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61章 反行其道

  唐诘答应了蒙德的请求, 但却不能立刻去帮他处理这件事。

  “我暂时没有方法帮你远距离隔开监视,而且珀西晚上还会再来,分离某部分躯干制作坐标的手法, 单纯从体量的角度判断,就知道不可能骗过他的眼睛,如果再用上幻术,几乎是直白地告诉他们,你已经背叛, 而我是你的同伙。”

  这番话实在很像是推委, 尤其在唐诘确实能够消耗坐标里的魔力构建临时屏障的情况下,就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谎言了。

  但他又确实是如此真心实意地想着,倘若选择了这一方法,那对他自己实在太危险了。

  蒙德佩戴着禁魔环,相当于失去了战斗力,一旦有人突破屏障闯入房间,或是蒙德从内部打开房间, 那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落到炼金学派的手中,而唐诘对于他们的道德底线, 没有丝毫信任。

  好在蒙德似乎也不在意他将事情延后的决定,反而只是低下头,又陷入到思绪中,沉默得像是广场上的白桦树, 只差一群鸽子飞到他的肩膀上。

  不着调的念头刚冒出来,便被他及时掐断。

  纵使足够安静,可对方如今的体型, 却未免太过瘦弱了些,怕是作为鸽子稍息片刻的脚架, 也不够合格吧。

  “你的记忆还剩下多少?”

  蒙德回过神,简明扼要地回答:“直到复兴纪,都很连贯。”

  “从工业纪开始的近两百年时间,才开始出现了缺漏吗?”

  唐诘以此为依据计算着珀西瓦尔和上任首席交替一事应该位于哪一段时间内。

  很遗憾的是,他找遍了记忆,也没发现其他可能有所关联的线索。

  这方面的情报龙岛完全没有收集过,也许是因为,在拥有漫长生命的奥利维亚和长生者们看来,人类组织的权力交替根本不重要。

  在来到阿尔特弥亚后,他也在本地的图书馆囫囵翻阅了不少藏书,可也不存在记录近代和当代历史的书籍,甚至有关帝国纪和复兴纪的记录,都少之又少。

  也许是因为赫拉克勒王国和炼金学派的关系日渐紧张,所以有所顾忌,将资料给收进总部的藏书室里了吧。

  想从炼金学派下手,打探他们权力更替的历史节点,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不过,除开炼金学派,在外界,一定还有一个人完整记录下了炼金学派发展变迁的历史。

  安娜·卡列斯特,从帝国纪早期存活至今的情报贩子,乔治·威尔逊的医生和老师。

  但倘若不是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唐诘还是不想主动找上门,送上把柄叫她利用,到那时候,事态会扩散到何种程度,就完全不在他的控制范围了。

  虽然现在他所知道的线索同样少之又少,但某种意义上,这是因为珀西瓦尔刻意隐瞒。

  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正式参与进去,他将失忆的蒙德交给自己照料,也不过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手段,为的就是阻止他继续打听真正和他的目的相关的情报。

  倘若等到六月中旬,一切就来不及了。

  唐诘到现在依旧不知道哪一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珀西瓦尔打算怎么做,但是重复的日期从他口中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暗示的信号。

  他在告诉自己“只要继续等待下去”就会顺利抵达结束,但实际上,这只是掌控欲的体现。

  珀西瓦尔并不信任他,也不愿意他深入地参与进去,想要利用他,又警告他此事已经不可回转。

  道具。

  这次词一浮现出来,便在他的脑海中深深划下一道伤痕。

  现在自己的处境,不正如同当初伊芙去埃尔夫火山所谋取的,能与海底王国交易的火山岩一模一样吗?

  有着十分贵重的价值,但是却毫无自主的权利,只能任由掌握船舵的人,将自己作为某种祭品、货物或是能源给消耗掉,而这一过程是完全不需要自己提出任何意见的。

  唐诘因为恐怖的联想,心中像是吞了一块岩石般沉闷,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努力告诉自己,这仅仅是自己毫无依据的想象,但怀疑仍然化作毒虫腐蚀着他的身心,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

  蒙德刚好从沉思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轻如落叶般的声音,将他从恐惧中猛地惊醒,叫对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略做一顿,才继续解释道。

  “从复兴纪开始,我的记忆就被吃掉了……我有可能出于某种目的,养了一只空间系的魔兽,或是制作了一件类似功能的炼金物品,用自己的记忆投喂它。”

  吃掉……还真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形容。

  唐诘找了个凳子坐下,烦恼地揉了把头发:“所以,你也不清楚你的日记到底是纸质、炼金物品或是驯化的空间魔兽,对吗?”

  他没说出另一个猜测。

  万一蒙德实际上没有写日记或笔记的习惯,只是因为现在的失忆,以及迫切想要恢复记忆的愿望,使他当前产生了留有后手的错觉,那该怎么办?

  唐诘忽然意识到自己贸然接受委托实在还是太过冲动了,尤其是对方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万一不存在的日记,只是他的潜意识出于自救虚构出来的物品,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找到。

  倒是可以和珀西瓦尔合作,将这些情报交托给别人,然后由这些对蒙德过去的经历更加清楚的人,伪造出一本日记来……

  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个方便快捷的办法,但是站在蒙德的角度,却无疑十分危险。

  他无法信任珀西瓦尔。

  在米娅和卡列斯特看来,珀西瓦尔的计划成功率必然很低,同时危险性很高。

  但这些危险必然不是对着她们这些辅助者的,而是对着珀西瓦尔这位处于计划核心的策划者,才会导致她们如出一辙地表现出一种既同情又认可的矛盾态度。

  但是在蒙德的交谈过程中,却出现了一个迄今为止从未出现的人物,不,在珀西瓦尔和周友生的口中同样出现过。

  但无论他们之中哪一个人,都没有详细对他谈起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借用“老师”、“前任首席”、“下达猎巫行动命令的人”进行代替。

  然而猎巫行动早已终止,珀西瓦尔也早接替过首席的位置,单独从珀西瓦尔的态度上看,这位“老师”也不像是已经死亡的状态,那么,到底为什么,每一个相关人员,都对此避而不谈?

