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内,刚刚结了一场宴会。

  往常像是孩子的满月宴都是放在夜晚办,可现下丞相病重,加之据说孩子出生后大病小灾不断,赵煜宁连同夫人进庙里烧香拜佛数次,才堪堪好了些,不好办得太隆重,只寻了些亲眷和至交好友来宴。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大家心知肚明,如今丞相府地位尴尬,就算大办特办了也未必会有多少人来。

  太子有架空皇上的趋势,而丞相之前对太子的不满已经到了破口大骂的地步,两方对峙,其余人等若是此时来参加了丞相府的满月宴,等于站队丞相,得罪了太子。

  他未出门的这么长日子里,温从让他静思,对他说:“想清楚了,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庄继北想来想去,只知道自己要和东宫为敌,可仅仅只是知道而已,他该怎么做?一点思绪也没。

  他问温从,“我该怎么办?”

  “我可以带你向前走,但走哪个方向,要你自己决定。”温从对他说,而后宽慰道:“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会想到的。”

  温从不告诉他,只让他自己想。

  这便顺势来了丞相府。

  “啊呜!”赵煜宁抱着儿子,怀里的小家伙用手抓着上空,咯咯发笑。

  庄继北摇了摇拨浪鼓,小家伙笑声更欢乐了,他挣扎着,像是要抓住庄继北的手,像是要庄继北抱。

  赵煜宁道:“这小子,哭了一个月,天天晚上嚎,也就今儿能给个面子,还笑呢。”

  庄继北接了过来,十分生疏地抱了两下,一旁有奶嬷嬷来教,摆出了一个生硬的姿势,小家伙确实很喜欢庄继北,用手抓着他的脸,明亮的眼睛笑得弯成月牙。

  赵煜宁的夫人道:“常听老一辈人说,孩子若是和谁投缘,那便是有福气,大富大贵之人呢!”

  庄继北失笑:“嫂嫂别取笑我了。”

  孩子小,玩一玩就饿了,闹着要吃奶,被奶嬷嬷带了下去,众人也都散了,庄继北从怀里掏出一块同心锁,道:“回京以后还没来得及清点家当,这是小时候压在我床头的一块金锁,小时候祖母给我求来的,挺管用,就当给孩子的贺礼了。”

  赵煜宁一惊:“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庄继北塞了过去,“啰唆,让你拿你就拿。”

  赵煜宁拿在手里,无奈道:“诶,你现在给我儿子送了这么大的一个礼,以后你有儿子了,我找不出同等的礼怎么办?”他略显苦恼,“我家里的东西也无非就是些金玉瓷器名人字画,和你这个分量完全不一样啊,到时候送不出去,显得我很没规矩似的。”

  “不送都行。”

  “那怎么行,得送的,哎,你是不知道,如今我爹一病,家里大小事儿都是我在管,女客还好,有家中女眷接待,若是男客,迎来送往,我连人家底细都不清楚,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这又不像是咱们小时候能插科混闹,还都得是正经话,累得我一天脑子都昏沉沉的。”

  庄继北乐了,“不错嘛,一家之主了。”

  赵煜宁苦笑道:“如今我又有了个儿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幸福?”

  “什么啊,是压力,大大的压力!”他手托腮,一脸丧气,“我只擅长给别人当儿子,根本就不懂怎么给人当爹……”

  庄继北没忍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大笑道:“练练,练练就会了,一年抱一个,经验都是积攒出来的嘛。”

  “你就打趣我吧。”赵煜宁笑道,“对了,你知道司徒娶了哪家的姑娘吗?”

  庄继北手一顿,蹙眉道:“自打那年春猎后,再没交集,倒是不太清楚。”

  “史家姑娘,说来也巧,你再猜猜史家人和哪家有姻亲?”

  “哪家?”

  “袁家!”赵煜宁解释道,“早些年袁老爷子有个养子名为蒋玉兰,此人成年后,就独自出门开府立户了,之后袁二郎得了官位,那人倒也有志气,从来没攀亲过。”

  庄继北听他扯得那么远,一时还没理清关系,纳闷道:“蒋玉兰?没听过这号人物。”

  “哈哈哈,他哥哥你肯定听过的,就是那个蒋明启。”

  “蒋明启??”

