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很相似吗？在高塔中, 凯瑟琳无法看见阿尔忒的魔力渗透安洁莉卡的身体，正如守藏室里，周友生将空间分割成两层, 于是卡特琳娜和珀西瓦尔也无从发现暗中尚在观察的两双眼睛。
赫德与菲尼克斯关系密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么，阿尔忒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所以，你们能和菲尼克斯沟通，指的就是被动接收羽毛传递的信息？”
唐诘将到手的羽毛翻来覆去检查, 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甚至连半点魔力的波动都没感知到。
这倒像是这片羽毛本身就是不含魔力一般，可一想到它如何出现到自己手上，检查结果便显得尤为匪夷所思。
“别检查了，它生效后会破坏掉内部的结构，不可能从里面读取信息第二次。”
周友生坐在椅子上交叠起双腿，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怀表合拢递给了他。
“这是说好的报酬。”
唐诘抬头与他对视半晌, 却没有接过怀表，反倒抹了把脸, 躲避开视线。
“抱歉，我感觉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他自责地说，“我们这群人贸然闯入画廊，给你们添上不少麻烦。”
“别这么说, 我可不认为这麻烦是你带来的，卡特琳娜在这次事件里占了绝大部分的责任，精神系巫师向来如此, 在决定使用她作为观察外界的眼睛的时候，我们就想到可能会发生如今的局面了。”
周友生冷静地说。
“只要她和菲尼克斯之间的关系没断开, 这问题就没法从根源解决。等雾岛把新人培养出来，将她给替换掉，她才有可能收敛，但也可能会彻底爆发。接下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和你没有关系。”
唐诘沉默地听着对方倾述。
“倘若凯瑟琳能活下来，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可惜……”
周友生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你既然想要培养凯瑟琳接手卡特琳娜的任务，又为什么要带她去处刑现场？”
他掐住手心，意图将感情用事的习惯给强行压制下去，但阴沉的眸色，依旧像极了诘问。
没有救下凯瑟琳的自己没资格问出这句话，但他难道真想要救她吗？
不，直到去年十月，他们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虽然有一段时间，在赫德的压力下被迫联手，但画廊的记忆体揭示自己是赫德之后？
倘若凯瑟琳没有失去记忆，死的就会成为自己。
把你那所谓后悔的心情尽数舍弃吧，一手促成她死亡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思绪缓慢沉淀，再无一丝波澜。
周友生和凯瑟琳原本就属于同一个时代，都加入过自然议会，他们不认识彼此才不正常。
“你去年刚醒，可能不太清楚赫拉克勒的王室做过什么事，新生巫师的数量年年递减，炼金学派夹在普通人和巫师之间左右为难，既想要恢复往日的荣光，又不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
周友生感叹道。
“凯瑟琳曾经一边在暗地里修建庇护所，一边联络和王室不对付的贵族，同时还要避开炼金学派的眼线，因为她的种族特征太敏感了。一旦被发现，很可能被设陷阱抓捕，直接架上实验台。”
这听上去和他认识的凯瑟琳，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唐诘垂下头，双手搭在被褥上，逐渐从干涸的身体里压榨出一点微不足道的魔力。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冰封了一整个冬天的河道，需要一点一点地将坚实的冰层给凿开，才能从破开的缝隙里，捕捉到潜伏在冰层下汹涌的暗流。
“苏醒……”
唐诘注意到对方的用词，但现在的他却提不起精神挖掘对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穿越是一场苏醒。
也许是乔治给了他某些错觉，又或这背后有什么他不清楚的秘密，只是他现在却没力气深究了。
自己很快就能离开雾岛，去往炼金学派，得到更核心的、关于菲尼克斯的线索，其他的琐事便不再重要。
他想要告诉对方，凯瑟琳曾经将年轻的巫师培养成魔药供体一事，但仔细斟酌后，却发现周友生大概率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周友生擅长炼制魔药，那么，他会不知道巫师的身体组织可以入药吗？
不，他肯定知道。唐诘甚至怀疑，“花茶”流行于雾岛居民之间，也有他的一份手笔。
最后，他只是说：“凯瑟琳已经死了，更何况，哪怕她没死，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从吩咐吧。卡特琳娜擅自行动，你难道相信凯瑟琳不会吗？”
就算卡特琳娜有诸多缺陷，但对方怎么会有信心掌控凯瑟琳，让她成为雾岛的成员。
从之前谈话里的信息来看，周友生对凯瑟琳应该比自己更熟悉，他们也许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者，至少是听过对方的事迹。
