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院长是个明事理的人，谢冉羽去请辞之后，他便叫来院中其他先生替了他的课，也就只耽误了三天。
离开栩泽之前，寒月忽然找上了门。
“公子他在吗？”
他瞧着比前几天憔悴了一些，眉宇间染着一丝明显的忧愁。
谢冉羽将手里的书放下，抬眸看了寒月一眼，声音淡淡：“他出去了。”
宿宸骞在栩泽暗中做的事情，他并不完全清楚，而且也一点都没有要干涉的意思，所以平日里宿宸骞想出去就出去，想回来就回来，他态度一直都挺平和的。
“那……那我可以在这等公子回来吗？”
寒月咬着唇，语气带着一丝踟蹰，声音也压得异常轻，看得出来他很紧张，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惶然。
“可以，你自便就行。”
谢冉羽并不在意屋子里多一个人，再加上前几天在小倌馆看过寒月那倾城一舞，对他印象还不错，淡漠的嗓音听着便多了一分客气。
寒月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找个椅子坐，他始终有些说不出的局促，掩在袖中的手指也紧紧绞在一起，眼中的惶然越发添了几分。
视线扫过屋子的角落，看到墙角摆放的刚收拾出来的包裹行囊，他瞳眸微微缩了缩。
“谢先生要离开栩泽吗？”
就在谢冉羽以为寒月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他掀开眼皮，瞧了寒月一眼。
“嗯，怎么了？”
寒月咬唇，“公……公子他也会跟先生一起离开吗？”
谢冉羽没有立马开口，而是面带审视地看了他一会之后才低声道：“是，他也会一起离开。寒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瞒着落黎过来的？”
听他提到落黎的名字，寒月一下慌了神，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
紧咬的下唇上落下了几道很深的齿印，他满脸的挣扎之色，谢冉羽面色沉冷地看着他，没有催促，只静等着他开口。
半晌之后，寒月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道：“谢先生，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帮我跟公子求求情。我不想再跟萧县令他见面了……”
“不想跟他见面？他对你很差？”
“不是，”寒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听着还微微带着些颤音，“萧县令他对我很好，从来没人像他对我这么好。可我知道坊主让我去到萧县令的身边，是为了对付他……坊主对我也很好，我不想……不想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我知道坊主他只听公子一个人的命令，只要公子收回成命……”
“寒月，你胡闹！”
一声厉呵从门口传来，紧接着落黎便急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他走到寒月跟前，冷着脸，猛地一扯他的手臂，抬手便一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异常的清脆。
谢冉羽静静看着，既没说话，也没上前阻止。
寒月捂着那肿起来的半张脸，面色苍白地看着一脸怒意的落黎，身体微微打着颤，一个字也不敢说。
“谢先生，抱歉，我这就带寒月离开，请先生忘记他刚才说的那番胡话。”
落黎拽着寒月，却没看他，而是抬头看向谢冉羽，满脸着急地道歉，那表情看着就好像在紧张害怕着什么一般。
谢冉羽眸光微动，视线却落在门口的方向，淡淡道：“回来了？”
话音刚落，落黎整个人蓦地一僵，瞬间转身，看到站在门口的宿宸骞，脸色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公子赎罪！”
他拽着寒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脊背僵直，整个人都紧绷得不得了。
寒月被他扯得一晃，虽然也跪下了，可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比刚才轻松多了。
“嗯，回来了，小先生东西理得怎么样了，没被打扰吧？”
宿宸骞眼见着落黎和寒月跪下，却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们，而是连带笑意地回答谢冉羽刚才的话，那样子就好像当他们不存在似的。
谢冉羽挑眉看他一眼，“理得差不多了，我东西不多，也没被打扰什么，让他们起来吧。”
他主动挑明眼下的情况，心里也明白，若他不开口，只怕宿宸骞会一直无视他们。
“起来吧，没听到小先生的话吗？”
果然，谢冉羽一挑明，宿宸骞便没有继续装作看不到他们了，但他漫不经心的语调，还是让落黎的一颗心都拎了起来，根本摸不透宿宸骞此时心里所想。
可他也不敢继续跪着，只能拉着寒月生硬地站起来，等着听候宿宸骞的发落。
“说吧，你们俩为什么在这里？”
冰冷锋锐的眸光落在落黎和寒月的身上，他们此时就仿佛后颈上架着一把最锋利的尖刀，颤颤巍巍得不敢胡乱开口。
宿宸骞说完就径直走到了谢冉羽身前，坐在他身侧的软榻上，手自然而然得搂住他的腰，眉目也从冷冰冰变得温柔起来。