  “这辈分要是再往上算,袁家和蒋家早都相识,袁家老爷子当年一直不得子,便寻了祖上有支系关系的蒋家,抱了孩子过来,也就是蒋玉兰,人虽蒋姓,但却是实实在在袁家人。”

  庄继北啧啧笑:“如今倒是两个殷实顶贵之家了。”

  “呸。那个蒋明启算个什么东西,我不动脑子想,都知道肯定是那小子抢了你的功劳,眼巴巴地进京讨好太子来了。他们蒋家人也是真没出息,早年间能把儿子抱给别人家养,如今又能让蒋明启这个没头没脑的榆木疙瘩进了兵营去装腔作势。那人,我看一眼就恶心。”

  “消消气。”

  “若放在当年,蒋明启这种孙子给我提靴都不配!”赵煜宁冷笑一声,“也就是这些年我安分了,不想惹是非了。”

  庄继北抿口茶,“长大了。”释然一笑。

  “我给你说这些,其实就一个意思,继北,你得提防着点袁家、蒋家还有……司徒家。”他一把握住庄继北的手,言辞诚恳,“我说这话,是有些不仁义不道德,但我是看在咱俩从小长大的份上,兄弟情义上,你也别怪罪我。当初咱们年纪小,只觉得司徒家是败在了太子门客温氏手里,实则不然,是皇上容不得司徒家,这也是我听我父亲说的。司徒家早年间管漕运,颇得信赖,你还记得当初温从说的火药案吗,之后此案我爹也经手查了,正是司徒家沿路贩运的,赚了不少银子,他家和太子府也有关联,太子……”

  话声过半,赵煜宁脸色沉了沉,透窗朝外看了看,见四下安静,才又压低声继续道:“太子这些年明里暗里和外敌有勾结,那些火药八成就是送给敌方的,借司徒家的手,沿水路,南下。”

  庄继北沉了面色:“南下?”

  “太子生母,淑妃娘娘为南疆贡女,太子和南疆从来没割下关系,这些年虽说我们和南疆不和,打来打去,但是个人都能想明白,南疆国力哪能跟我们耗这么多年。”

  “你的意思是,司徒家叛了皇上,投了太子?”庄继北疑惑道。“可当初瑞大哥也的确是被东宫弄成那样的啊。”

  赵煜宁摆摆手,“皇上憎恶背叛,是要司徒家满门的命。太子保住了司徒家满门,只毁了一个司徒瑞,孰轻孰重?这到底是害人还是保人?对外说去,太子对司徒府已经严惩,对皇上说去,太子也有理由为司徒家开解了,那火药案又压成疑案,不了了之,这么多年下来了,当年风声鹤唳的火药案,到今天还有结果吗?没了。司徒家被惩了吗?也没,人照样好好的。”

  庄继北面色微动,愈发觉得自己前半辈子都白活了。

  他看向赵煜宁,重新认识了自己这位老友,刚刚初见面,还觉得对方和以前一样,说笑玩闹打打骂骂,直到对方说了这一番见解,他才意识到,人真的都是会变的,从前最不愿理会朝局的赵煜宁,也能与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是啊,赵煜宁都已经有儿子了。

  上有老下有小。

  正如他自己所说,大大的压力压在肩头,不抗也得抗。

  赵煜宁被庄继北盯得毛骨悚然,抖了抖身子,“喂喂喂!”

  庄继北回过神来,“谢了。”他扔了个桃子过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蒋明启,这人我之后确实要好好‘犒劳’下,但不是现在。至于司徒家,罢了罢了。”

  赵煜宁笑了笑。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庄府温公子请见。”

  赵煜宁立马坐直了,瞪大眼:“庄府、温公子?他什么时候成你们庄府的人了?”

  两人一同走了出去,外面的红绸子绕得人眼花缭乱,丫鬟们都悄悄打量着温从,满目惊艳。

  初冬,寒意渐露,温从站在庭院间,此刻天色已黑,红灯笼挂在上方,灯火柔和,温从那身灰鼠锦的绒褂子被照得一层淡光,洁白的肌肤映着细腻的光轮,添了几分柔和之意,矜贵清雅。

  待庄继北招手叫了声:“这儿呢!”

  温从扭头看来,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晶莹冰霜凝结在黑鸦鸦的睫毛之上,将那双眼衬得水光潋滟。

  不过最吸引人的一定是对方发髻上的那根水簪。

  懂行的都能看出来,那是千金也难得的黑水木,木纹流畅细滑,制成簪子后,华美锐利,仙气十足。

  赵煜宁嘶一声,心中暗道,这怎么人人都混得这么有钱了呢。

  赵煜宁对温从的惧意那是血脉里刻着的,小时候子弟里只有他见过温从的手段,所以知道厉害,这会儿不自觉地朝庄继北身后躲了下,温从见怪不怪,笑笑:“来的匆忙,只带了一份薄礼,还望见谅。”

  赵煜宁看了眼一旁小厮托着的礼盘,应是一幅名人字画,边角的纹路乃是金封,绝非凡品。

  赵煜宁忙道:“多谢温公子了。”他看向庄继北,“您是来接继北走的吧?哈哈我们刚好聊完了。”

  庄继北埋怨道:“你不留我吃饭了?”

