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亭山以前有多巴不得见到这家伙哭,现在就有多害怕见着他掉眼泪。

  男人并不理会他,仍旧掩面无声的流着泪。

  厅前的门敞开着,偶然吹进几阵夏夜的风,将隔断处的青珠玉帘吹动,玉珠轻晃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你别哭了......”他小声嘟囔着,安慰人这种事,简直比杀了他还难。

  微风穿过珠帘,爬进里厅,抚过傅秉明的脸颊。

  男人缓缓松下盖在脸上的手,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抬眸,看向关星河。

  看着他那副神情,忽然又想起很多年前。

  久到也许楚亭山也不会记得。

  那时候他刚刚上小学,不久白桦就远走他国,傅行德当时又忙,再者因为白桦的出走而迁怒于他,那段时间,他过的很是艰难。

  那天黄昏,他站在校门口等了许久,就是等不到司机来接自己,他害怕傅行德不要自己。

  彷徨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小男孩站在小孩堆里,眼中的阴郁与担忧,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神采。

  等到身边的同学都被家长领走,等到黄昏即将夜幕所代替。

  站累了的傅秉明靠在石柱旁,背对着保安室,默默的抹着眼泪。

  “你怎么哭了啊?”一道稚嫩的问候声忽然在他耳边炸开。

  他迅疾的胡乱抹掉眼角的泪珠,抬眸一看,是楚亭山。

  男孩背着黄色的小书包,顶着萌萌的蘑菇头,手在口袋里翻来覆去的掏出了一个恐龙玩具:“虽然你之前抢了我的奥特曼,但是看在你不开心的份上,我把这个小恐龙借给你玩。”

  只是他这样要求的性子当然不会收楚亭山给自己的玩具,偏过脑袋不理楚亭山。

  小男孩将小恐龙强硬的塞进了他的怀里:“又不是白给你玩的,以后认我做大哥,我罩着你,保证不让别人欺负你。”

  说完,他便小跑着离开:“我要回家了,明天见,小弟。”

  “......”他在男孩身后气呼呼的回应着,“谁是你小弟!”

  后来,他的确也没有成为楚亭山的小弟,依然处处和楚亭山作对,二人的“仇恨”也是越积越深。

  只不过,时至今日,那只恐龙还摆在他的办公桌前。

  楚亭山被他看的发毛,刻意闪避着他的眼神,垂眸盯着桌上的茶盏。

  傅秉明的神情落寞间带着几分恍惚,目光紧紧贴在眼前的男人身上,这个明明哪里都像楚亭山的男人,可他却不是楚亭山。

  楚亭山也好,白桦也罢。

  他在意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眼前的关星河就是楚亭山,那该多好。

  想到这,男人眼中的落寞之色更甚。

  “好歹也捞着了那么大一个集团不是么?什么人都是会走的,好歹钱不会嘛。”楚亭山伸手,将茶盏握在手中把玩,碎碎念着,“你这茶盏是龙渊窑的吧......”

  “那你会走吗?”男人却忽然开口打断他的碎念。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问住了楚亭山。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也变得僵硬,微微抿了一口盏中的茶汤,并不言语。

  “明明知道你不是他,也明明知道你我之间本来也就是利益相交,但我还是很蠢的问出了这个问题。”男人在问出那个问句的同时,心里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个问题太蠢,蠢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

  楚亭山小心翼翼的抬眸,只见男人低眉摇头,轻笑着。

  笑里的苦涩与自嘲化作一枚枚细银针,同时扎进他绵软的心脏。

  酸酸的,麻麻的,一种揪心的滋味。

  他是想开口说些什么的,只是这场对话的留白太长,而留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傅秉明来说,都尤为难捱。

  有一种自尊被踩在地上的滋味。

  “谢谢你能过来赏花,我明天早上还有会要开,先睡了。”他忍受不了这样的滋味,于是主动张口结束了这场对于他个人而言的“酷刑”。

  男人从木椅上起身,并不给楚亭山反应的时间,撩开隔断处的珠帘,消失于他的视线之内。

  耳边只剩下玉珠摇摆晃动的声响。

  玉珠晃动片刻,渐渐静止,不再摇晃,楚亭山弓着身子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良久,也垮下肩来。

  他差点就扛不住想说“他不会”。

  就像之前招架不住醉酒后的傅秉明那样,他差点招架不住这么清醒的傅秉明。

  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糊成一团的脑子,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个人是傅秉明诶,他怎么可以对傅秉明心软啊。

