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33章 疑心

  木法沙被刺死的消息经那个仆从之口仿佛长了翅膀,不消一个时辰,赵献就被惊动,负责守卫常霁馆的守卫连带着伺候的人全被关押审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刑部侍郎杜介就带着人火急火燎赶来。

  最先发现尸体的贺牗背对着站在门前的石阶上,他身后的房间内光线昏暗,晨间的一缕阳光却将他的面容照的清晰。一明一暗,他仿佛处于人间和地狱的交界,不小心就会深陷涡流,万劫不复。

  大约五十岁上下的仵作肩上挂着木箱匆匆走进房内,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忙的顾不上贺牗,杜介更是面色铁青。

  顾七的案子还在焦灼着,又添了一个更要命的刺真王子,历来的刑部侍郎估摸着都没有他最难。

  盛鸿祯闻讯而来,想必已经得了小皇帝的授意,是代赵献前来视察情况的。

  紫色的官服一出现就被贺牗的目光锁定,待他掀起下摆踏上石阶要进房里去,贺牗抬手握住他的胳膊。

  盛鸿祯脚步停顿,低头间视线交汇,见贺牗阖眸微微摇头。

  因为所站的位置,拦住他脚步的是贺牗刚伤了不久的右臂,情急之下动作幅度这般大,不疼都难。

  心生迟疑,盛鸿祯终究没有甩开衣袖,扬长而去。

  “死了。”

  里面血腥味浓的让人几欲作呕,且木法沙的死关乎两国关系,他来时形势所迫,未能思虑好察觉到异常的说辞,双脚踏入房内的那一刻,他便不能轻易从这件事中脱身而出。

  短短的两个字算是定了性。

  初时惊愕,脑海里空白一片,容不得他想别的。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可疑之处,刺入木法沙脊背的匕首还剩了一截在外,并不是说明凶手有什么仁慈之心,而是因为力道不够,如此一来,几乎认证他的猜想。

  凶手极有可能是岚烟,且和顾党有脱不开的干系。

  盛鸿祯彻底断了要进去的念头,干脆在外面等仵作的消息。他的视线从贺牗肩膀上移开,理了理来时微乱的官服。

  “据我所知,你在常霁馆的仆从发现王子死前就赶到了。贺牗,你如何知晓王子会有事?”

  就算平日里看不惯这个人的作风,但初次相识和年轻时那点情分总是在的,哪怕盛鸿祯不愿,也不得不质疑。

  这话问的没有一丝波动,却叫贺牗心尖一颤,细细密密的苦涩涌入喉中,吞不下吐不出,品味半晌才扬起笑道:“相公不防自己琢磨琢磨?儆言无才,并非无德。王子死了,于我或御史台有何半分好处?”

  他掩饰的太好,盛鸿祯没有瞧出那点苦涩,又问:“你当真没有依附于谁?”

  两人相识近十多年,横在中间的疑问太多了。盛鸿祯想弄明白,又觉得往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提。如今他心里想看透贺牗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诸如为何省试与殿试中规中矩,为何欣然与歌妓相会,他与赵献私下说了什么,到底包藏的什么心思……

  可是问题太多了,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似乎除了初识,他们之间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先帝将辅佐的重担压在他肩上,哪怕是贺牗也不能成为阻碍。

  贺牗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注视着放在心里十多年的人,恨不得剖心置腹,叫盛鸿祯知道他的情意和百般无奈。

  “盛相……”

  杜介受不了里面的血腥味出来透气,冲着而来的就是盛鸿祯和贺牗直直望着对方,也不说话。

  诸多心思收回,盛鸿祯回头对杜介道:“陛下听闻王子有异样,命我代为查看。”

  来的不止刑部,还有太医院众太医和禁军。之前常霁馆里面的人全部被关起来。赵献到底存了点希冀,命太医跟来不过是在赌木法沙还有的救。

  可惜他的希冀还是落空了。

  杜介闭上眼睛叹息,“无转圜余地,事情麻烦了。”

