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窃取神位【完结】>第43章 自我抹杀

  唐诘反复地思考奥利维亚希望达成的目标。

  自登上龙岛开始, 他就在对方的训练下重复着魔力消耗与再生的过程。

  而奥利维亚对他近乎无底线的魔力容量,似乎早有了预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情绪。

  或者说, 他拥有接近无限的魔力,在奥利维亚眼中才是正常情况。

  相反,倘若他的魔力像是正常人有着必须通过溯洄血脉才能打破的底线,那她恐怕会质疑起他的来历——承认他和赫德毫无关系。

  他注意到奥利维亚同样有着接近无限的魔力之后,似乎是出于希望他尽快掌握自身能力的目的, 她主动向他解释道:

  “我们需要将魔力源与自己时刻保持连接, 或是将其嵌入自身内部,才能使用魔力。

  不过父亲已经提前将这一步做完了,我们才能正常启动,当然,魔力耗尽之前,我们需要及时更换新的魔力源,才能保持运行, 而不会陷入待机。”

  唐诘早习惯了奥利维亚非人的自称和说话方式,经过脑内翻译, 顺利地接上对方的逻辑链条:

  “好极了,那我的魔力还能支撑我多少年的消耗?”

  奥利维亚停了一拍,回答:“不知道……但你可以持续从外界充能,这样就能一直维持使用状态。”

  所以, 岛上的人类就是她的备用电池吗?不,光是人类,那远远不够, 更何况,那和维达的诠释矛盾了。

  他沉默了很久, 也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只是模糊地问:“人类……?”

  “漫长的使用时间带来了损耗的问题——我们需要定期检查自身的状态是否已经偏移,为了修正这一偏移,需要消耗一些材料。”

  唐诘没说话。

  就行为而言,奥利维亚和凯瑟琳也没有什么差别,她甚至还要更残酷些。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她不可能停下。人类对她没有延续生命的作用,但是,又不可或缺。

  为什么人类能起到“修正偏移方向”的作用?

  “他们的下场……?”

  “别担心,我不需要他们的生命能量,只是汲取一点信息而已,不会造成根本性的伤害。”

  少女的嗓音清冽又柔和,仿佛漂浮在花园里的香气,若有若无撩拨着嗅觉的迷幻感很快随风席卷而去,轻柔地飘荡着坠落进云朵的怀抱里。

  他将记忆如书本翻开又合上,每一帧画面来回地循环。

  唐诘坐在廊桥的栏杆上,身姿轻盈得好像一只黑色雨燕,双腿悬挂在半空中,宽大的斗篷伴着风如波浪般抖动。

  他迎着风前伸出了手,魔力一阵激荡,空气中泛起了极易忽视的波纹,在混乱无序的魔力将要从波纹裂开的缝隙中溢出之前,倏尔收回五指,轻轻合拢,它们便像是伤口缓慢地愈合了。

  “你已经能够打开‘门’了?”

  轻巧的脚步从身后靠近,唐诘回过头,乔治正倚靠着栏杆,站在廊桥上,笑容灿烂:“好久不见。”

  “还不够稳定。”

  他摊开自己的手掌,视线巡过这五根手指,黑色的布料似乎隐约泛起钴蓝色的光晕,细看后,却仿佛错觉消失不见。

  “你把它称为‘门’?”

  “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乔治哂笑一声,“空间系——也就是那群特立独行的家伙,把用自己的魔力能够打开的缝隙称为‘微观之门’,把自己称为开启门的钥匙。”

  “微观?”

