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去了趟邺城,邺城百姓一见他,跟见了亲人似的,夹道相迎,真情实意,半点弄虚作假也没。

  有年龄大的老婆婆见了他,还会想起他当年陪坐在田地里掰谷子的日子,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以邺城为中心,将南方能见到的学子见了个遍。

  其实都不用他开口,那些学子们的爹娘长辈们就已经抹泪对着他们儿子说:“当年多亏了中郎将,要不然咱们一家子都得饿死啊!儿子你要知恩图报!”

  庄继北:“……”得,把他要说的话全说了。

  还有学子则是和庄继北闲聊后,发现此人并非铜臭官僚气,是一个十分豁达爽朗的人,经过了温从的半年教习,庄继北文化底蕴也多了些,旁人说诗词,他能跟着应和,旁人说山水,他也能出口成章,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过的壮丽山水也多,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和那些学子们高谈阔论,意气风发。

  这也是温从教他的,温从说:“打铁还得自身硬,当年我能招揽那么多名人志士,不谦虚地讲,我底蕴也不差。左手是面具,右手是文采,就好比伯牙与钟子期,别人听不懂的琴音,我能听懂,同时还能装出和对方一副莫逆之交的模样来,这才是关键所在。”

  庄继北牢记,并学以贯通,只用一月时间,他便将学子们见完了,有交好者,不用他说,对方就已经对他作揖,希望来日京城再聚。

  为了确保学子们能顺利入京科举,庄继北还专门嘱咐了一波兵力,让他们妥善安排学子们的路程,一路护送,好生相待。

  太子没得到的寒门,庄继北得到了。

  那日,整个东宫都能听见太子的暴喝,摔摔砸砸,恨不能手刃了庄继北!

  太子咬牙切齿,冷笑道:“一群寒门子弟,就算以后为官,没家族势力,官位能有多高?不堪重用!”

  一旁的门客有意提及开心事儿,赶忙道:“殿下,您提拔的那位新任吏部侍郎侯荣,此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

  太子抬颚,心中沉了口气,讥笑道:“吏部是本宫的人,天下学子皆要从吏部安排,他庄继北真是打错了主意!”还没高兴两下呢,突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小厮,见了太子哐当跪地,哀声道:“殿下!不好了!有学子聚众闹事,击鼓状告侯家欺压百姓!!”

  下了一场大雨,将闷热吹散了些,庄府依旧没有奴仆,平日若是没人,府里总是静悄悄的,温从有空没空就会将湖水打理一下,之前凋谢的荷花如今都已长得亭亭玉立,远处眺望,粉嫩荡漾。

  庄府很大,这么大的面积就住他们两个人也是浪费,故而他们专门搁置出去一块地方,分给了想来住的人。

  比如养一些私卫死士,由庄继北负责。

  比如分给一些没住处的贫寒有才之士,由温从负责。

  互不干扰,各忙各的。

  庄继北也有门客了,江湖上招募的,不多,就两个,两人嫉恶如仇,一腔热血,听闻庄继北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为民的好官,特来投靠。

  庄继北收拢他们的时候,还沉思了一下。

  万一这两人有天发现自己不是好官,会不会一刀宰了他?

  这日,两人正在回禀京中之事,高高瘦瘦的那个名为钱禄,他道:“侯家是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学子们聚众敲登闻鼓,状告侯家霸占良田,欺压百姓,明言侯家逼得一方土地民不聊生,民愤四起,如今大理寺被迫已经接手暂审了,想来东宫不会轻易让咱们动了侯家的。”

  庄继北淡笑:“当然动不了,民愤算什么,想压也能压下去。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侯家进京别进得那么风光得意。”

  另一个较矮的男子阴沉道:“侯家作恶多端,若是真让侯家人坐到了六部的位置上,可怎么得了。在下愚见,六部之中,吏部必是我们率先要掌控的。”

  庄继北面不改色,看着手中书信,轻声道:“侯荣,小时候和他打过交道,是个没脑子的,不过他家是个有名望的,他既然要当这个吏部侍郎,那就让他当,好好当。”烧掉信件,似笑非笑,“你们暗中盯着点那些学子,闹一闹就得了,别出人命。”

  “是。”

  五日后,太子周旋了各方力量,力保侯家。

  并非太子愚蠢,非要去惹火上身,而是如今不保侯家,日后谁还会信服他。

  侯家可恶,可再可恶也是他要求提拔上来的,如今若是出了问题,就等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难以忍受。

  侯荣进京,还带来了一个人,林瑞之。

  林家经商,家底丰厚,说是大梁第一富商也不为过。

  太子缺银两,有意收服,巧了,林家如今经商最缺的也恰恰就是官家支持,这些年看侯家脸色看够了,好不容易得了太子的青睐,自然一百个愿意。

  不过这也惹恼了侯家。

  侯家进京赴任,还顺带了个林家,若是林家靠自己这层关系和太子接触,那永远都要依靠侯家,屈居于侯家之下,可当林家和太子府能直接接触后,那就和侯家没关系了,甚至以后说不定还会爬到他们头上,侯家人不得利,自然千百个不愿意,奈何这是太子要求的,也只能应下了。

  侯荣和林瑞之早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了,两人都有了儿子,成了一家之主。

  侯荣和童年一样,嚣张跋扈,谁都看不上眼,对林瑞之也多有刻薄,庄继北只是想一想,就猜到了林瑞之和侯荣进京的这条路该有多么不容易了。

  曾经的好友,如今见不得面。

  林瑞之背负了一家子的未来,进京也只是给他送了封书信,话里话外都是不便相见。

  庄继北也能理解,他和太子撕破脸了,林瑞之又是太子叫来的,当然不会与自己见面,故而只暗中让人送了份礼过去,就当给对方驻京的贺礼了。

  贺礼是让温从准备的,也是温从的人送过去的,同时也是温从得到的消息,摇头感慨:“你猜猜最后礼送到了哪里?”

