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154章 谈判失败

  无论珀西瓦尔说的如何天花乱坠, 唐诘却仅能回以沉默。

  “我需要观望一下。”

  面对他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的反应,珀西瓦尔沉吟着打量他片刻,堪称一针见血地揭开他的心绪:

  “你在顾虑什么?”

  唐诘一语不发, 眼睑缓缓垂下,挡住来自窗外眩目得令他头昏脑胀的阳光。

  珀西瓦尔从头到尾都没用天花乱坠的好处引诱他,光这一点,便与自己所遇见的其余精神系巫师泾渭分明。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当初在温斯顿港口,对方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话, 言称神和人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导致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如今,他又表明从古至今,神明这种存在都在致力于消灭地上的族群,难道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不。

  珀西瓦尔谈话中真正的核心在于,菲尼克斯是人类升格的神明,但光明、太阳和群星却不是。

  相反,属于自然与宇宙的物质在同化属于人类的贤者, 于是,昔日帮助人类站稳脚跟的炼金祖师, 在漫长的时光中湮灭了自我的意志。

  这可真是了不得的猜想,但叫熟知内情的人来看,却只能啼笑皆非。

  最讽刺的是,唐诘不能不重视这份猜测, 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称得上是“正确”。

  他保持着善意给予帮助,但他却无法保证赫德还会对人类拥有善意。

  经过记忆回廊惨烈后果的打击, 他已经不敢像是曾经一无所知的时候,为了自己的目标, 果断采取任何被他的理性判断为有利的行动。

  他对自己能够回到故乡一事不抱怀疑,也不再认为菲尼克斯藏匿在幕后,是设下陷阱跳进去,倘若如此,在赫菲斯神庙的时候,对方就有机会夺走自己的生命,可对方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像是表达善意般,塞给了他一片饱含期待的羽毛。

  但赫德却没有任何顾虑,他显然不会顾忌现在失忆的自己的心情,放弃任何行动,更何况,在计划开始之初,就成了山顶滚落的雪球,只会愈发恐怖,谁也无法停下。

  “如果付出所有后,你依然无法达成最初的目标,在失去自我意义的疯狂中,你会想要报复全部曾帮助过你的人吗?”

  这段话里蕴含的情感实在令人焦虑不安,可在细枝末节的描述上,却又采用了一种模棱两可、易于误解的说法。

  付出的“所有”里,囊括了多少内容?“最初”的目标,可自己的最初,究竟在什么时候?

  他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判断自己失去意义,以至于陷入疯狂?他为什么会想要报复帮助自己的人,更重要的事,曾与他发生的交集到了什么程度,才能称得上帮助?

  广泛意义上,自从穿越后为他提供过情报和知识、锻炼了自己的能力和心智的每一个人,都能说是对他有过帮助。但回忆他迄今为止遇到的人们与他发生关系的动机,除开过去的自己,能直接追溯到两个人身上。

  自然女神和菲尼克斯。

  唐诘在联想下战栗起来,恐怖的猜测像是阴影笼罩了他的脑海,他突然不敢继续细想下去了。

  “我顾虑什么?”他喃喃自语般,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我不过是在担心,我自以为是的帮助,最后却会演变为诱发灾难的导火索。

  虽然阿尔文的话有些不近人情,但事实胜于雄辩。

  倘若纳撒尼尔乖顺地听从这位见多识广的远亲的意见,留在南巫师城不再前进,想必也不会被记忆回廊留下性命。

  唐诘近乎逃避地拒绝回想,正是他亲手杀死对方的事实。

  哪怕他能为自己的懦弱找出无数正当的理由开脱,比如不愿意让对方清醒后面对杀死同僚的痛苦,或是恐惧对方回到炼金学派后会受到惩罚,作为实验体接受控制和管理的生活。

  甚至在见识过雾岛的结构之后,他还可以欺骗自己说,幸好当初亲手将纳撒尼尔的核心给剥离了出来,只要日后找到机会,未必不能为对方重塑身体,挽救自己的过失。

  但无论在脑内畅想的时候,认为自己是多么有预见性地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可他却清楚地知道,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况且,自己也从来没有过“复活”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偶的打算,那对被复活的人而言是一场灾难。

  在做出杀死纳撒尼尔的决定时,驱使他的并不是责任或怜悯,也不是愧疚或悔恨。

  他仅仅是出自私心,在冲动情绪的控制下,决定将对方留在画廊里。

  这无疑是种懦弱的逃避,因为曾经的朋友在失去记忆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消亡了。

  他说着义正言辞的道理,却连遗体的价值也一点不剩地榨干,用来窃取画廊累计多年吸收的魔力和记忆。

  “我在画廊里,”他艰涩地说,“没能保护好他们。”

  珀西瓦尔只是平静地凝视着他,问:“乔治在哪?”

  对方似乎相当笃定,这一趟出行中,乔治绝对能安然无恙,哪怕约翰蒙德已经用切身体验证明了新发现的遗迹的危险性。

  “他背叛了。”唐诘的耳膜嗡鸣不止,他听见声音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像是钟鼓敲打着,仿佛说话的人并非自己,而是房间内不存在的第三人,“周先生将他拘禁在了雾岛。”

  “失、踪?”

