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屋内扶暮雨松了口气。何霖也松了口气,刚想爬起来,忘了自己在树上,“扑通”一声,何霖趴在了地上。
“阿霖。”
何霖正摔的浑身发麻,满嘴尘土,一抬头,看见满脸歉疚的扶暮雨。
扶暮雨几步上前扶起他,满是歉意道:“对不住啊阿霖,本以为必饿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能醒来的,就想着让你多睡会再叫你下来。实在是没想到……”
没想到那小兔崽子半天醒不来?还是没想到他会睡的好好的摔下来?
不管是哪种没想到何霖都很不爽,于是他不说话,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语气平淡:“回去?”
扶暮雨无奈:“阿霖。”
何霖扭头就走:“那我先回去了。”
天都蒙蒙亮了!那家伙做这么久美梦不说,还差点困在里面,还害他摔一跤。何霖已经不想着丢不丢人了,他很气,他今天不想看见那小兔崽子。
扶暮雨拉住他:“阿霖你……下唇怎么了?”
何霖这才感觉到疼,舔了一下,一股铁锈味。
“……”梦里疼的受不了咬的。他当然不能这么说,“掉下来摔的。”
“对不起。”这一句无比郑重。
何霖心尖一抖:“为何道歉?”
“你让我喊醒你,我却让你睡到无知觉摔下树。”
何霖也无奈:“不怪你,是我自己睡相不好。况且我也说了‘有事喊我’无事自然不用喊。”
扶暮雨揉了揉额角:“……有事时已经顾不得喊你了。”
“……”何霖知道到他的回合了,“讶异”问道,“怎么了?”
扶暮雨淡声道:“必饿好险没出来。”
何霖现在真的不想看到何必饿,但是做戏总要做全套。于是带着一脸“惊疑不定”跨步走向屋内:“不是说没问题吗?”
真疼啊,何霖摔的很实在,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是一块被“啪叽”掼地上的泥巴了。
忍着想要龇牙咧嘴的冲动,何霖淡定走进屋内,就见真泥人满头凌乱呆坐在床上,一张脸只能看见一双无神的眼睛。
“这是怎么了?”何霖这下是真的惊疑不定了,难道还是出来晚了?被吞了部分意念?
“我先看一下。”扶暮雨也不清楚,他这边刚见何必饿醒来,才松口气就听见外面“扑通”一声,忙着去看外面怎么了,还没来得及检查何必饿有没有事。
岂料扶暮雨的手刚搭在何必饿手腕上,就被何必饿猛地反握住了。
扶暮雨见他眼神终于有了光彩,刚想开口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抱住了。
何必饿紧紧搂着扶暮雨,又哭又笑:“师尊,是师尊!大师兄……师尊……”
扶暮雨片刻失神后很快反应过来,皱眉斥道:“师尊不是好好的在苍下巅!你到底怎么了?”
何霖又心梗了,他到底是该出去还是该问一下?
何必饿被这一斥也回神了,才反应过来还有人在,手足无措放开扶暮雨,嗫嚅道:“我梦见师尊了。”
扶暮雨无奈叹道:“……不是你自己造的梦么,你能不知道梦境里有什么?”
何霖突然反应过来,何必饿造的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除了最后何玲在醉袖危栏醒来那一段是他臆想的,还有一段并未发生过的就是——何玲带他坠入云海。
他自己造的梦他当然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不舍得放开。
何霖感觉胸口堵得发慌。他虽然在梦里是现在的形象,但他并不害怕被何必饿认出来,梦里的人是根据自己的意向展现的,他在梦里的何必饿眼中存在的形象依旧是何玲的形象。
可千不该万不该,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那是梦呢!分明早就觉得不对劲,却还是只在最后关头才知道孰真孰假。
何必饿坐在床上愣愣道:“不是……”
扶暮雨还未出声,何霖觉得自己有必要刷一下存在感好让何必饿冷静些,于是温和开口了:“既然‘噬梦’已经收下,我们就先回去吧。”
扶暮雨点头,拉起何必饿。
何必饿闻言呆愣抬头,看到何霖的时候猛地一震,越过扶暮雨就扑到他面前,紧紧握住他双肩,语气焦急:“你下唇怎么了?”
扶暮雨被他突如其来这一下整的人恍惚了一瞬,看清状况后沉了语气:“必饿,不可无礼。”
何霖双肩被紧紧攥住,并不觉得疼,何必饿紧张又小心翼翼地没有伤到他,仿佛是没有听见身后之人的训斥,定定地看着何霖,等着他的回答。
何霖感觉不管他怎么回答,这孩子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指尖微不可查颤了一下,撇开头闷闷道:“不如问问你大师兄。”
“必饿!”扶暮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却还是不忘替何霖回答,“阿霖不小心磕到的,你到底怎么了?”