“公子，是我……是我瞒着坊主过来找您的，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怪罪坊主。”
寒月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开口。
这一次他是鼓足了勇气过来的，根本不敢退缩。
“寒月，你给我住嘴！你是我手底下的人，只要犯了错，不管错误大小，都是我的责任。公子，请让我现在带他回去，之后我必定会给公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落黎很清楚，宿宸骞根本不像他此时对着谢冉羽时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他想护着寒月，就必须将所有的责任先揽下来。
宿宸骞冷肃的目光扫向寒月，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不急，先让他说清楚他来这里找我，是想做什么。”
寒月被他这么看着，浑身上下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再一次跪倒在地。
“公子，我不想再继续待在萧县令身边了，请公子开恩，准许我能不再去见他。”
落黎看着寒月，一脸的失望和惊恐，可当着宿宸骞的面，他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攥紧双手，紧张地等待着宿宸骞开口。
谁知道宿宸骞此时却收回审视的目光，慢悠悠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谢冉羽，声音极其温柔地道：“我记得那日小先生一直看着寒月跳舞，正巧现在没事，不如让他再跳一支舞。小先生觉得如何？”
话题莫名其妙转到了跳舞上面，谢冉羽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宿宸骞一会，“不用了，我那日只是新奇，我并不爱看人跳舞。”
话音刚落，宿宸骞眼底的冷色肉眼可见一般褪去，他伸手抓住谢冉羽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好，既然小先生不爱看跳舞，那你们就退下吧。”
“公子……”
寒月没得到回答，急切地还想说点什么，手臂却被落黎猛地一下拽住。
“那公子，谢先生，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直接将寒月拽了出来，转身的一瞬间，甚至还伸手捂住了寒月的嘴巴，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寒月，你不要命了！”
好不容易将人拉到外面，落黎压在心底的怒气一下就爆发了出来。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寒月会喜欢上萧铎，更没想到寒月会为了萧铎违抗他的话，居然还越过他亲自来找宿宸骞！
寒月的嘴巴终于被松开，他急喘了一口气，抬头就对上了落黎质问的目光，本能地想要退缩。可一想到萧铎，他又鼓起勇气。
“坊主，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我……我真的喜欢萧县令，我不想再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他将萧铎的一切行踪都禀报给落黎，还偷偷誊抄了萧铎书房中放着的给京都那边的折子和书信。虽然暂时还看不出这些事情对萧铎会有什么影响，但他真的害怕，怕之后落黎还会让他做更多的事情，出卖更多萧铎的消息。
落黎看着一脸泫然若泣的寒月，恨铁不成钢一般地低斥道：“寒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萧铎他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以为他那样的人会真的喜欢你吗？”
寒月惨然一笑，“坊主，我知道的，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就是一个出来卖的小倌，何德何能能得到萧县令的真心喜欢。可即便他是一时兴起，或是其他，我……我还是喜欢他，我不想伤害他。”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那最肮脏下贱的东西，根本配不上萧铎。
眼泪就这么从发红的眼角落下，寒月紧紧咬着下唇，止住了几乎要溢出口的呜咽。
落黎看着他，一时竟有些无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寒月，说他傻，还是说他蠢。
许久之后，他低叹一声，“走吧，回去，一切公子自有定夺。寒月，你如果真的不想萧铎出事的话，就不要再自作主张，公子的心思不是你我可以揣度的！”
今日若不是那位谢公子在场，寒月的命只怕……
到时候就连他也护不住寒月！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谢冉羽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忽然凑到宿宸而耳边，软声低语：“那个萧县令是怎么回事？殿下在栩泽，到底还在谋划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