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80章 指针逆行

  入了夜, 各家都歇了烛火,凯瑟琳摸黑折返城里,借巷道遮掩, 远远避开巡逻兵的视线。

  她身形又瘦又小,披着件灰扑扑的斗篷,明亮的红发藏在兜帽下边,像是跳跃的火苗。

  凯瑟琳要去偷一样东西,这东西也许很早就被人收走了, 可是, 至少她得知道那东西去了哪儿。

  这关乎着她的性命、她的未来,仿佛绳索紧紧缠绕在她的脖颈上。

  换做是两个月前,她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障。现在,她有了自保的能力,但这能力的背后却可能隐藏着更大的风险。

  既然不利用这份力量可能饿死在贫民窟里,利用这份力量又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 又何妨一试呢?

  当她走到剧院后的梳妆屋里,却发现门锁已然断开, 月光泼洒在门前的缝隙里,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分辨来者身份的足迹。

  室内的灯俨然亮着,隐约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微响声。凯瑟琳向后退了一步,原本想要撤退, 但又兀自停下。

  为什么这个时间点,母亲曾经化妆的房间里,会有别人存在?

  她想躲起来, 但脚后跟却撞到了石块,咯噔一声, 室内翻书的声音骤然停了。

  凯瑟琳屏住呼吸,快速地寻找隐蔽的角落躲了起来。

  三个月前,正值仲夏,在最后一场表演结束后,母亲跟着王宫的侍从离开,安娜小姐带她逃离了剧场,躲在城中的巷道里,在她挣扎不已的时候,一个手刀将她敲晕。

  她再次醒来,便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下城区,一队王宫的士兵在街道入口附近徘徊,像是在搜查着什么人,却又不敢靠近她如今所在的区域。

  这地方有很多野兽与植物,因为王宫坚持清剿,富有极强的攻击性。

  没过两三天,王宫的骑士长迈入了这片区域,凯瑟琳跌跌撞撞地藏在护城河下游,借着芦苇丛掩盖身形,胆战心惊地逃过了一劫。

  母亲被处死了。

  她是后来在翻找食物的时候,从废弃的报纸上知道这件事的。

  凯瑟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头脑乱糟糟的,耳鸣嗡嗡不止,带她逃走的安娜小姐也不见踪影了。

  相比愤怒,她的心情更接近于茫然,日复一日,像是没有自我的野兽过着空洞的生活,生存,生存,除了活下去,什么也不要想。

  半个月前,她再一次打听到消息,剧院将要翻倒重修,要招募大量新的演员,而且不要本地人,只招募从其他城市来的外来者。

  母亲的死会和剧院的翻修有关吗?

  凯瑟琳什么都不知道,当天夜里,她就病倒了。

  再一次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能够将高温在空气里汇聚为一点,澄净的赤红色火焰出现在她的掌心里,从微弱的火星,逐渐壮大,燃烧,愈升愈高。

  她将其掐灭了。

  这是只属于自己的力量吗?还是所有人都有?母亲的死会和这种力量有关吗?

  凯瑟琳想起安娜小姐抱着她躲在巷子里时,距离王宫来的侍从并不太远,中间也没有任何遮挡物,但是他们却仿佛没瞧见她们,径直带着母亲离开了。

  那也许是力量的一种,母亲也会有类似的力量吗?肯定是有的,可倘若如此,为什么母亲还会被那群人在大庭广众下处死,甚至留下文字记录,广为告知呢?

  “太阳的魔女”卡特琳娜。

  她想起报纸上对母亲的称呼,心情愈发沉重,但她还是决定趁着剧院翻修时人迹寥寥的深夜,将昔日的证据拆毁之前,最后一次,重新来到母亲的化妆室里,希望找到一点关于仇人的线索。

  说实话,哪怕是她自己,也依旧是迷茫的,这所谓的仇人,到底是她思虑过多后产生的误解,还是切实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呢?