现在都还记得替他留面子,何霖感动的想哭,这么好的人居然是他教出来的,真是……可喜可泣。
何必饿眼中的光彩瞬间褪下,神色黯然,看的何霖心肝都在抖。
何必饿放开他,怅然道:“是我多疑。阿霖,对不住。”
何霖努力让自己的声线更平稳:“无妨,我们回去吧。”
何霖回到屋舍先沐浴了才去打坐修炼,就是总是静不下心。第N次尝试失败后,干脆放弃,束发出门。
扶暮雨不在,只剩何必饿在檐下躺椅上发呆。何霖站在门边看了许久,内心翻江倒海之后是一片宁静。跨出一步,何必饿没有反应,何霖微微偏头,认命般笑了笑。
“必饿。”
喊了几声,何必饿木然扭头看他,何霖站到他身边,淡淡问道:“你师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一阵无声,何必饿不说话,何霖也不再问。
半晌,何必饿坐起身,神色柔和起来:“我师尊是很好很好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授业恩师,是我肆意依靠之人。”
“师尊是这世上谁也比不过之人。”
“没有师尊,就没有我。”
“……”何霖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很久,憋出一句,“倘若有一天,你师尊骗了你……”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会。”
何必饿扭头看他,何霖直愣愣地看进他眼底被烈火燎原后的荒芜里。
“不会。”何必饿掷地有声道,“师尊永远不会骗我,不会……不会了。”
何霖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发不出声、说不出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盛夏的空气开始燥热,山间蝉鸣不止。
何霖听见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那若有一天,我骗了你,你当如何?”
“你为何要骗我?”
“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会有很多缘故叫人行不可为之事。”
“既知是不可为,那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做。”
何霖有点气恼:“那若有一天苍下巅不要你师尊了,你待如何?”
这是气话,话刚出口,何霖就后悔了,直想先敲晕何必饿再撞晕自己。
何必饿霍然起身,怒道:“苍下巅怎么会不要师尊?你到底想说什么?!”
苍天!他在干什么?!怎么敢问出口的!
何必饿一摔衣袖,愤然离开。何霖扶住躺椅,欲哭无泪。
愤然离开的脚步声静了几秒,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飘进何霖耳中:“苍下巅之于师尊,远不及师尊于我。”
何霖默了片刻,一掌拍在躺椅上。滚出了屋舍。
日头高照,何霖在林间走了许久,还是没缓过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成为苍下巅的罪人。
何霖上上辈子是短暂又曲折的二十年。挣扎的太厉害,让他觉得平淡安稳就已经是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在那个世界对不起很多人,所以他只想在这里不要对不起身边重要的人。
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他都会尽力做到最好。他本以为,苍下巅的事情已经与他无关,可是他亲自教导的徒弟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已经很贪心了,为了能相处更久,腆着脸跟着他们来。却害得何必饿差点沉溺梦境,再一次揭开他的伤疤。
他没办法说出口,世道人心永远是善变的,他原以为自己能护住他们一辈子,可事实证明不能。苍下巅才是他们的护身符,身为何玲的亲传弟子,即便苍下巅给他们扫地出门,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
所有的身份,都是枷锁。
“枷锁……”何霖靠在树上,兀自喃喃。
蓦地,他低低笑出声,是啊,枷锁。可若不是自己心甘情愿,谁能给谁套上枷锁呢?取舍艰难,不过是都想要罢了。
可他相对于自由平淡,现在看来更想要一些人平安。
何霖拎着一只山鸡闲庭信步踏进小院时,扶暮雨正从屋舍出来。
“阿霖回来了。”
“嗯,今晚加餐,吃山鸡。”何霖提起手中的山鸡晃了晃。
把山鸡捆了扔进竹罩,何霖问扶暮雨:“必饿呢?”
扶暮雨:“在内室,我还没腾出时间和他谈梦境的事。”
何霖笑道:“我今日说错话惹他生气了,我去哄哄去。”
何霖站定在门帘外:“必饿,到时间做饭了。”
何必饿本以为他是来道歉的,结果居然是喊他做饭,更气了:“自己做去。”
“那我做了,你吃吗?”
没有回应,何霖笑道:“那我去做饭,你可一定要吃啊。”
刚转身,身后门帘被掀开,何必饿没好气道:“我不信你,我自己做。”
何霖嘿嘿一笑,让开了路,又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厨房,站在厨房门口看何必饿忙里忙外。想想上一辈子他可没有因为惹人生气了哄过谁,不过那也是因为没人敢和他置气。风水轮流转,从前哄他最多的徒弟也要轮到他来哄了。
“何必饿。”
何必饿依旧没好气:“干什么?”
“对不起。”不该入你梦境扰你心神,不该犹豫不决反而揭你伤疤。
何必饿扭头看他:“什么意思?”
“说了不该说的话,向你道歉。”今日何必饿握着他的肩问他下唇的伤是哪里来的时候,何霖就知道,其实他的徒弟是不介意外在的。所以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在情绪积压到极点的时候都会被紧紧攥住不放。
但他们不介意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万一被认定为夺舍,这在修真界可是能活活拆了他再碎魂的大事。他暂时还没有证据证明自己不是夺舍,可能一辈子也没证据能证明,除了那个破系统,但是谁能信?
所以为了这几个傻徒弟也为了自己,不说最好。
何必饿愣了一下,认真问他:“阿霖,你会为了什么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