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梦河给你,唯一的条件就是它所有的一切都得保持原样,大到运作方式,小到酒庄里一个盆栽的摆放位置。”男人的语气坚毅,不容置喙。

  他把梦河给关星河无非是觉得比起自己是所有人,楚亭山会更开心。

  但如果梦河变了样子,他想楚亭山一定不会开心。

  见关星河不答,他也缓缓将酒杯放回了托盘里,随后加了句:“我已经在合同上签好了名字,这项条件也在里面,签与不签,全看你自己。”

  男人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啊?”这梦河偏的要死,楚亭山不想又转车又挤地铁回家,麻烦死了。

  “我有会要开,等会会让司机过来接你。”傅秉明的声音愈来愈小,身影也消失在了出口的拐角处。

  楚亭山不由得小声嘟囔:“这么好心……”

  在一旁的罗阳是职场上的老滑头了,可也还是不太能确定这两人的关系,但不管如何,不得罪就是王道。

  “还没问先生您贵姓啊?”

  楚亭山刚才光想着回家的通勤问题了,脑袋还没转过来,下意识的想说“楚”,楚的发音也都出来了大半才被自己紧急撤回:“关,我姓关。”

  罗阳只觉这个姓关的年轻人有点奇怪:“好的,那我先带您去楼上的办公室看看?”

  “好。”

  办公室的布局陈设自然也和从前一样,桌子上甚至还摆着他没下完的跳棋。

  他记得这是自己出车祸的前一天和楚尽闲下的,当时楚尽闲赶着去开会,于是便保留了棋局,约定等楚亭山明天竞拍成功后回来继续下。

  却没有想,他再次进入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不是楚亭山了。

  来不及伤春悲秋,他的注意力就被办公桌上的那份合同吸引,他将合同翻开仔细的看起了里面所列的条款。

  傅秉明这个奸商,难得嘴里有回实话,倒是真的只写了一个前提,其他地方和之前二人约定的一样。

  楚亭山拿起一支钢笔,在合同的签名处写下名字。

  他习惯性的去写了楚字的一横,还好及时修补成了关字。

  有些别扭的签上了关星河的名字,他的眼神落在了傅秉明的签名上。

  这瘟神的字倒是越写越有范了。

  这好像是他从商这么多年第一次和傅秉明签合同谈生意。

  他将合同重新合上,目光很是自然的望向窗外。

  就像从前无数个工作日一样。

  窗外的光景也没有变化,相同的十字路口,相同的车水马龙。

  唯一不同的,是他自己。

  红日渐渐把云霞染成红色,整片天空犹如被泼了红墨。

  在岚京的冬日里,这样的光景极为罕见。

  结束完葬礼行程的楚尽闲也在看着这片天空。

  现在,他正和楚卿一起坐在回公司的车里。

  他并不喜欢和楚卿独处,于是身体不由的往车窗边靠,眸光也落在窗外的红云上。

  车里安静的能听见二人手腕上名牌表的走表声。

  “我不在公司的这些天,你干了很多大事嘛。”缄默的氛围最终还是被打破。

  自从楚亭山出事之后,楚卿便忙着照顾崩溃的江繁和调查楚亭山坠河这件事,公司的事情压根无暇过问。

  等他重新记起来自己还有个集团的时候,楚尽闲已经把楚亭山生前的项目都甩手干净了。

  毕竟是自己儿子这些年来的心血,他当然不乐意给别人捡了去。

  楚尽闲也能听出楚卿话中的责怪之意,那张淡漠的脸在转过来面对楚卿的那一秒里挂上了谦卑的笑:“我知道父亲您在生气我把亭山的酒庄大厦都出手了,只是现在您的身体也不好,亭山又不在了,我也没有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这么多项目,我实在是顾不过来…只好出此下策……”

  每每有人不解他为什么要卖楚亭山的资产,楚尽闲就拿出这套说辞来。

  他也不在意楚卿对自己的这套说辞信多少,反正他有理由搪塞就行。

  毕竟现在,他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楚卿也奈何不了他什么。

  “的确,楚洲现在太缺人手了,你自己看着提拔吧。”楚卿偏眸看着他。

  人人都说楚尽闲像年轻时候的他,谦和有礼,做事稳重。

  就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是直到最近他才渐渐反应过来。

  他这个长子,不仅是这些地方像自己,就连心机城府都早已青出于蓝了。

  “尽闲啊,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他微微蹙眉,脸上便即刻映出几条明显的皱纹。

  楚卿到现在都不是很愿意相信,他的儿子趁着他心力交瘁之际架空自己,现在还能大言不惭的糟践自己亲弟弟的心血。

  “什么事?没准我能替您想想。”楚尽闲伸手用手指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问。

  楚尽闲扶镜框的手微微一顿,垂眸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这个笑像是男人放肆情绪后的产物。