  窗外的半轮明月悬在漆黑的夜里,这漫长的黑夜,似乎只剩下它。

  之后的一周,二人都很忙。

  一个忙着拍节目拍杂志还要扩充自己的商业版图,一个则忙着全面接手傅氏集团。

  傅秉明在董事会被正式任命为傅氏集团最高决策人的新闻很快就传遍了商圈,傅氏这一大家子的“夺嫡”戏码众人期待已久,原想着能看到傅氏内部乱斗,他们好坐收渔翁的,没成想,这戏台子都还没搭好,戏已经唱完了。

  傅秉明正式接手傅氏,受到的阻挠并不小,这些年来,各房安插在集团各部门各子公司的人手并不少,对于傅秉明这个新主,他们是既不甘心,也不服气。

  而这一切,傅秉明也都看在眼里,于是,他很迅速的开始人事调动,部门检查等一系列操作,那些贵臣,旧臣被放任包庇多年,马脚和把柄自然也多的是。

  被迫撤职或是调任的那帮子老滑头当然不会善罢甘休,组团跑来怒骂傅秉明。

  “傅氏能有今天,靠的可不是你傅秉明,是我们这些老人,怎么,现在公司安稳了,你就开始卸磨杀驴?”

  “秉明啊,你撤我职,我不会认得。这事,你让傅行德亲口来和我说.......”

  “白眼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位子能坐多久。”

  “......”

  偌大的会议室,西装革履的众人唾沫横飞。

  傅秉明懒懒的靠在舒适的沙发椅上,众人的辱骂声不绝于耳,他却像是听不见一般,安逸的闭上眼。

  等到众人骂的嘴巴都干涸,他才缓缓睁开眼。

  “各位叔叔伯伯骂完了?”这几天他都没时间睡觉,趁着刚刚,也算是闭目养神了,“你们干的那点事,有哪件是我冤了你们的?别推给底下的人,没意思。”

  话毕,他从椅子上起身,手搭在脖颈上,活动着浑身的筋骨。

  “你们大可以去我爸那里告状,我倒要看看谁明天还能跨进这个公司。”

  傅秉明的行事作风,脾气性格,众人其实也明白,闹这一场的意义不大,无非就是图图口舌之快。

  话毕,他便转身欲走。

  “傅秉明,你当真要做这么绝?”开口的男人是在傅行德的表弟,也算是傅秉明的小伯伯,傅行云。

  “小伯,我在西郊那块包了片鱼塘,您有空就去钓钓鱼,赏赏景。”他并未回身,背对众人回完这句话,便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了。

  谁听不出来这句话是让人回家养老的意思。

  傅行云气的脸都绿了。

  楚亭山虽然每天在聚光灯下拍拍拍,但是商圈里的发生的事,是一件都没落下.

  傅秉明上任后在傅氏大刀阔斧,六亲不认的阵势他也是略有耳闻。

  那天在颂园喝茶谈心后,他便没再和傅秉明见过面,微信上两人的聊天记录也只有短短几句话。

  在后台等着上台的楚亭山,咬着唇看着手机里和“瘟神”的对话框。

  思索了很久,手指在键盘前删删改改,最终手指在发送键前犹豫不决。

  “关老师,准备准备,可以上台了......”助理Susannah的嗓门一如既往的大。

  这一声洪亮的“关老师”,吓得楚亭山一哆嗦,手一滑就点下了发送键。

  彼时的傅秉明刚还在用手机回消息,只见消息弹窗中出现关星河的名字。

  他下意识的点开对话框。

  关星河:整顿职场的同时别忘了好好休息,别太累了,小心屁股还没坐热就猝死了,傅总。

  看着信息,男人忍不住低眉浅笑。

  他知道这家伙是在关心自己,只是关心的话语听着有点别扭。

  这些天来,他收到最多的信息就是“恭喜”,所有人都以为他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是最后的大赢家。

  只有关星河在问他这个风光无限的大赢家累不累。

  男人看着屏幕,心间不由产生一丝暖意。

  攥着手机的楚亭山慌张的不行,刚想撤回信息,却没成想,傅秉明连回复都发过来了。

  瘟神:身体还不错,你不用担心。

  我去,谁担心了!

  他用牙齿死死咬住唇瓣,手指在屏幕上飞舞,输入的文字删删改改,修修剪剪。

  彼时Susannah已经跑到了后台:“关老师你怎么还做在这,快去换衣服准备上台了!”

  楚亭山只好放下手机:“知道了,这就去。”

  自从上次在节目里经历尴尬窘境之后,他现在对上综艺都有点阴影。

  果不其然,节目上着上着,主持人就开始调侃:“最近好多花都开了的,不知道星河最后有没有去颂园看花呀?”

  主持人是懂倒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