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不惑>第4章 花笺

  刑部大牢里发生的事,贺牗还不知晓。他倒是没说假话,当真约了顾以安赏鸟。

  傍晚的街市上,一头毛驴悠闲地往前走着,驮着个约摸中年模样,手里还提着鸟笼的人。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驴屁股后面还跟着十五六的少年,头发编成数根辫子用带珠的绳儿缠了,绑着朱红的抹额。

  笼中雀不知人情世故,顾自叫的欢。

  贺牗没有筋骨般倚在驴身上,把鸟笼又提高了些,“说些好话来听听。”

  这场面活像放线钓鱼,路过的人十有八九都要好奇张望一番,惊诧穿金戴玉的小郎君受人摆布却也没个脾气。

  闻言,顾以安直盯着金丝雀放好话,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惹的身后的家仆挤眉弄眼怕丢人。

  觉得差不多了,又怕他嘴上没个把门,什么称呼都敢往外吐,贺牗坐直了身子,把鸟笼塞进他怀里,半掀眼皮道:“你就这般出来了,侯爷也不问一声?”

  好不容易求来的宝贝到了手,顾以安小心翼翼抱着,逗了几回雀儿解馋方撇撇嘴,“我爹?他忙着操心七哥的事儿,才不会管我。”

  顾七是嫡子,最受重视。他却不同,偏房小娘生的庶子罢了,在父亲眼里终究上不得台面。只能偶尔仗着幺子的身份才能搏些眼神。

  说到此处,顾以安又好脸面,强制按下失落随口说:“况且就算不为着七哥,爹平日里也是大忙人。”

  贺牗安慰般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顾侯爷身居高位,自然忙些。”

  “嘁。”顾以安不以为然,“公务便也罢了,三天两头往京山跑算个什么事儿。”

  京山顾名思义就在京城,不高不险峻,除了一个败落的前朝道观,其余的便也没了,荒芜的让所到之人顿生苍凉。

  敛下神思,贺牗松了面容,话题一转开始讨要好处来。

  “你看了我的金丝雀,打算拿什么来换?”

  毛驴“哼哧”吐着气,四只蹄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悯河的拱桥。顾以安脑袋瓜子尚算机灵,指着桥下装饰最艳丽的一条花坊,献宝似得凑近了悄声低语。

  “我前些日子得了司姑娘一张花笺。”

  花笺只有巴掌大小,整体浅云色。上面用洒了金粉的墨水写了个“司”字,绘了砑花。只有迎着光亮反射下,才能瞧见纸张上隐隐约约的牡丹卷草纹。

  贺牗两指夹着花笺戏谑道:“好一个精致的砑花笺,我要去你爹那告你在花坊处风流。”

  只是纹样难得便也罢了,纸却是澄心堂的。

  “滑如春冰密如茧”,“触月敲冰滑有余”都是盛赞澄心堂的纸。说是纸如金贵也不为过。

  这样精致的花笺俨然不是寻常人能有,除却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应该只有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司然姑娘拿的出。

  司然姑娘双十年华,只卖艺不卖身。靠着琵琶名冠京城。别说毛都没长齐的顾九了,就是顾侯爷也不是说见就见的。虽说是乐妓,司然姑娘脾性却高的很,遇到欣赏的人了才会留下花笺。

  顾以安闹了个大红脸,难为情的伸手就要夺回花笺,嘴里嘟嘟囔囔。

  “本公子才不是风流之人,这可是靠本事得的。你若是不去便给我。”

  他个子不如贺牗,甚至差上许多。踮起脚尖去够花笺的模样憋屈的怪惹人怜。

  春日的晚风微凉,抚着贺牗散落的几根发丝。他垂眸看顾九急切的神态,笑的平易近人。那张花笺在他指尖,被落日余晖镀了一层金纱。

  夜色悄然降临,云雾蔽月,举目黑漆漆的让人打怵。更夫敲着梆子从墙外路过。蜡烛静悄悄燃着,把站在床前的人身影拉的极长。

  大夫查看脉搏,又抚摸颈部几乎勒进皮肉的伤痕,半晌方摇头叹气。

  杜介脸色煞白,一屁股拍坐在木椅上,僵着脸色问:“当真没救了么?”

  大夫再三摇头道:“大人心里应是早有定数。”

  探不出脉搏,更觉察不到呼吸。人是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刑部尚书拉着他来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属实是白跑一趟。

  待大夫被衙役领着送出门,杜介才欲哭无泪转头,“人在刑部里没了,这如何是好?”

  陛下迟迟不表态,他已看出其中深意。然而大鱼还没上钩,鱼饵却没了。若回禀了陛下……

  想到此处,杜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实在没那个胆子,也羞于说出口。如今只把盛相当做救命稻草。

  整日没能休息,盛鸿祯早就有些疲累。四十的年岁早不复少年时精力旺盛,对倦意便也愈发的敏锐。

  “事情已成定局,多思也无异。”盛鸿祯揉了揉眉宇,慢慢开口,“眼下最重要的当是锁死风声,待明日回禀陛下才是。”

  到了这般田地,谁最想杀了顾七不言而喻。可万事讲究证据,仅凭空口白牙不能服众。只盼那杀了顾七的狱卒能吐个干净,莫要是个硬茬。

  花坊灯笼初上,因着闲步而来的富家子弟渐渐热闹起来。饮酒奏乐声夹杂着落在悯河上惊扰了映在河里的浮光。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外面越热闹越衬得二楼的雅间内有些寂寥。一曲终了,司然掌心轻放于弦上,略微垂首掩去大半面容。头上的坠珠流苏在发髻间颤微微晃动。

  她生的闭月羞花好样貌,浅青的交领上衣配着红罗裙。十分明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孤寂意味。

  贺牗双眸未睁,手里转着个酒杯,还沉浸在绕梁余音里。过了片刻才说:“捣练子。啧,这曲儿太愁闷了。”

  “可是贺大人听的入神。”

  司然抱着琵琶,忽地展了笑颜。

  寻常人对她的花笺都是难求一张,更何况是笑容。虽然零落风尘,但她并不想过的卑微。

  酒杯被转了个圈随意扔在桌上。贺牗食指轻点桌案上的花笺,俯身凑近了些。

  “我倒是更想知道那顾以安十五六的年岁怎得入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