可怎么他感觉，对方描述里，凯瑟琳经过了诸多的美化，倒不像是在描述一个实际存在的人，反而像是在描述一个素未谋面的知名人物。
“精神系巫师大多比较有自己的主见，很正常，为了验证想法实施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也都是司空见惯了，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只要没有严重到一定程度，我也没办法采取苛刻的惩罚。更何况，魔兽化形的巫师和人类觉醒成为的巫师，在思维方式上有着本质的区别。”
周友生自嘲了一声，似乎已经习惯了卡特琳娜的所作所为。
“魔兽化形的巫师比从人类堕落的恶魔更残忍，他们没有愧疚和怜悯心，无法与人类共情，只有同样是魔兽化形的巫师才是同类。
但哪怕是对着同类，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为了成功化形，他们习惯了吞噬生命。
能克制住饥饿本能，停下狩猎的人少之又少，除非找到更稳定的方式，满足他们无底线的食欲，安抚他们对暴食已经上瘾的精神。”
“听上去是很可怕。”唐诘不置可否地附和了一声，接过怀表，和羽毛一起放进斗篷口袋里，询问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倘若是从未见过古代巫师的人，也许会被对方给吓到。但他却没在荆泉身上发现足以验证这一观点的迹象，还是说，这些巫师在银龙的控制下，已经被驯化了？
周友生沉默了好一会，回答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珀西明天会循着入梦之途来到迷雾海峡，你可以跟着他离开。”
这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唐诘愣了一下，将这句话在脑海里反复咀嚼一遍，考虑到对方平淡的语气，似乎并不愿意见到珀西瓦尔，便没有揪着两人的关系追问下去，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我还以为会通过船只离开。”
周友生笑容浅淡：“南极海域的天气不适合船只出行，我们也没有多余的资源能用来建造能够驾驶到大陆的海船，倘若使用木筏，很容易被海风掀翻，沉船的人几乎不可能从海里再回来。”
唐诘这次听明白了。
雾岛的危险一是来自天气，二是来自海洋，三是来自雾气。
正常情况下，此地明显不是宜居之地，日常生活枯燥乏味不说，资源也格外匮乏，还容易遭遇自然环境带来的危险。
昔日城邦纪的菲尼克斯追随者在岛上留下了赫菲斯神庙，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已经不可考证，更何况唐诘对其的身份也一无所知，周友生说起这事的口吻，也更像是在转述听来的传闻轶事。
但不可否认，神庙的存在确实改变了雾岛。
作为一个凝聚压缩的高浓度能量体，它将人类死后的魔力吸引着跨过迷雾海峡，出于某种原因，停留在外围墓场里。
联想对方曾提起“南疆和皇陵有单向的入口”，也许在更早之前，雁国就在雾岛上扎根，和菲尼克斯取得了联系，通过祭祀获得必要的生存资源。
雾岛是人为制造的试验场。
可是，这一想法仅仅是他的猜测，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时间无法吻合。
雾岛成立于什么时候？至少在城邦纪，它就已经存在了。
但考虑到它毗邻赤潮王国的遗址，迷雾海峡和记忆回廊在垂直空间上发生了位置重叠，也许在蒙昧纪以前，它就已经由赫德造好。
只是随着时间，环境发生了变化，雾岛的用途也随之变化，才成为现在收容亡灵的雾岛。
唐诘没有证据证明他的猜想是否属实，他也不认为自己需要用证据去证明，毕竟自己就快离开了，从今往后，雾岛也不会再和他产生关系。
这座岛屿如今在菲尼克斯的监管下，自己未知全貌便贸然插手，兴许会对其产生妨碍。
自然女神曾经的状态差到需要将累赘的魔力剔除，放到炼金人偶里重新净化，乃至现在都还在梦境中沉睡，那菲尼克斯的状态是否也会存在某些隐患，更深入地想，他现在失忆的状态，会不会也是隐患的一种，或是清除隐患的方法？
赫德剥离记忆存放于画廊，和自然女神将魔力塞进奥利维亚的身体，让她代为承受魔力侵蚀的痛苦何其相似，充其量不过是画廊不具备生命。
可是，就冲着记忆体的自主性，唐诘不得不承认，它们很可能早就拥有了独立的自我意识，那赫德将它们困在画廊不得离开的行为，和自然女神将负担抛给奥利维亚一事，几乎是如出一撤地残忍。
别多想，这一切都没有证据，不是吗？
唐诘闭上眼，沉下思绪，默默地告诫自己。
不过哪怕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思索。
倘若他的猜测和真相相差无几，那赫德的人性与记忆到底缺失倒了何种地步，才导致去年的时候，自己一无所知地出现在高塔里，甚至连曾经的学生都没法把他给认出来。
不，不行，不能接着想下去了。
唐诘打了个冷颤，回到现在，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启了新的话题。
“入梦之途……这听上去似乎和阿尔忒有关。”
他强行打起精神，深呼吸一口气，询问道：“不过，我通过画廊进入雾岛，和珀西瓦尔只有精神体的状态并不一致，也能通过这条路线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