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38章 触动

  天色刚明,褪去后半夜的清冷,京城的哄乱终于平息些许,骇人的大火被潜火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扑灭,水囊都不知耗了多少个,但他们来不及休息,对着一堆废墟翻找。

  后赶来的六出听闻贺牗命丧大火中,伤心之下哭的晕厥过去。玉喜仍白着张脸,见盛鸿祯还穿着就寝时的里衣,不知从哪寻了件衣裳给他披上。

  “家主都站了半晌,坐着等罢。”

  盛鸿祯没有回应,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对着废墟看的入神,脸上没个表情,也不知喜怒,让玉喜莫名生出忧虑。

  良久,才听他道:“你去罢,我再等等。”

  可是他不动,玉喜自然也不会去哪,主仆两个人就这般站着看潜火队的人忙活。

  昨夜失火,今早就有人将消息传进宫里,赵献惊的常朝都罢了,急忙遣了御医和福安前来了解情况。

  福安是皇帝身边的老宫人了,常年近身伺候,足见赵献对盛鸿祯的重视。

  在宫里再怎么着知道火势严重,也只是听在耳朵里,真正看到了,福安还是吃了一惊。

  “盛相,陛下遣了御医来,让御医把个脉罢?”

  眼见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贺牗的尸首还是没寻到。盛鸿祯微微摇头拒绝,“请公公代我谢陛下好意,盛某无事,只是贺中遖峯篜里丞……”

  言尽于此,喉咙干涩的难以说出话来。初时的恼怒逐渐被消磨的没了,哪怕知道希望渺茫,盛鸿祯还是希望能寻到贺牗。

  只要能寻到,哪怕是一具尸首,否则他将此生难安。

  福安是聪明人,想起陈年往事,只余一声叹息,又待了片刻就回宫复命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沉闷气氛中,突然有人惊喜道:“找到了!”

  盛鸿祯木然的神色刹那间有了波动,他急切上前,差点被石阶绊倒。

  “家主当心。”玉喜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可眼下的盛鸿祯容不得想别的,他将玉喜的手推开,目光落在不远处,脚上速度不肯减去半分。

  潜火队的人是在后院池塘边寻到人的,被发现时,贺牗发丝凌乱,脸上被烟熏的发黑,半个身子泡在水中,罩着的氅衣也烧成了破渔网,除了掌心被灼伤以外,万幸没有大问题。

  这样实在算不得美观,至少命还在。所有人几乎笃定只能找到贺牗尸首,现在简直是意外之喜。

  两个被困火中的朝臣都没事,他们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潜火队的人刚把人扶起来,盛鸿祯就伸出胳膊架住贺牗。

  “劳烦诸位,交给盛某罢。”

  众人面面相觑,唯恐盛鸿祯一介文臣架不住失去意识的人,还想再劝说几句,但这位盛相意外的固执,只得作罢。

  宅子已经彻底烧毁,再也不是什么容身之处,盛鸿祯只好让玉喜找了辆马车,将贺牗安置在他自己宅子里,才让福安带来的太医好好瞧瞧。

  贺牗掌心的灼伤暂且不知如何来的,兴许是逃命时不得已而为之。然而太医看过后,才发现脚踝竟也伤到了,血乎乎的大口子看起来十分骇人,所幸没有深及骨头。

  六出早便醒了,他昏时听的是贺牗死讯,醒过来又听闻好端端地活着,大悲大喜之下倒把自己折腾的够呛,虚弱的仿佛比贺牗还需要人照顾。

  御医开了内服的方子,建议道:“贺大人伤口虽然没有深到骨头,但用寻常伤药也难以愈合,若有宫里秘药‘瑞香膏’却能好的快些。只是……”

  之所以说是宫里秘药,那便肯定难得,瑞香膏的方子在世宗时已经失传,如今宫里留下来的也为数不多。

  话未说完,却听盛鸿祯道:“有的。”

  六出神情微怔,不知道为何盛鸿祯如此笃定,旋即想到什么,也露出喜色,“是有的!”

  他还记得那次贺牗被方载文误伤了后脑勺,盛相就赠了一瓶药,原来竟是瑞香膏!

  既然药膏有了,六出还记得药膏被放在哪里,刚要起身去拿,就被盛相按住肩膀。

  “你身子正虚,药膏的位置说一句,我去便是。”

  六出下意识要答应,猛地想到贺牗还藏的其他物件,又忙说:“怎劳盛相,小人去就好!”

  然而盛鸿祯没比贺牗的执拗性子好上多少,硬是从六出嘴里套清楚药膏存在何处,正要去取,又听六出弱弱喊住他。

  “盛相……,那柜子被锁上,铜针就被夹在书架上《礼记》中。”

  贺牗竟把这药膏锁起来了?

  盛鸿祯略有惊诧,神色还算如常,点头应声,就往书房去。

  书房里收拾的整齐,和贺牗平日里的形象格格不入。书桌上的细颈白瓷瓶内插着一支浅粉桃花,平添了几分雅致。盛鸿祯按照六出说的,在书架上细细寻《礼记》。

  那本书被放在十分不起眼的位置,打开一看,果真有铜针夹在其中。

  盛鸿祯不觉有异,拿着铜针开了铜锁,柜门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漆盒,漆盒似乎有些久远了,它的主人想必也时常翻看,上面的金漆都有些缺损。

  想必药膏就放在其中。

  六出在房间里等的有些焦灼,他边替主人家担忧盛鸿祯发现那些物件,又暗暗期待盛鸿祯能够发现。诸多委屈加身,他知道主人家心中苦涩和无奈,或许,这便是摆脱当下情境的最佳时机……

  过了片刻,盛鸿祯袖子里揣着瑞香膏回到房中。从他现身的那刻,六出就紧紧观察他的神色,可惜什么都看不出来。他掩去失望道:“上药这种事情,还是小人来罢。”

  盛鸿祯不动声色错开手,“他醒来必定腹中饥饿,你同玉喜去煮些粥,顺便将药也熬了。”

  这下是连玉喜都要支走了。

  待房中只剩下他和贺牗两个人,盛鸿祯面容终于有些变化,他扶住床沿拧眉坐下,一向坦然自若的他,握着瑞香膏瓷瓶的手都在轻轻发抖。

  目睹贺牗被困,可能命丧火中时,他震惊之余,基本怀的是不安和歉疚之心,虽然十分难过,却不至于落泪。但现在,尤其在看到漆盒里那些东西时,胸口像被一根根针细密扎着,疼的他喘不过气,几乎要窒息。

  不惑的年纪,早该万物看淡,事事随缘,情绪更难能有大悲大喜。可再次面对贺牗时,盛鸿祯却发现自己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积蓄,难过的像个青涩的少年郎,不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