  庄继北好奇:“怎么?”

  “林家驻京,竟然连个府宅也没安排,林家老小被挤在侯荣的府里,单独从东边辟出了院子。”温从抿茶,“也不知是侯荣故意为了这么羞辱林瑞之还是怎样……”

  庄继北一听,当即冷笑,“这么多年了,侯荣那个蠢货还是这么心胸狭窄,故意给林家没脸面。”

  温从敲了敲桌子,“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情绪左右,你再深想。”温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林家若是暂无府宅,自然也不能交友结客,侯家是在限制林家在京城的动向。”

  “嗯,也防止了林家私下和太子会面。”温从微微眯眼,“林家落到太子手里,太可惜了,你要不要试一试?”

  “林瑞之进京,无意和我见面,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没说让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年人,做事儿当然是要有点算计的。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会吗?”

  庄继北低眸,看了过去。

  “把林家逼到一定地步,他们不反也得反,那时你就是林家最大的希望了。怎么逼,那就要从林家的致命处入手,林家经商,商人在乎的是利,挑拨离间,借侯家的手,杀了林家的‘利’,逼得林家不得不弃太子而求于你……”见庄继北面色不善,温从话声止住,“你不想这么做?”

  “不想。”

  “为什么?”

  “我和林瑞之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背信弃义,暗中害他,我做不到。”

  温从挥袍起身,“你看,你之前总是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给你出谋划策,这就是原因。”他拍了拍庄继北的肩膀,像是没有刚刚那回事儿,和颜悦色地笑了下:“吃饭吃饭,饿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继北认真思考了温从的提议,得出结论,他做不到。

  温从没难为他,两人躺在床上,庄继北忽然道:“你是不是有时候会对我很失望啊?”

  温从以为白天的话打击到庄继北的自信心了,笑道:“没有啊,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为人处世。”

  庄继北抓了抓头,他侧过身来,揽住温从,柔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啊?”

  温从疑惑地看着他。

  庄继北道:“这件事儿我想了很久了,还是打算和你说一声,我想从咱们两家收养两个孩子回来。”

  温从眼睛突然睁大,“你想要个孩子??”

  庄继北哎一声:“你别一惊一乍的,前几日我进宫也和长姐说过,长姐是同意的。咱俩总要延续香火,过继两个子嗣过来,一个姓庄一个姓温,你如今教我教的费力,我能看出来,若是再过几年咱们年纪上去了想养个小娃娃也没那个精力了,说不定就只能要来已经五六岁大的孩子,那个年纪了,咱们带回来你教他们跟教我没多大区别,思维已经定型,很难教,也未必亲近我们,所以我想赶紧趁现在腾出时间来找两个奶娃娃回来?”

  温从显然没想过这些大事儿,脑子一时短路,半晌,没说出一句话,他其实想问的是,我们养孩子,以什么身份?但一想,他也是疯魔了,竟然还想要个身份,可能吗,难不成真指望庄继北三媒六聘和自己大婚一场?

  他压下了这个念头,旋即又道:“要不还是再等等吧,我们如今可还要面对太子,分不出心……”

  “还等啊?”庄继北坐起身来,拉了把温从,给对方身后垫了个靠枕,面对面地说,“再过两年,我们都而立年岁了。”

  温从扶额叹道:“养个孩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你得为他负责的,你以为光抱回来就不管了?”

  庄继北道:“谁又说不负责了呢?”

  温从道:“那我问你,若是咱俩败给了太子,孩子交给谁养?”

  “煜宁。”庄继北想也不想就道,“我之前给他提过一嘴,他愿意的。咱俩真要死了,孩子给他,能放心的,他家是书香世家,煜宁性子好,对孩子也不苛刻,他家新妇又是侯府出身,断没有刁难人的劣习,大可放心。”他身子前倾,“我连乳母嬷嬷丫鬟小厮这些都想好了,咱们收养个孩子,也有了正当理由将翠竹等人从永宁府调回来,另外,趁这个空隙,还能在府里以奴仆的身份安排些我们想要的人在身边,一举两得!”

  “……”温从上下扫了眼他,“我听明白了,你不是在和我商量,你是已经决定好了,通知我一声的是吧?”

  庄继北讪笑:“该商量还得商量,这不得你同意嘛。”

  “哦,那我不同意。”

  温从将靠枕扔到外面,躺在床上,棉被蒙住脑袋,任凭庄继北怎么撕扯都不动声,临了,也没有个结论,庄继北丧气地踹了脚被子,睡下了。

  --------------------

  感谢在2023-09-03 23:10:18~2023-09-04 21:1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扑腾的后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