  然而,在她进入房间搜查之前,已经有人选择了同一天,先她一步进入了房间里。

  这是异常,也是机遇。

  听着室内传来的脚步声,凯瑟琳感觉大脑仿佛颤栗了起来,某种来源不明的兴奋激荡在她的身体里,叫她几乎难以呼吸。

  她悄然隐蔽着,门从里面向外推开,一个巫师打扮的陌生青年握着门把手,将一本绿色的册子放入怀里。

  凯瑟琳的目光落在那本册子上,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哝声。

  它是她原本的目标——菲尼斯剧院的账本。

  但仅仅是如此细微、如此渺小的呼吸声,依然触动了对方的神经,将视线吸引过来。

  陌生的男青年在看见她的瞬间,露出愕然的神色:

  “凯瑟琳?”

  他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但他们素不相识。

  似乎有哪里不对。

  凯瑟琳暗自寻思,但复仇的希望遮蔽了她的直觉,让她从藏身的建筑物里走出来。

  不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只要能给她带来更多的线索,那么,就算被利用,她都毫无畏惧。

  指针回拨四个小时,约莫晚上七点,城里的居民陆陆续续返家的时候,菲尼斯城的城墙下,一个没有任何记录的外来者出现在了人潮之中,跟随着众人的脚步,向城内走去。

  他像只无头苍蝇四处打转,一条街道走了四五遍,最后翻过围栏进了正在拆修外墙的剧院,挨个房间地翻箱倒柜,直到最后在一间瞧上去再寻常不过的化妆室里,找到了一本熟悉的记账簿。

  “菲尼斯剧院。”

  唐诘的指腹按压在纸页的边角上,深呼吸一口气,才逐渐往下翻阅,曾在文献上耳熟能详的姓名出现在赞助者、演员以及道具制作的名单上,使他的心情愈发复杂。

  他看见了赫拉克勒三世和他的王后的名字,可写下字迹的墨水痕迹却很新,几乎没有遭到时间的磨损。

  不同于上次在记忆回廊的画像里,自己所见到一切氤氲在空间系魔力构成的迷雾中染上若虚若实的朦胧之意,现在,他甚至能够嗅到构成纸张的木香味。

  这里是过去,自己所在的世界的过去,但同时,也是正在重叠的、另一处世界。

  他能感知到,以自己为圆心,四周的空间正在经历一次重组。物质不停打碎成最基本的单位,然后又复原成相似的结构。

  能量压缩、膨胀、爆发,涌入身体,改变结构后又向外扩散。

  唐诘略微有些茫然,目光落在纸张上,却像是找不到合适的焦点,逐渐涣散。

  慢慢地,他捏紧了手中的账本,紧紧闭上双眼,重新定下心神,才再一次睁开。

  他踏入时空之海后,并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或是挑着最近出现的裂缝就钻进去,那样太冒险了。

  正相反,他选择了魔力的吸引力最强烈的位置,这意味着充沛的能量以及高度同化的概率,才从选好的缝隙里下坠到地面上。

  唐诘原以为能够抵达一个新的世界,就算不是自己诞生的世界,但至少能给自己带来更充沛的魔力,以延长寻找故乡的时限。

  但是,落地的这一刻,除了强烈的魔力一瞬间冲刷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粉碎,其余什么也没有。

  而这魔力,也在须臾之间便容纳进了身体里,叫他一时间快要失去对重量的感知,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

  等他适应这种频率的魔力冲刷后,才慢慢在城里踱步打探。发现这地方的建筑风格以及植被动物,实在是分外眼熟。

  他找到市集,观察到城中居民交易使用的是赫拉克勒帝国早期货币时,一种怎会如此的荒谬感不由浮上心头。

  这不合理,自己才抵达没多久,同化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吗?