  赵煜宁擦把汗,尴尬笑笑。

  庄继北百无聊赖,小厮拿来他的大氅,随意披上,便道:“行,我先走了,有空约。”

  离了丞相府,坐在马车内,温从嗅了嗅,笑道:“奇了,今天倒是没酒味儿。”

  “哪能啊,一身酒味还不把他儿子熏哭了,哎你知道吗,人家小家伙见我一个劲儿地笑呢,笑得可开心了。”庄继北掀开车帘,“去荣喜街。”

  “不回去吗?”

  “去酒楼坐坐,府里静悄悄的,太冷清。”

  下了马车,荣喜街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两边的酒楼也多,一家挨着一家,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没进去,远远地就是一股酒香。

  进了天字号的厢房,淡香袭人,庄继北脱了衣服躺在床上,道:“你还没吃饭吧,你吃,我不吃了。”

  温从也不客气,尝了几口菜,“心情不错?”

  “哪儿看出来的?”

  “这一年来,你从睁眼到闭眼,从天亮到天黑,向来是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的,我说对了吧,散散心是有用的。”

  庄继北轻笑,他揉了揉眼,“把窗子开开,太闷了。”

  温从放下筷子,到了窗边,打开窗户,这个房间的位置绝佳,一眼望尽京城繁华。

  灯火璀璨,人声沸腾,夜晚不似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

  他斜靠在窗边,弯唇笑道:“呀,中郎将就不怕被人看见了,误会你又成了浪荡公子?”

  “要的就是看见。”庄继北嗤笑道,“这不才合了太子的心愿吗?”

  温从知道庄继北是醒悟了,点点头,“太子如今四处派人盯着你,生怕你有半点对他不利的动静,古有卧薪尝胆,隐忍十年而不发,现如今,你虽比不得越王,却要也能做出八九分姿态来。”

  “太子能信吗?”

  “能。”温从淡淡道,“说句不好听的,太子是从来没瞧得上你的。”

  “……”

  温从回眸一笑:“不过也正是这个缘故,所以才方便你行事,骄兵必败,败的一定是他,死的也必须是他。”

  庄继北垂眸,默然:“温从啊,你以前是不是也很瞧不上我,特别讨厌我的那种?”

  温从惊讶:“你才知道吗?”

  “……”庄继北恹恹地,“哦现在知道了。”

  温从靠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将人拽了起来,“你以前,天天和人打架,官宦子弟的恶习你哪个没有,我又不眼瞎,看上你干什么。”

  庄继北憋屈地问:“那之后为什么又看上我了呢?”

  “……眼瞎?”

  “哎你这个人!”庄继北甩开他的手,“为什么呀?”

  说着就挠了过去,温从痒得身子都缩在了一起,笑着求饶,“够了够了我说我说,我看上庄公子貌美如花丰神俊朗,被庄公子的一番赤诚打动了!”

  “骗人!”

  两人在床上翻滚打闹着,温从笑得喘不过气,忙握住了庄继北的手指,哀声:“你这人怎么这么难应付啊。”

  庄继北委屈巴巴地蹭在他胸前,“那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啊。”

  “……有、有钱?”

  “温从!”

  “哎行行行,我想想啊……”温从认真沉思,勾了勾手指,庄继北眼睛一亮,靠了过去,只听温从低声说:“床上功夫好,算不算?”

  他一呆滞,当场尖叫起来,“你又糊弄我!!!”他用被子砸温从,两人裹在了一起,□□渐浓,双目对视时,庄继北气呼呼道:“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觉得我上次、上次表现的不好是不是!”

  温从眨眨眼:“那倒也不至于。”一顿,委婉道,“略显生疏而已。”

  庄继北一噎。

  这不怪他啊。

  人家公子哥从小都有丫鬟在身边解事儿,他是第一次,第一次还是和男的……要是不生疏才有问题吧。

  温从扬首,轻轻咬住他的唇,贴耳私语:“再试试?”

  “那……万一我还没表现好呢?”

  “嗯?”温从柔软的唇紧紧贴在他脸颊上,“我尽量放松?”

  庄继北脸一红。

  两人一边阴阳怪气,一边再次尝试,伴着凉凉夜风,肆意纵情。

  --------------------

  感谢在2023-09-01 21:55:39~2023-09-02 23:4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努力扑腾的后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