  唐诘想要找出一个理由,从杂乱无章的线索中,寻找到最初的线头,一切的起点,但是他却发现,他手中的线索依旧是残缺的,完全不足以支撑他得出一个充分的结论。

  越是竭力思索,越是在焦躁不安中一头乱转,他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了沼泽里,泥泞缠住了腿,想要前进,却又没有足够的力气,从中挣脱,于是愈陷愈深,在黑暗的密林中,一步步走向窒息的昏迷中,而一旦昏迷,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他要想办法自救,不仅是帮助蒙德,也是为了帮助他自己。

  珀西瓦尔、约翰蒙德、斯宾塞,他们三人共同的老师身上必然隐藏着一个秘密。

  她为什么要执行猎巫行动,为什么要对菲尼克斯的祭司下手,背后隐藏得最深的原因,一定就是如今珀西瓦尔的目标之所以施行的根源。

  这是多么矛盾的行为!

  炼金术师是巫师的一个分支,却要将巫师赶尽杀绝,炼金学派起源于城邦纪的公民议会,却要将菲尼克斯的女祭司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简直像是用自己的拳头打自己的脸,为什么这位前任首席会做出这些矛盾的、怪异的决定?

  就算是用信仰解释,可炼金学派这些学徒又不是真的笃信光明神,在阿尔特弥亚的大街上随便找一个人,说不定都分不清菲尼克斯到底是和自然女神一样的庞然大物,还是人群之中偶然出现的一个怪异的天才,只是被历史给神化了。

  “如果你实在没有办法从我的住所找到日记或是别的东西,那就只能档案室的历史记录下手了。”

  蒙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回答道。

  “人是无法独立存在的生物,只要我这数百年里一直待在炼金学派,报告、文书、实验素材、他人脑海中的印象或是其他的东西,总会留下痕迹。

  “你也许认为我已经自顾不暇,还想要寻找一个已经失踪或是死亡的人,是一种不自量力的行为,不过,自从我醒来后,珀西瓦尔找上我,问了许多非常危险的信息。

  “我原本不该告诉他的,不过老师已经不在了,而他现在是炼金学派的领导者,我必须告诉他……但有时候,我又会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将自己的责任转嫁给他。

  “倘若珀西瓦尔的状态已经濒临崩溃,那我的选择,无疑是将学派推入了绝境。”

  唐诘奇怪于他的措辞,怀疑对方发现了某些自己的角度缺少的细节:

  “濒临崩溃?他看上去很正常。”

  “精神系巫师的失控状态很难从表面上分辨。”

  蒙德只是苦笑,手指摩挲着水杯的边缘,深深叹气。

  “除了直接检查魔力的状态外,几乎没有更好的方法,但是,到了珀西瓦尔现在的地位,想要越过他直接去检查他的魔力,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他还习惯于备份学员们的魔力结晶用以监控生命状态,哪怕其中混进去几枚他自己的魔力结晶,也难以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嗓音逐渐沉闷。

  “想要伪装成无事发生,实在太简单了,我不能信任他,你明白这种感觉吗?分明是一同长大的朋友,但只是一觉醒来,却像是过了许多年,变得连我都不敢认出来了。”

  唐诘沉默着,任由他慢慢将内心的迷茫和痛苦缓慢地倾诉出来。

  对方不见得相信他,因为维德号的记忆已经消失,在蒙德看来,他们今天应该只是初次见面。

  他甚至不在乎这番话被珀西瓦尔知道,因为唐诘确实可能转告给珀西瓦尔,但他又不希望珀西瓦尔直接听见,这样就不必面对珀西瓦尔的追问,也不必做出选择。

  “我和他的老师,是菲尼克斯的第一批追随者,是他的亲信、学生,也是菲尼克斯着手研究魔力对魔兽的影响时的,第一个实验体。”

  蒙德逐渐恢复了平静,眼中混乱的色彩平息下去,介于疲倦与痛苦之间,犹如琥珀石的圆形瞳孔轻微地颤抖着。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光明纪的时候,老师没有加入菲尼克斯的仪式,更是在菲尼克斯离开之后,主动将残余的信众分化成了王国和学派,加剧普通人和巫师的割裂,在削弱自然女神的信仰时,也不断削弱菲尼克斯的信仰。

  “而现在,珀西瓦尔走上了和她截然相反的道路,可我却完全不知道原因。像是我已经走了许久的路,往回望去,除了最初的起点和脚下的终点,中间竟然是一片空无一物的断崖,望下去是不可见底的深渊。

  “我想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白发青年面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如同截然相反的念头在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他握紧双拳,如同搏击着自己的双手,默默低下头,牙冠却一直颤抖着。

  “是的……我想知道、我必须知道。”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逐渐变得坚定。

  但唐诘却认出了,这分明是一种洗脑,以对方的能力,原本不该发现不了自身的问题,可如今却荒诞地以残缺的姿态,在他面前重复着不知道是谁输入的答案。

  谁能控制蒙德的思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印记?

  斯宾塞、珀西瓦尔、卡列斯特……又或是,蒙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