹红,烧灼的温度从脸颊蔓延到心脏。

  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

  她的语文真的很好,全年级第一,现在居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显得如此没用。

  楚纱眼睫动了动,盯着眼前的女孩。

  以后。

  她说的以后,非常非常爱我。

  是爱,不是喜欢。

  她不懂这两个哪里不同,但她更喜欢第一个,简单的一个字,在内心深处的天平上,重量远超第一个。

  夜幕之下,她嘴唇嚅嗫着,脑中浮现起裴衣刚刚说的话。

  “我也会,非常非常爱你。”

  懂不懂的,不太重要了。

  裴衣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后,扬眉笑起来,如释重负地轻声说:“我很高兴今天问了你这个问题。”

  她站起来。

  楚纱对上她的眼睛,又看见了那种已经遗忘的眼神。

  “烟花看完了,我们回家吧。”

  楚纱不知道自己红了眼眶,她想起来那年冬天,在滑梯上逆光站着的人和她说的什么了,那个人说:

  “走吧,别哭了,我带你先回家。”

  然后两个很小的人,就那么踏在雪里往家走,雪深得几乎淹没小腿,她小时候实在不灵敏,腿又刚受过伤没走几步就开始哭。

  有的人天生性子就很好,让她先别哭,在前面弯下腰说:

  “我比你高,我可以背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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