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里有浮沫与茶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蓝子玉这杯茶被人特意滤过茶渣了而已。

  宋宁章左手端起茶托,右手捏着碗盖刮了刮浮沫,便压着碗盖,轻抿了口茶水。

  考试进入到一半,蓝子玉发现除了辛楚目坐姿端正,绝大多数考生都有佝偻着背、凑近白纸作答的习惯。

  这样的坐姿极其容易导致背部椎骨不正,以及眼睛近视。

  蓝子玉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轻抿了口茶后,施施然离座,走到宋宁章桌边,弯腰拿起他桌上的戒尺,走下去巡视。

  宋宁章微愕,眼见蓝子玉下去巡视了,自己也不好继续坐着,便跟着下去巡视。

  蓝子玉手拿戒尺背后,随意走了一圈,最后将脚步停驻在辛楚目身旁。

  众多考生之中,唯独辛楚目的字写得最好,文章也写得极好。

  仔细想来,茂修园毕竟是个文学圈,辛楚目好歹是个茂修公子,文采怎么说也不会差。

  但他为何要来这小小的义沧参加县试呢?

  蓝子玉心中疑惑。

  若是去大县城参加县试,那儿的知县发现了他的才华,指不定还将他举荐一番。

  辛楚目眼角余光瞥见蓝子玉的裳角,讶然抬头之时,蓝子玉也已漫不经心的走开。

  “坐正来。”蓝子玉用戒尺敲了一下弓着背作答的考生。

  邻近的考生听到,纷纷挺直了背脊。

  蓝子玉接连敲了好几位考生佝偻着背部后,一考生的行为终于让她认识到她自以为的好心在他人眼中并不是好心。

  那考生迅速将蝇书盖在臂下,额间细汗狂冒。

  宋宁章也看到了,当即一挥袖子,喝道:“将这舞弊之人拉下去。”

  “大人,大人。”那考生跌跪于蓝子玉面前,求情道,“饶了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下次绝对不犯这种错误了。”

  得了宋宁章命令赶来的衙役那考生在向蓝子玉求情,蓝子玉又没发话,因而都站在四五尺远处看着,不敢妄动。

  蓝子玉俯视着跪求她开恩的青年男子,冷着脸道:“将此人逐出考场,三年内不得应考。”

  “是。”衙役纷纷应答,并将痛哭流涕的青年男子拖拽出考场。

  其他考生看完热闹,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未作完文章,慌忙埋头作文。

  考生的桌子上都贴有各自考生的名字,那名考生的位置空了之后,宋宁章便将桌上贴的名字撕下来攥在手中,并命人撤去桌上的笔墨纸砚。

  由于条件有限,考生皆于一个露天的四方天井中考试,待到晌午,屋檐的影子没有倾斜,考试时间便到了。

  临近晌午之时,辛楚目第一个交卷了。

  由宋宁章收卷。

  宋宁章只扫过一眼便不禁赞赏得连连点头。

  蓝子玉为避开辛楚目的目光,只瞥了一眼宋宁章便将视线移到堂下众考生身上。

  辛楚目冲蓝子玉露齿一笑,转而从容的走出门去。

  尽管蓝子玉的目光压根没落在他身上。

  义沧的考生比大县少许多,因而不用像大县那样将考生分成两三批考试,要考个几天结束。

  蓝子玉做事求严谨且迅速,不会把今天的事拖到明天。

  县试也是一样,今天早上考了经义,晌午之后再考个贴经,县试便是结束了。

  蓝子玉上大学时,由于懒得去食堂排队打饭再加上家境贫寒,经常吃一顿不吃一顿,也早已习惯了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这时候,再让她过回这种一日三餐的日子,她倒有些不适应了。

  因而,在县衙的时候,她便是一顿吃得多,一顿吃得少。

  彭氏两兄弟做的饭都是十分普通的家常菜,蓝子玉本就不喜欢他们做的饭。

  考场离县衙有段距离,蓝子玉是不打算回县衙吃饭的,但宋宁章等人肯定是要吃饭的。

  蓝子玉正想让他们自行回衙门吃饭,没想到彭氏两兄弟肩挑着刚做好的饭菜,给大家送饭来了。

  考试期间,考场是严禁考生进入的。

  辛楚目虽然想见蓝子玉,但也只能等把守大门的衙役前去禀告。

  蓝子玉此时正和宋宁章在厢房内阅卷,听闻来报,便将手中的卷子全交由宋宁章看,自个出去见辛楚目。

  当然,贺婉娇自然是要着她去的。

  “大人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辛楚目问道。

  从考场出去的这条街不免会碰上接个考生,想必去酒楼客栈会碰上更多的考生。

  “你这个时候叫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请我吃饭?”蓝子玉纳闷道。

  辛楚目一愣,忽而大笑起来。

  “大人真是坦率。”辛楚目止了笑声,“在下确实是想请大人吃饭。”

  走过一段路后,便看到一辆素简之中透着奢贵的马车,马车旁边侍立着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富人家仆人的小厮。

  “公子。”苏勇朝辛楚目这边喊了一声。

  “大人,他是我的随从。”辛楚目介绍道。

  蓝子玉微微颔首,道:“你要带我去哪?”

  “酒楼客栈人多,我想大人也不想被人看出,监考官与一名考生有说不清的关系吧。”

  这不是废话吗!

