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15章 踏春

  顾七死了多日,眼下时节尸首不能久放。杜介让人用冰块能保多片刻是片刻。即便如此,尸首还是有了要腐坏的迹象。

  前段日子,昌乐侯景中良来刑部问案件进展,问着问着就哭起来,好不伤心欲绝,还问起了顾七的情况,多半是认罪了没有,千万莫要让他人做了手脚。

  杜介明面上同情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晚年没了指望。昌乐侯和定安侯不同,家里就景佑一个独苗苗。实际心里总觉得景中良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有意无意的暗示。

  眼下顾七很有可能真是被他父亲顾宣武杀的。莫不是这个景中良已经知晓顾七死了,更是知道是顾宣武做的!

  自那日的一点交集,杜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里面的细节之处,连饭都喂到自己鼻孔里了。

  景中良和顾宣武之间定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矛盾。

  宫城里,念在今日春光大好,不游玩一番实在有负韶光。在小皇帝渴求的眼神里,盛鸿祯比往日早上许多就布置课业,结束今日讲课。

  别说还未弱冠的赵献,这样好的天气,就是文人也不免放下书同几位友人出门踏青。

  盛鸿祯声名在外,除却顾党,与其他同僚关系都称得上不错,自然不会少了踏青的邀约。不过邀约的人不仅是朝中同僚,还是他的学生梁明远。

  他们师生多年,自从同入朝为官后,某些时候为了避嫌,交集自然比之前少上许多。想来已许久没有好好说说话。盛鸿祯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玉喜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忙着收拾要踏青的东西。梁明远对他挂在廊下的八哥喜欢的紧,忍不住的再三逗弄,看八哥在笼子里上下跳的欢脱。

  他抬头瞧太阳好的很,又觉得八哥闷在笼子里定也闷的慌,干脆提着笼子走到院子里。

  到了文朝,坊郭户越来越多,占比约三成。地方工商繁荣,酒店茶馆等鳞次栉比。每年只是商税便有八百万贯。经济繁荣,每年铸币五百万左右才能满足需求。作为文朝都城的盛京更是人口二百余万。

  这么庞大且浓密的城市,生活所需大多都是以货币去买,至于饮水则用长竹去了竹节,首尾相连,将活水引入千家万户。诸如盛鸿祯这样的身份,家中自然不会缺了水。

  院子树荫下有一人多高的假山,上面有木制的小凉亭,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游玩文人,往下的一处小石块上蹲着只铁铸的蛤蟆,约摸巴掌大。竹筒借着假山洞遮掩连通蛤蟆,引来的活水便自它口中吐出,再注入下面的四方石缸内。

  水声听着就让人浑身清凉,梁明远回头冲坐在石桌旁的老师问:“这鸟可认人?”

  盛鸿祯知他要做什么,瞥了眼八哥道:“虽是旁人送的,这些日子却也认得人了。”

  说到这里,心下暗自道:说什么聪明,却也没听这畜生说什么话。

  好在这鸟也不算是个白眼狼,将它放出笼子还知晓飞回来。

  闻言,梁明远才放心打开笼子,八哥先是探头四周瞧瞧,之后才谨慎的扑腾着翅膀飞出来站在石缸边缘盯着蛤蟆口中吐出的水流。不消梁明远引诱它,自己便戏水梳理羽毛。

  一人一鸟竟也合拍,梁明远嘴角上扬,“莫不是贺中丞送的?”

  “京中除了他还有谁如此闲散。”盛鸿祯大大方方承认,顺带着嫌弃。

  玉喜什么都收拾妥当,就等主人家了。

  盛鸿祯扫过湿了羽毛的八哥,不由得起了将它也带去见见世面的心思。

  士大夫出行,多则带十位仆从,少则两位。玉喜牵马,另有两位挑物。师生两人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人。

  两位主人家骑马并排走在前头说话,八哥则又被塞进笼子里在家仆的扁担上挑着走。

  到了地势开阔的山野,摆上茶果,盛鸿祯同梁明远下马。

  这处已经聚了不少人,更有雅趣的玩起了捶丸。

  “如今你刚调任户部,多与银钱打交道,万事当心。”

  盛鸿祯坐在一处大石上,拿掉头上的斗笠。

  玉喜拴马去了,剩余的家仆端了茶给二人。

  梁明远恭敬道:“老师放心,承宣知晓。户部内多为顾党,虽然行事略束手束脚,可尚算顺遂。”

  顿了顿,他又说:“前些日子贺中丞到户部寻问王四奎之人的户籍,是否与案件有关?”

  “贺牗?”

  拴好了马,玉喜将八哥放出来,那小畜生真认人,自觉落在盛鸿祯肩膀上。盛鸿祯捏了鸟食喂它,满腔心事。

  那人去户部查过王四奎,甚至要比杜介他们反应更快。难不成王四奎能都吐出来,也是他所为?

  但这样的贺牗太不符合平日里的性子了。哪怕是再久远些……

  思绪将要回到先帝当政的时候,一个赘木做的小球滚到他脚下,想来是捶丸的人不小心失手。

  远远地有人走近,盛鸿祯弯腰把木球捡起来,对梁明远道:“这事你莫要管,将心力放在户部即可,提防顾党的人挖了什么坑等你。”

  两方博弈胜负未可知,盛鸿祯不欲学生卷进来。他主掌中书省,若出了事,想要护学生也多有桎梏。

  说话间,那人已经走近,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感叹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要球的正是今年春闱的副考官张轶。盛鸿祯打眼看去,发现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学生也曾打过照面。

  刘望面上颇为尴尬,仓促行了拱手礼,竟连客套话也未说。

  夺了小皇帝想留给盛鸿祯的考官一职,再加上众多学子行卷,张轶如身在云端,早忘却了自己几斤几两,真的才学过人般。这会儿见了盛鸿祯,态度颇有傲慢。

  “竟是巧了,盛相也来此踏春?”

  木球在手里转上几圈,未待对方伸手,盛鸿祯就扔在地上。见张轶神情一僵,他不觉有异应道:“这么多人都在踏春,可见巧的不止盛某。”

  掉在地上的木球压弯了刚长出来的青草,张轶是断不可能屈身去捡的,只能刘望做这个弯腰之人了。

  梁明远目光落在刘望的脊背上,轻笑闲聊,“听闻你前些日子到我老师面前行卷被拒,眼下这么快就得了张大人青眼,可见你也是个有能耐的。”

  刘望脸色霎时铁青,强行笑道:“大人谬赞。”

  难得的好天气,凭白惹了晦气。盛鸿祯转身要走,被落了颜面的张轶喊住他。

  “盛相公!”

  盛鸿祯莫名回头,还没开口,一直不说话的八哥却不知听了哪个词,登时开了窍般伸着脖子人模人样道:“亲亲盛相公,亲亲盛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