  珀西瓦尔笑得模棱两可。

  唐诘无法从那张平静的面孔上捕捉到任何情绪波动,他也难以想象对方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毕竟他连乔治是如何加入炼金学派、又如何与珀西瓦尔相识的过程都不知道,更别说猜测这位只寥寥见过两面的,对他来说格外陌生的炼金学派首席,在获知乔治和周友生目前状态后的心情。

  可另一方面,对方的心情对他而言却又完全不重要。

  如今,珀西瓦尔正有求于他,不过换种说法,将对方的求助阐释为需要利用他达成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也未尝不可。

  至于珀西瓦尔所需要的,到底是有着思想和意志的本人,还是自己的血肉和魔力,那就全然无从得知了,鉴于他先前疑似打算研究自己手臂的行为,在对方目的暴露之前,还是应该保持充足的警惕。

  “走吧,我们去见约翰。”

  金发青年站起了身,将座椅推回原位,伸手在门侧的面板上输入密码,侧过身回头看向他。

  那双铅灰色的眼睛平静得像是打磨光滑的钢板,光线吸入其中,却无法留下任何倒影。

  唐诘正奇怪于对方的态度,拧眉思索的同时,迎面走了上去。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吗?”

  “不,”珀西瓦尔向下瞥了他一眼,“只是卡列斯特大公在这件事更有发言权,在确认自己手中的情报正确性之前,我选择保持沉默。”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谨慎。

  唐诘啧了一声:“这是炼金学派真正的作风吗?你在向我表明,伊芙的鲁莽只是一个意外?”

  “是我的个人习惯。”珀西瓦尔面不改色地驳回他的控诉,口平淡地说教道,“以偏概全容易留下隐患。”

  “是我的错,我还以为,既然你们隶属于同一个组织,兴许会表现出某种趋同性。”

  唐诘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逐渐越过对方,两人逐渐调转了位置。

  “魔力确实会导致性格趋同,但是趋同过程中的分歧,才是个体区别所在。”

  珀西瓦尔落在他身后,闻言却低笑出声,唐诘不耐烦地转身,审视着对方难得外露的情绪,就见他放下扶着额头的手掌,自然垂落在身侧,由于背光,温和清爽的笑容也添上莫测的阴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你和凯瑟琳也很相似,尤其是这拐弯抹角的试探方式。

  “可会有人把你们认作同一个人吗?不会。你们的差别要追溯至她的童年时代,能与她相似者,少之又少,即便相似,也无法相同。

  “自持能力,所以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自信得近乎偏执,所以又会过于轻易地对他人产生怀疑。”

  他步步逼近,言辞尖锐地撕下两人和谐的表象,高挑的身形带来的压迫感,随着距离逐渐缩短愈发明显。

  “抱歉,也许你不喜欢这一观点,正如我也不喜欢你先前的比喻。”

  珀西瓦尔目光怀疑而冰冷,但在失去善意的伪装后,像是在评估货架上的商品,除了审视,别无他物。

  “你如今所看见的人真的是我吗?不,你试图交谈的,只是一个披着‘炼金学派首席’身份的木偶,操纵木偶的人哪怕从我换成别人,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还是说,在你看来,人类只是可以用各类角色标签,替换掉本人的戏剧演员。和你做交易的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身份背后代表的价值?”

  两人已经走到了该层楼的尽头,正对着最后一扇门,身后就是楼梯通道和开水间。

  唐诘沉默了许久,珀西瓦尔也站在房门前环抱双臂,目光不带任何感情,似是要与他僵持到底。

  对方在愤怒吗,因为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不,他不认为珀西瓦尔的心理如此脆弱。

  对方仅仅是需要自己做出表态,借此试探是否有可能操控他,分析合作顺利达成的可能性。

  “我很抱歉,是我因为一些糟糕的经历,迁怒到了你的身上。”

  唐诘诚恳地垂下眼,只为了自己偏见的态度,却没减少半点怀疑。

  不论合作是否能成功,他都坚持站在外来者的角度,不会加入任何组织是他最低的底线。

  他对珀西瓦尔口中“保护人类”的大业毫无兴趣,相比菲尼克斯,他与珀西瓦尔才是种族与立场都站在对立面,只是对方一无所知。

  他所要求的信任和尊重,想要打探性格弱点进行要挟,在唐诘看来都毫无意义。

  为了回到出生的世界,他早晚都会离开,

  “我能理解,经过维德号覆灭一事,你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早超过了你该承受的阈值。”

  可面对他敷衍的借口,珀西瓦尔却叹了口气,像是真的相信了这一说法般,用温柔又怜悯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完全可以忘记这件事,没有关系,毕竟死人不会创造新的价值,愧疚仅仅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情绪浪费,你的能力应该放在更重要的事业上,帮助更多的人。”

  乍听之下,似乎是顺着唐诘给出的理由下了台阶,退让了一步,可到最后一句,却又仿佛前面所有的话都是铺垫一般,只是为了磨灭他的情感,绑架他的道德。

  唐诘不认为对方会不知道这一番话仅仅会起到反作用,他立刻想要离开,身旁的房门却忽然从里侧打开。

  一个栗色短发上系着黑纱绑带的少女端着空药袋和水杯站在门内,抬起头对上唐诘的视线,似乎是惊讶,但僵硬的脸上,却机械化地露出一个最小弧度的笑容来。

  唐诘却像是刚将冰块从喉咙吞咽下去,牙齿冷得打颤,脸颊不禁抽搐起来,愤怒得几乎要浑身发抖。

  这是一个邀请?不,这是一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