  可是却又笑的很是隐忍。

  他并不着急回答,也不避讳楚卿的目光,毫不示弱的对上楚卿的眼神:“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楚卿看着眼前的男人,头一次觉得是这么的陌生。

  他好像并不认识自己儿子一般的那种陌生。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像是自嘲一般,银发横生的男人摇着头,笑的无奈。

  楚尽闲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不忍,也没有半点爱意,只是冷冷的,冷冷的看着。

  车子停在楚洲集团的大门前。

  楚卿看着窗外恢宏的建筑,那是他这一生的心血。

  “这里,很快也是你的了。”

  楚尽闲缓缓推开车门:“我不着急的。”

  随后是车门合上的声音。

  气的楚卿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捂着胸口顺着气。

  楚尽闲站在集团的正门前,偌大的“楚洲集团”四个字悬挂在顶楼之上。

  想起多年前,他也这样站在楼底下仰望过这座大厦。

  那时候的他似乎还没有十五岁,仰的脖子发麻发酸也望不到楼顶。

  于是暗暗立誓,有一天他要坐在顶楼里,不再仰视,而是俯视这周围的所有。

  近二十年,他终于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楼顶。

  只是这条路好漫长,漫长到空无一人。

  楚亭山在从酒庄回去的路上也有经过楚洲,他没敢多看,害怕自己触景生情。

  他没有回公寓,而是去了医院接关山海回家。

  老人家盼了好久出院,自然开心的紧,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等着楚亭山来接自己。

  没成想,左等右等的,直接从白天等到了晚上。

  “你干脆就不要来好了,把你姥爷丢这算了。”人果然是越老越像小孩。

  楚亭山看着坐在床沿闹着小脾气的关山海,并不觉得烦,反而觉得他可爱:“今天工作有点多,您别生气,我等会做您爱吃的清炒虾仁好不好。”

  关山海撇着嘴不搭理他,身体倒是很诚实的站了起来,伸手去拎床上自己整理好了的行李。

  楚亭山快他一步将行李拎在了自己的手中:“回家,我带您回家。”

  他带着关山海上了傅秉明派来接自己的车。

  关山海虽说上了年纪,却认得不少时兴的东西,譬如这辆车:“劳斯莱斯?星河你打的什么车能打到劳斯莱斯?”

  车子太贵,他都不敢靠近。

  楚亭山扶着他上车,大脑飞速运转:“现在太迟了,只能打到专车接送了。”

  “那肯定很贵,我们坐地铁回去。”关山海浑身都在抗拒着上车。

  “地铁多难坐啊,我都说了我有钱,您放心用。”楚亭山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老人推上了车。

  关山海坐在车里,也许是在医院里闷坏了,对这车里车外的一切都觉得新鲜无比,就像一个小孩一样睁着眼睛到处看。

  只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济,后半程的时候他便在坐垫上睡的打鼾。

  关星河和关山海原本的住所是在岚京的老城区里的一栋老居民楼,一厅二室一卫,厨房小的没地方放脚,却也成了二人二十多年来的避难所。

  楚亭山是第一次到这个住所里,有一种没有地方落脚的局促感。

  关山海一回家就忙着捣鼓他那几盆快要死掉的花草,而楚亭山则去厨房准备做菜。

  等两人吃完饭,他再把家里简单的打扫一遍就已经快晚上十一点。

  吃饭的时候他找了个通勤不便的理由说自己应该要回公司给自己租的新城区的房子住。

  关山海肉眼可见的变得失落,却也只能垂着眸表示理解:“也是,工作重要。”

  他一下就不忍心起来,可又没法将老人真的带在自己身边。

  只能等老人上床睡觉了再悄悄回去。

  快要凌晨十二点,他给傅秉明发信息想让他派司机来接自己。

  瘟神:我让小何下班了。

  楚亭山:那我明天回去。

  瘟神:你在哪,我顺路带你回去。

  ……

  得了,他还没说自己在哪呢,这家伙就已经顺路了。

  差不多十来分钟,他就等到了男人。

  他刚上车绑好安全带,便看见了中控上方摆着一个墨绿色的锦盒,只要看一眼他就能认出这是自己当初卖给了万宝楼的那套南疆红玉的包装。

  自己当初亲手包亲手卖的,绝不可能认错。

  “怎么会在这?”他伸手过去。

  却被男人厉声喝止:“干什么?谁允许你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