  “因为没人知道门后面是什么。”乔治耸了耸肩,“哪怕只是伸进去一根手指,也会被搅碎,所以他们说,那是微小到人类不可能进入的世界。”

  唐诘重复着之前的行为,再次操控魔力刺破无形的缝隙,注视着溢出缝隙的混乱魔力,沉思片刻,撕下一张纸,送入其中,如对方所说,纸页粉碎了,落在自己的手心里。

  “数量不对。”

  只剩下了二分之一的重量。

  粉碎后的纸页重新化作钴蓝色的魔力融入掌心的皮肤里。

  如果里面确实如他所想,缝隙后是时空漩涡组成的海洋,那么,穿着黑袍的自己肯定能够进入其中,但困难的却是,进去后要如何出来。

  奥利维亚主要的攻击方式,除了体术外,就是借助这些溢散的空间缝隙,用她的魔力挑起它们的震波,向外扩散开恐怖的破坏力,足以直接将一个活人粉碎。

  但得益于这件人体改造而来的防具,唐诘基本能够无视这些裂缝本身带来的伤害,但是却会在余波的冲力里遭到强烈的撞击。

  如果自己同样掌握这种能力,不就能用同等的波去对冲其魔力,让那余波的冲力消失无形?

  他原本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进行尝试,毕竟早钢笔第一次变形的时候,身体就已经记住了这种波纹的触感,但是,当尝试成功后,却生出了更加疯狂的想法。

  既然它是“缝隙”,那自己能不能借助它,把空气中别人正在释放的魔力也吞噬进去,从而打断其施法行为?

  细想后,唐诘暂时放弃了这个选择。

  因为可控性太低了。

  谁也不敢保证,在裂缝吞噬敌人的魔力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也吞进去。

  “我本来想着,如果龙岛不同意你离开,就自己把你送出去。”

  在见过奥利维亚在时空之海里飞行到龙岛的场景,唐诘很难不产生同样的想法,但是听见对方的话,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至少是决定以后不在人前使用这个还未开发出来的能力。

  “不过看来,还是失败了。”

  “虽然我很感动你的付出,不过那可不是人类该打开的东西。”乔治似乎对此感受颇深地叹息道,“你也算是我的朋友了,我可不希望看见我的朋友因为我而送命。”

  “你难道不想要尽快回家吗?”唐诘沉吟后问。

  “怎么说呢?我其实算不上太担心。”

  乔治的态度变化得有些奇怪,他将胳膊撑在栏杆上,踮起脚,眺望着更远的地方。

  “之前说过,我的父亲是名铁匠对吧?这话其实不太贴切,确切地说,他是位炼金学派的学者——专门搞新仪器开发的那种类型。”

  “他能得到不错的保护,如果不是没法往外面送消息,我还指望他来救我呢。”乔治唉声叹气,托着腮仰望着天空,“在来到龙岛之前,我还真没想到,这儿会是这个样子。”

  唐诘原以为他会和自然议会有关,毕竟不可能那么巧,阿纳托利刚提到有巫师顺着商船混进来,乔治所乘坐的商船就在海难中漂流到了龙岛,还正巧在科梅罗的医院接受治疗。

  但看来,似乎只是个巧合?

  怎么想,炼金学派旗下的商队,也不至于和巫师组织的自然议会联手对付龙岛吧。

  “你想象中的龙岛?”唐诘对他话中的另一条信息更感兴趣。

  “大概是云环雾绕、霞光满天、亭台楼阁、十步一景?”

  乔治挠了下头,又好像被自己的话逗笑了般。

  “在雁山云涧遗址那儿,发现了疑似白银之王在城邦纪时代留下的爪痕,所以我觉得,这位王可能会更喜欢东方化的建筑风格。”

  上次从别人口中听见雁山的名字,还是被凯瑟琳关在塔里的时候。

  凯瑟琳在雁山找到了开启塔的线索,而塔和银龙都是赫德的炼金产物,如果这两条信息都属实,那么,雁山和龙岛极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唐诘寻思着该如何从对方口中打探消息,却听见高空之上传来奇异的风声——不,那不是风,而是宽大的蝠翼拍打着空气向下滑翔的声音。

  头发随着风向后飞扬,远方似乎燃烧过一道金色的闪电,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落到了眼前,悬飞在空中不断拍着翅膀,冰冷的雾蓝色竖瞳审视他一瞬,又转向在他身旁的乔治身上,淡金色的魔力宛如实质般向下溢出。

  “离开这里,人类。”

  阿纳托利冷厉的呵斥令人犹感陌生。

  “我只是在这儿散步……”