  蓝子玉没说话。

  “所以,在下于几天前便购下了一处小宅院,今日刚好装点好,便想请大人前往在下的寒舍吃一顿饭。”

  不愧是有钱人,走到哪,哪就有他的房产。

  “那就去吧。”蓝子玉丝毫不跟他这个有钱人客气。

  “大人请。”辛楚目欲先让蓝子玉上车。

  这点,苏勇看得十分不满。

  他家公子的亲姐姐可是当今皇帝的贵妃,辛老爷可是连京官都要给他几分颜面的富贾。

  蓝子玉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个贺婉娇,便让辛楚目先上车,自己上车之后,还要拉一把贺婉娇上车。

  蓝子玉拉贺婉娇的举动被辛楚目看在眼里。

  待三人在车中坐定之后,辛楚目便开口问道:“这位小姐是?”

  辛楚目本是指着贺婉娇,看向蓝子玉等着她回答的,但蓝子玉看向贺婉娇,等着贺婉娇自己回答,他也不得不将视线投向贺婉娇。

  贺婉娇看向蓝子玉,有些不明所以。

  若是有旁人问她是谁,一般都是由蓝子玉代为回答的。

  但这次,蓝子玉改变了以自我为中心,给予了贺婉娇独立回答的机会。

  贺婉娇本就是不受社会风气约束的,她并不想让贺婉娇因为她成为墨守成规的闺中小姐。

  “辛公子问你呢。”蓝子玉淡淡说道。

  “啊?”贺婉娇有点懵。

  她可一点没看出辛楚目是在问她。

  辛楚目有些尴尬的呵呵了几声,笑问道:“这位小姐,在下冒昧问一下,您的身份。”

  “我叫贺婉娇。”贺婉娇说道。

  但辛楚目还注视着贺婉娇,似在等着她把话说完。

  贺婉娇有点懵,看向蓝子玉寻求帮助。

  蓝子玉秀眉一蹙,“工部尚书之女。”

  “原来是贺尚书的女儿。”辛楚目恍然大悟。“之前,家母有意撮合我与贺尚书千金的婚事,但由于我与贺小姐未见过面,对对方的好感都不深,这段还未成纸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辛公子此时见了贺小姐,可有悔意?后悔未留住这段婚事?”蓝子玉由心问道。

  实话说,贺婉娇除了有点肉,哪哪都好看。

  但贺婉娇却不高兴了,扯住蓝子玉的袖子,独自生闷气。

  贺婉娇扯她袖子的动作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知道,蓝子玉穿的是窄袖,不像广袖有所遮掩。

  蓝子玉目视着辛楚目,另一只手摸上贺婉娇的手,从容淡定的掰开她的手。

  辛楚目不仅是豪门少爷,还是茂修公子,穿着自然不能落俗,至少不会像蓝子玉这样穿窄袖外衣。

  今儿,在考场上也是他的打扮最为豪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位公子哥。

  为了避免其他考生的攀附,低调的辛楚目选择晚进场早退场的方式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交际。

  不高调做事、哗众取宠,这也是蓝子玉对辛楚目有所好感的原因之一。

  “不。”辛楚目的嘴角牵扯起僵硬的弧度,“我不喜欢别人扯我袖子。”

  “……”蓝子玉半晌无语。

  贺婉娇一听,两只手顿时乖巧了不少。或许蓝子玉也讨厌别人扯自己的袖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贺婉娇对蓝子玉不一般,更何况眼睛又不瞎的辛楚目。

  辛楚目此次前来义沧的目的本就是看一看别人口耳相传中英俊潇洒的蓝大人,并不想因小失大。

  马车走了一段路后,在一段较为幽静的巷道中停下。

  驾车的苏勇翻身下车从车里喊道:“公子,到了。”

  “蓝大人,请。”辛楚目欲请蓝子玉先下车。

  蓝子玉往前走了一步,却忽然想起跟在身后的拖油瓶,便退回一步,让辛楚目先下车。

  辛楚目看了一眼蓝子玉身后的贺婉娇,便自己下车去了。

  辛楚目的马车备有短凳,马车一停,苏勇便将短凳摆好,以供辛楚目下车。

  贺婉娇以往下车都是直接跳下车的,哪里肯安安分分的踩着凳子下车。在蓝子玉和辛楚目两个优雅人士面前,她不得不装得矜持一点。

  贺婉娇心知自己踩在短凳上站不稳,便有些犹豫,蓝子玉也猜到她在犹豫什么,一伸手便让贺婉娇抓住了自己的手,扶着她下了车。

  辛楚目推开院门,道:“此处便是小生的私宅,虽然简陋,但幽静,可以算得上是一处雅致。”

  蓝子玉随同辛楚目走进小院。

  一走进院门,便可看到几间简洁的房间,房门前侍立着一名小厮。

  “公子。”耳旁突然传来一粗狂男声。

  将贺婉娇吓了一跳。

  扭头看去,原是和那侍立在屋前的小厮一样打扮的小厮。

  “这是我的另外两个随从。”辛楚目解释道。

  院中偏左的地方是一处凉亭,凉亭四周都种着牡丹花,草毯自牡丹花丛下往四周蔓延而去,直蔓延到围墙下的蔷薇花架。

  牡丹和蔷薇皆未开花,蓝子玉从未种过供人赏玩的植物,因而看不出那是花,只知道院中种的是灌木、藤蔓、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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