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50章 归去

  贺牗这个人总有些奇怪,若有人骂他一句,他定能还十句回去,毕竟御史台最不缺的就是嘴皮子。作为文朝官员,打架也是没在怕,但他唯独最怕盛鸿祯板起脸来这套说词,心里的小九九被看个透,放谁都要惧三分。

  “怕你多想。”

  贺牗老老实实站着,活像被老师训斥的学生。在门外偷听的六出十分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走之前心道:活该你而立之年还孤寡!

  房间里烛火要燃尽了,不甚明亮,更何况盛鸿祯背对着,贺牗压根看不到对方何种神情,只后知后觉自己又说错了话,后悔晚矣。这般想着,果真听到盛鸿祯一声冷哼,好在他头脑不算笨,又加了一句。

  “那都是做与外人看的。”

  题外之意,“你不是外人”。

  可惜贺牗这辈子只能被盛鸿祯吃的死死的,别说他的每句话,就是神情都能被对方猜出来一二。

  盛鸿祯双手撑着桌案,只觉肩上的担子如泰山压顶,良久方叹气道:“何时起身?”

  贺牗答:“三日后。”

  盛鸿祯便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沉思片刻,贺牗露出难色,“几月,一年,又或许两年。未有归期。”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莫名让盛鸿祯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光景。孩童的他以为什么事都可以做的成,人都是自由自在的。可待他进士及第,入朝为官,才知晓大人心中都有万般无奈,犹如被线牵引的纸鸢。

  二人都已经不是少年,诸多情绪内敛,哪怕知道此后的贺牗身在随州凶险万分,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盛鸿祯也只是又叹息一声,转身与贺牗四目相对。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人的脾气有多倔,可倔了这么多年,总该要有个终结了。

  “贺牗,你归来时,我要应你一句话。”

  盛鸿祯的声音很轻,却十分沉稳。

  贺牗心中一震,双唇微微轻颤。

  “定会。”他说。

  或许这便是这个年纪独有的,万般言语未说出口,又胜似千言万语。

  因着要从京城滚蛋,贺牗反而多出了几天闲工夫,说是准备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反而六出拿着纸笔细细将准备或没准备的东西列出来。

  “秋冬衣物,大帽,靴子,伞……”

  地上杂七杂八堆了许多东西,有的已经收进木箱里,有的倒是还没个章法的乱放。

  贺牗随手从木箱里拿出六出新买的大帽戴上,大帽上垂下的鸭卵青珠链贴着脸庞和脖子带来一阵凉意。

  “此去路途遥远,能去的东西就去掉,轻便为主。”

  交代完,环顾四周又问:“相公呢?”

  六出眼睛不情不愿从纸上移开,嘀嘀咕咕,“带着玉喜出门了。那玉喜也真是,我不过多问了一句去哪里,就要冲我一顿,脾气大的不得了。”

  等他再抬头,发现哪里有人听他嘀咕,贺牗早跑躺椅上坐着逗弄那只灰毛鸭了。

  京城的房屋鳞次栉比,繁华热闹,出了城门往东一直走,人烟渐少,景色却慢慢清幽起来。

  盛鸿祯既没坐车又没骑马,身后跟着挎着篮子的玉喜,两人一路走来。他今日难得穿的闲散,连气势上也敛了不少,布鞋渐渐染上灰尘,看起来怎么都不像当今宰相。

  二人也不说话,闷头赶路。不知多久,才见前面不远处有块碑,旁边一片竹荫。

  每年,二人都要来一次,但都是年节的时候。今日并非年节,又没什么特殊的。玉喜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在碑前。

  这碑正是给主人家的第一任夫人立的。玉喜见过她,印象不深,除却那时年纪小的缘故,实在是因为长眠于此的这位夫人不爱说话,又动不动病倒在床,出门也就少了。

  上香后,盛鸿祯伸手抚去石碑上的灰尘和枯叶,转而将挂在腰侧的香囊拿下挂在石碑一角。

  “是盛鸿祯对你不住,往后我便不再来了。”

  这个香囊早该物归故人。

  说完,盛鸿祯突然长舒一口气,仿佛有什么逝去,又有什么在生长。

  这是他最后一次前来祭拜,以后也不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