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盛鸿祯的福,贺牗一夜无眠,棉被盖了又掀,掀了又盖,若非脚踝还伤着,不大的一张床都能被他滚上几个来回。倒不是兴奋所致。
一想到自己像什么疯魔的人般收集盛鸿祯的东西,还被本人看到了,贺牗脸上就热的能烫熟鸡蛋,恨不得掘地三尺将自己埋起来,提前入土;或者一榔头砸晕自己也成。
他想把六出晃醒,将事情经过问过究竟,又晓得自己这行为颇为过分,怕唯一的家仆被折腾的撂担子不干了,只好忍住虫蚁噬咬般折磨等待天亮。
夏日的天也亮的快,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际闻得一声鸡鸣,贺牗倏地睁开双眼,毫无半点惺忪,灵活翻了个身扯着嗓子唤六出。
别瞧他人到中年,可气力正是最足的时候,半个院子都被他吵嚷的难以安稳。
盛鸿祯上马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朝贺牗卧房的方向瞧去。
“这披风是我家家主多余的一件,虽有些年头了,好说能抵些清晨冷意,盛相披上防寒。”
六出自然也听到了那叫魂的声儿,他神色变了变,有些羞赧。
“多谢。你且回去瞧瞧罢,莫误了煎药的时辰。”
年轻人的心事大多都写在脸上,盛鸿祯不说是狐狸成精,却也能将六出的心思猜个通透。
站在一边的玉喜接过披风给他披上。
不过片刻功夫,巷子里便多了马蹄声,伴随着的还有一盏写了名姓和官职的灯笼。
六出冲着二人背影交代句平安才顾得上贺牗。
贺宅不大,没多少步就能走个大概。想到主人家的叫喊全被盛相和玉喜听了去,六出都替他害臊,是以开了房门便道:“就是被牛头马面勾到地府的魂都能被您叫回来。”
贺牗可没心思管他揶揄自己,忙扒着床边招手,“他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六出将垂到地上的被子一角掖好,思路还没有跟上。
顿了顿,贺牗便又底气不足暗示,“那盒子……”
话说到这地步,总算让六出的脑袋转了过来。他瞧了眼很是没有出息模样的家主,故意说的模棱两可。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这人敢收着关于盛相的物件,怎么偏偏没胆子被发现。
一句话把贺牗噎的哑口无言,急的脸红脖子粗,琢磨了好一会儿功夫也不知道怎么说。毕竟是他有贼心没贼胆。
六出暗自笑够了,才敞快道:“知道。”
“真知道了?”
贺牗还不太能接受现实。
“那还能有假?”
“如何知道的?”
“你脚踝伤了,盛相去书房拿的药。你偏生要讲那药膏传家宝似得收在盒子里又怪得谁?”
“……”
见主人家又沉默了,六出还嫌不够热闹似得,又说:“还是盛相亲自上的药。”
外面的天热愈发明亮,六出已经煎药去了,房间里只有贺牗一人,也亏得只有他一人,否则火烧似得脸定要被六出嘲笑许久。
他心中时而欣喜时而忐忑,欣喜盛鸿祯态度转变或许不是因为他舍身相救;之所以忐忑,又是因为盛鸿祯是何等聪慧的人?仅凭漆盒里的物件足以让他起疑心。
思来想去,贺牗头一回真切的生出了摆烂的心思。身子后仰躺在床上,拉了被子将脸盖的严实。
罢了罢了,那不可说的心思被发现又如何?就算不接受,盛鸿祯总不至于过分到不允许别人心慕于他。
他在自己宅子里纠结,而被他记挂着的人并不安稳。
那夜失火的动静闹的极大,救火的动静当时便吵醒了半个京城的百姓。听闻是宰相府失火,第二日更是消息满天飞,现在只怕城外的乡户都能把当时的情况绘声绘色的讲出来。当然,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真实性有待可考。比如贺牗救人一事。
盛鸿祯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未及时发现。想来都以为他今日会告假。也正因如此,已经改了多遍的传言才有机会飞到他耳朵里。
几位绿袍同僚背对着他弓腰咬耳朵。
“盛相宅子失火你们可知晓?”
“全京城还有谁不知道的?”
“我听说是贺中丞舍身相救,盛相才得以平安无事。”
“那是必然。贺大人可是坦荡磊落,知晓大义的人。都说盛相涕泪纵横,与贺大人双手紧握,亲自喂的汤药,入夜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诶,你听错了。真相是盛相道谢几句,已经租赁了房屋住下了。”
他们说的兴起,都没意识到议论的本人已经站到身后,还是元正一双眼睛毒辣,又因为刚入官场,头脑不够圆滑,当即迎上前。
“见过盛相!”
见盛鸿祯毫发未伤,元正脸上尽是喜色。他还记得那日盛相在朝堂上维护他。
年轻人的嗓音就是清脆,脆的说闲话的几个人具是一愣,登时就心跳如雷,互相对视几眼,只好认命般赔着笑回头,好巧不巧,与探头听自己闲话的盛鸿祯大眼瞪小眼。
盛鸿祯负手而立,喃喃出声,“我涕泪纵横?”
“盛相您听错了,我们说的是……”
几个人继续赔笑,想着扭转局面。
盛鸿祯不给他们机会,继续念叨,“入夜后,我与贺大人抵足而眠……”
那几个人脸已经笑僵了,彻底认命,很是不甘心的白了眼不明所以的新科状元。
这人怎么就那么缺心眼呢?
气氛十分微妙,元正意识到不对,干笑一声,“各位大人这是……”
这是什么?
几个人又翻了个白眼,不约而同想:这是火坑!
盛鸿祯站直了身子,很是好心情般拍了拍新科状元的肩,“元大人穿上这官服很是一表人才。”
突然被朝堂里的宰相夸了,元正喜的双不知道往哪放,神思更是跑了十万八千里。
盛鸿祯目光转眼又落在那几人身上,他提了提手里的灯笼,微弱的烛光足以将每个人的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原来是谢大人?”
添油加醋说的最多的,原来是贺牗手底下的人呐?
被点名的谢长松僵笑变苦笑,嘟囔了半天发觉说什么都不是,干脆把嘴巴又闭上。
完了,他自己跳了火坑不算,这回还拉上了顶头上司。可他听到的就是盛相与贺大人抵足而眠,如今看盛相的神色,想来必定是谣传了!
就在众人以为盛鸿祯要如何算账时,就见他忽然低头吹灭了灯笼里的烛火。没了暖黄色的烛光,众人这才发现天色几乎大亮。
“诸位大人,该列队了。”
盛鸿祯仿佛没事人般往前走去,还不忘提醒他们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