  唐诘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很可能陷入了误区,但是,他又找不到新的方向。

  于是,他在街道上溜达了几圈,看见菲尼斯剧院牌匾上光明神的标志后,翻墙走了进去,试试看能不能惊动菲尼克斯的注意力,或是找到卡特琳娜为自己传信。

  不过,现在看来,菲尼斯剧院已经开始拆毁,即将重修成百汇剧院,那么,卡特琳娜此时应该已经死去,不,准确地说,是假死离开菲尼斯城,前往雾岛了。

  这可真是叫人头疼。

  安娜·卡列斯特直到差不多三百年后,帝国纪中期快要结束才出现,乔治·威尔逊当初留给自己的也只是一个后来编纂的假名,想要找人,恐怕得下不少功夫。

  潘这会儿倒是应该还活着,只是对方在红河联邦,自己总不能翻山越岭,跨越大半个大陆,再穿越过湍流海峡,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人。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目前所遇到的情况,很可能类似于当初在画廊时,是一种点对点、面对面覆盖。

  只是画廊的覆盖针对的事人,现在的覆盖,却似乎是以自己降落的菲尼城为圆心,粒子的破坏与重构运动,呈几何倍的速度不断向外辐射。

  唐诘在思考从时间之河逆流而上的悖论究竟该如何解决,一时间甚至想着要不要直接打道回府。

  重返龙岛去找阿纳托利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也可能“龙岛”还没覆盖掉现有的世界,故而,哪怕自己出海,也无法找到认识的人。

  那菲尼克斯和自然女神呢?他们和自己的力量处于同一阶层,总不至于连这点变化都发现不了。

  不,不能着急。

  自己现在不过才抵达一下午,覆盖的范围也许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尤其这个时间点很微妙,菲尼克斯已经回归意识之海,自然女神不知所踪,总要想办法才能找到人。

  唐诘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至少也要摸清引力与斥力的规律。

  为什么会出现自己选择了吸引力最强烈的门,最后却会抵达刚建成的赫拉克勒帝国。

  这不合常理,也不合逻辑,要说魔力最充沛的时间点,难道不该是创世纪或蒙昧纪吗?

  在创世纪之前会是什么?

  唐诘心中一跳,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机会正摆在他面前,甚至都不需要他主动去做什么,只要顺其自然、任其发展,穿越的真相就会在他的面前展开,菲尼克斯语焉不详的部分就会不言自明。

  但同一时间,些许的不安如同湖面下看不见光的湍流,越发急促,也越发压抑,逐渐积攒在心底,却又找不到这情绪的源头。

  门外突兀的响声骤然拉回他的思绪。

  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光临快要拆迁的菲尼斯剧院?王宫的侍从?还是小偷和黑巫师?

  他满心疑虑地推开门是,清冽的月光顺着门外的缝隙流淌进杂乱的房间,照亮了孔雀色的地毯和他半边身子。

  什么都没有,荒凉的草丛、堆积的砖瓦、盘旋的乌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唐诘不慌不乱地将账本合上收入怀里,一道近乎错觉的呼吸声被风送入耳中。

  他愣了一瞬,侧过身对上来者的视线,原以为会是王宫或炼金学派终于发现了有人趁着夜色入侵菲尼斯剧院,结果,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应该说,果然如此。

  “凯瑟琳……”

  映入他视线的,是个五、六岁大的红发男孩,头发乱糟糟的,戴着能将脸完全挡住的围巾,穿着简陋又粗糙的衣服,膝盖和手肘看上去似乎摩擦得破了皮,略有些发红。

  唐诘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他终于想明白了,覆盖一切、摧毁又重构一切的图纸,究竟是什么。

  他走上前去,蹲下身想要与他平视,但男孩却仿佛受惊般握紧了拳头,轻微的魔力波动逐渐汇聚在他的手心里,然而,只需要轻轻将空间划开,这汇聚而来的魔力便被打散了。

  “我是赫德,你母亲曾经的朋友。”他耐心又温和地问,“你要跟我走吗?”

  记忆仿佛在重现。

  这一刻,他不知道心中到底是希望对方答应,还是更想要得到果断的拒绝。

  如果凯瑟琳不是赫德的弟子……如果雁山的石壁从未被发现……如果赫拉克勒的王室不会遭到灭族……

  他心中残留的,微弱得能够忽略不计的挣扎,很快就被打破了。

  凯瑟琳盯着他,像是嗷嗷待哺的幼狼盯着生肉。

  “你能教我掌握这种力量吗?”

  伴随着细嫩的嗓音,一道微弱的火焰在空气中点燃。

  唐诘这次没有打断她的动作。

  于是,凯瑟琳便微笑起来。

  “老师。”她甜美道,“赫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