  一句话说了两件事,前半句彻底定了木法沙的死,后半句说的是两国关系。

  说完,他看了看贺牗,对着盛鸿祯行了一礼,硬着头皮道:“既然盛相是代陛下而来,那杜某便敞开天窗说亮话,贺中丞消息比常霁馆的仆从还要快,十分可疑,不排除与王子的死有关,还想请贺中丞随我走一趟。”

  这是把贺牗列为怀疑对象,要关在刑部等候传唤。

  差不多的话,盛鸿祯方才也说过,贺牗虽然没有明确回答,说的却有道理。

  “毕竟是正四品的官阶,岂能说关就关,此事还要请示陛下。”

  盛鸿祯琢磨片刻又补充道:“在陛下决断下来前,还请贺中丞不要踏出家门一步。”

  说的客气,其实没有回旋余地,容不得贺牗选择。

  京城的街坊随着天明又恢复热闹,对于远离朝堂漩涡的百姓来说,这一天没有任何不同,他们依旧做自己的买卖,为生计奔走,盛京的繁华不减,文朝仍是太平。

  白日的花船与京城的热闹截然相反,他们这样的地方是晚上开始做生意,白天休息。笙歌燕舞了一个晚上,仆从开始收拾桌椅,有两三位留宿的客人懒懒起身离开。

  岚烟身上的衣裳未变,她神色冷淡快步走向自己房间,绞着裙子的双手却泄露了内心的惶恐不安,撞到了人也未能抽出心思去管。

  昨夜的情形在脑海里已经重复了多遍,每个动作和对话,甚至那个刺真王子的表情都如刀刻斧凿清晰。

  刺真王子身上的酒气很重,俨然是从宫中晚宴回来的,她借唱曲拖延时间,直到外面的守卫困倦松懈,直到准备伺候的仆从不知道躲到何处打盹,才安心准备下手。

  匕首是那位给她寻来的,锋利的吹发可断,稍加用力就能割断脖子处的血管。岚烟本想着从脖子处下手最为省力,可王子被她连哄带骗灌了不少酒,醉意上头混账起来的时候,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应付。

  她还记得决定下手的时候,刺真王子烂醉如泥的压在胸口处让她喘不过气,趁对方一心解衣带时,匕首在背上游走,寻到心口处高举刺下。

  血肉的黏腻和刀刃擦过肋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极为清晰,刺真王子解衣带的动作顿住,嘴里溢出的鲜血让罗裙更加艳丽,他目眦欲裂,眼白充血仰头。

  “啊!”

  岚烟从没干过染血的勾当,嗓中冒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右手颤的厉害,死死握住插在王子胸膛里的匕首上。

  人没有当场死亡,木法沙惊愕又不可置信,力气随着血液流失,他扭动着发软的身躯,紧紧瞪着面前这个风月场里的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烛光晃动,暖黄的色调映着木法沙的狂态,多了丝扭曲的诡异和惊悚。

  惊慌失措到极致,岚烟猛地推开他,抖着身子挪到床的另半边,不住低喃,“我……我,我不是……”

  她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否认,最后看了眼想要呼救却被喉咙里的鲜血阻挠的王子,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木法沙趴在床边,膝盖抵住脚踏,血液自背后的伤口流出,染湿了衣裳。匕首寻的位置略有偏差,若及时医治或许能保住性命。

  他不得不看向前方的眼神逐渐朦胧,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岚烟走到门前石阶下,经夜里的冷风一吹,恐惧散了些,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她强迫自己冷静,转身回到房中拿起桌上未饮尽的一壶酒倒在身上。

  思绪回归,再抬头已经到了自己房间前,岚烟拢了拢罩在外面的素纱长褙子,掩盖罗裙上因为血液晕染出的深色痕迹,迅速推门而入。

  将房门一关,昨夜压抑的惊慌倾泻而来,目光触及罗裙上的血污,岚烟走到屏风后手忙脚乱换了身不显眼的衣裳,接着便翻箱倒柜的收拾家当。

  那日犹疑片刻就应了方载文的条件,这时想来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远远不是那人能掌控的地步。她依稀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只可惜盲目追求赎身的她错已铸成。

  这两年她也存了不少家当,正收拾包袱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是房门明明关好了的。

  岚烟受到惊吓,未来得及包好的珠宝玉钗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