  乔治抬起手,却猛地被魔力风刃击倒在地,烟尘弥漫开,他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只是浑身包裹在一个淡蓝色的魔力壳里。

  “巫师?”阿纳托利冷静地审视他身上的盔甲,很快否定了自己提出的猜测,“不,这份魔力并不属于你,你得到了巫师的馈赠。”

  躺在地上的乔治咳嗽着坐起身,掩面说:“你们没有资格审判我。”

  “你使用屏蔽法术动机不明地接近违禁区域。”阿纳托利不为所动,“看来精神系的法术无法击破这层防御,那么……”

  他抬起爪子,像是推积木般轻巧地搭在廊桥上向下一按,地板中间立刻出现了裂缝。唐诘趁着失重感尚且不明显,抛出三枚纸燕,一次置换后,他回到了塔楼的入口上,抬眼望着构建廊桥的砖石尽数塌陷。

  乔治没有做出任何防御,任凭自己从高空中向下摔落,但阿纳托利却没给予他落到地面的机会,在半空中就伸出勾爪,将乔治握在掌心,振翅就要飞走。

  唐诘原本不想这样做,但是,出自一种预感,一种从心底弥漫开的不安,他伸出手,沁透在钴蓝色光芒里的纸燕飞翔到阿纳托利的面前,对比之间,渺小得犹如不可见的尘埃。

  “阿纳托利。”

  纸燕和他同时发声,拦住阿纳托利的去路。

  “你要阻止我执行公务吗?”

  阿纳托利声音低沉,但唐诘却没能从这份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任何感情——被朋友背叛的愤怒、被不信任的痛苦、被怀疑的哀伤,他想要竭力去说服自己,真相不一定如自己所想,但最后,他仍是失望了。

  从始至终,他的态度过于平静了。

  “不,我不是来阻止你带走他的。”

  “是吗?”

  唐诘闭了闭眼,维持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平静:“你失去了和我相遇后的记忆。”

  阿纳托利没有说话,空气中只有翅翼扇动的风声。

  这不是个好迹象,很可能代表着现实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你是奥利维亚新分裂的个体。”唐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粘在了牙龈上,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声音颤抖着问,“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执着于一份记忆,有意义吗?唐诘。”阿纳托利终于回答了他,“我已经是新的个体了。”

  唐诘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好似门洞,在不停地漏风,他蹲下身,缓缓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发带不知何时因为风而松开了,凌乱蓬松的黑发披散在身上。

  魔力不受控地溢出,幽暗晦涩好似一条条阴影中的长蛇,攀爬在空气中无形的壁垒上,顺着孔隙穿梭蔓延。

  他亲手将传话的纸燕隔空粉碎,阿纳托利一语不发地抓着人飞走了,乔治也没有求救。

  身周弥漫的魔力逐渐重新回到身体里,残留的只剩下大脑中挥之不去的失重感。

  唐诘扶着墙站在塔楼内,身后响起轻柔的脚步声。

  “那是你的朋友?”

  荆泉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入耳帘,但唐诘却没什么交谈的心情,只是冷淡而短促地回答:“不是。”

  无论是乔治·威尔逊还是阿纳托利,两个人谁也不是他的朋友,换句话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真的遇见过朋友吗?

  一个也无。

  全都是互相欺骗和敲诈的关系罢了。

  这样的生活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唐诘的脑海里划过这句话,十七年的平凡生活犹如照片般清晰浮现在眼前,他的喉咙里泄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我会回去的。”他犹如自我催眠般,低声喃喃自语道,“我会回去的。”

  荆泉已经站在他的身侧,唐诘抬起头,看见对方若有所思的神情,又缓缓移开视线。

  不论对方找他做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唐诘抬起手,袖口里的钢笔弹出在手心中,庞大的魔力灌入其中。

  “抱歉,”他冷淡地扫过对方,“有什么事,等我平静后再说吧。”

  空中传来破碎的声音,唐诘消失在原地,塔楼底层,一枚纸燕应声而碎,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出现在角落。

  他走出僻静处,身周的魔力荡开浅蓝色的波纹,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就连那似乎浸透黑袍的蓝光,也如同幻觉。

  沉默得像是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