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始终没有停下,甚至还在加速,温从一阵头大,驾的一声,速度比庄继北还快,冲了过去,陡然勒马,堵住了庄继北的去路,骂道:“你这个死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庄继北道:“谁让你追来的?我让你来了?谁让你管我?我让你管我了?!你让开!”

  温从下马恨不能扬起马鞭抽死这个发疯的傻子,他压下一口气,“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你自己有点分寸,再折腾下去谁都不好收场。”

  “收场?我在乎一个收场?让他有本事派兵把我抓回去,反正我不是庄家人了!”

  “你先下马。”

  “我不下,我就不下,你让不让开,你不让开我冲过去了!”

  “你试试?”温从就站在庄继北面前,马蹄扬起,落下,不死也伤,庄继北也就是嘴上能耐,实际上立马抓住了缰绳,抿紧唇,愤恨道:“你到底帮谁啊?!”

  “……”

  这么多年了,还能听见这么童真的问题,也是耳目一新。

  温从好笑地摇头,好声好气地抓住了庄继北的手,将人朝下拽了拽,“我帮你,当然帮你,我不帮你我追过来干什么?”

  “我不会再和他见面了,最好以后都不要见面了,他活成了我讨厌的那种人,我讨厌他。”

  “因为一点心机手段就讨厌?”

  “一点?!”庄继北忍声低吼,“因为他的决定死了多少人!”

  “所以呢?”温从盯着庄继北,“如果因为这个你和你父亲有了隔阂,那庄继北,你是不是更厌恶的人其实是我?”

  庄继北一怔,语无伦次:“你不要把问题往你身上引啊,我又没说你。”

  “死在我手下的人也不少,你的一腔热血满心正义,我比不过,所以你更应该厌恶的人是我。”

  温从垂眸,松开了抓住缰绳的手,转身,留下一地黯淡,庄继北的脑子暂时还没缓过来,怎么矛头突然就指向了温从呢。

  见温从越走越远,他赶忙下马,追了上去,抓住温从的手,被对方甩开,又抓一次,又被甩开,庄继北求饶道:“我没那个意思啊!”

  见温从不理他,又朝前追去,堵住温从的路,对方就那么低垂着脑袋,恹恹的,他将人的脸用手托了起来,不可思议:“你脑子是怎么长的啊?我要是讨厌你,我早都不理你了,我干嘛还要一直跟在你身边?”

  温从晃了下脑袋,躲开庄继北的手,庄继北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我对你没意见,我知道,你如果不狠辣点,你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

  温从轻飘飘地哦一声:“那又能怎样呢,那我也是坏人,我害了那么多人,我该死。”

  庄继北道:“我管你是坏人好人呢,我觉得你挺好就对了。”

  温从歪头,问道:“那你父亲呢,他做错了什么,他也是要自保才那么做的,他也是为了你们一家子才卷入漩涡的,你觉得他是好人坏人?”

  庄继北哑住,别过头去,“他……”

  温从点点头:“看,你还是觉得我们这种人都是十恶不赦的,那你找你的岳二公子吧,他多好,光风霁月,一尘不染,就是你要的那种又干净又纯粹的,反正他给你夹菜你也喜欢,他遇了危险你也第一个救,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低贱如尘埃哪里比得过……”

  庄继北一把拥住温从,温从话声一顿,挑了挑眉,只听庄继北道:“温从。”

  温从拉长尾音:“嗯?”

  “别翻旧账。”

  “哦。”

  “求你。”

  “呵。”

  “走,咱们回去。”

  温从站在原地不动弹,若有所思,“我不提到岳二公子,你也不会走,果然还是岳二公子管用,是该回去,行,我们快回去吧,我去谢谢岳二公子,免了一场闹剧。”

  “……”

  “你瞪我干什么?”

  “温从!”

  “啧,庄公子果真骁勇,只在我面前骁勇了,在岳二公子面前就是庄哥哥了,是吧,庄哥哥?”

  “……”

  “庄哥哥?”

  “你!你闭嘴!你再说,你再说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你能怎样?”

  “我就堵住你的嘴了啊!”

  “好大的威风啊,你……唔!”

  温从突然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庄继北竟直接亲了过来,唇贴唇,他刚要开口骂,庄继北正好趁这个空隙侵略而来。

  吻很短暂,刚刚吻上,唇齿相依,后方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陈东喊道:“中郎将!”

  然后忽然一阵疾刹,震惊错愕迷茫彷徨,看呆了,马蹄一个抖动,常年马背上厮杀的中护军,竟然被摔下了马,想出声,嗓子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庄继北松开温从,朝陈东走来后,陈东才结结巴巴:“我……你……你们……”

  直到回到驻军营地,三人都还处在失神状态中。

  最受震撼的一定是陈东,几次想开口,都在庄继北和温从的两道凉飕飕的视线下,硬生生压了回去,无比煎熬地想着,要不要将这事儿给庄大人说。

  庄继北和温从可能是小时候亲惯了,两人都在自我安慰,对方不会当真的,毕竟他们几年前也这么做过。

  陈东脸颊烧红,羞涩到捂脸,最后连庄大人都不见了,转身就走,恨不能装瞎。

  庄继北:“……他没事儿吧?他不会把自己逼疯了吧?”

  温从静默一刻,“不久前中护军也这么问过你。”

  “啊?”

  “他也怕你变成了疯子。”

  “?”

  “我以为你不会疯的。”温从幽怨地盯着他,“结果你真疯了。”说完,转身就走。

  庄继北和庄父开始了冷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怨恨自己的父亲,反正先怨恨了再说。

  庄父对庄继北倒还好,早上问一声,晚上叫一声,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小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比起以前好的一点是,以前他和庄继北吵架了,一冷战,他们俩还没怎样呢,他的老母亲就先受不了,第一个去劝和,生怕自己的好孙子吃了亏,如今不会了,庄继北孤身一人,只能自己去想开……“您怎么就觉得他是孤身一人的?”陈军小心翼翼,适时开口,“说不定中郎将有人陪着呢?”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庄父摸不着头脑,惊讶地看向陈东,“你想说什么?”

  “是啊,你想说什么?”庄继北大步走来,坐在了下首位置,上下扫了眼陈东。

  陈东想了想,还是先闭嘴,庄继北挥了挥袍子,淡淡道:“今年的祭礼,我不和你一起去了。”

  庄父沉色:“庄继北!这可是你母亲的祭礼!”

  庄继北道:“我不跟你去,我自己去,你先去,我后去,我们不要见面,不要一起出行了。”

  庄父愣住,摔了杯盏,“我是不是太久没教训你了?!”

  庄继北站起身,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大了,你打不了我了,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要么你答应我,你以后再也不那样做,改邪归正,要么咱俩以后都不用见面了,哪怕拜见长姐,也是你先去,我后来。”

  庄父怒极反笑:“你!好样的!你好样的!”

  陈东赶忙拦住庄父,给庄继北使了使眼色,庄继北满不在乎,陈东忽然做了个嘴型,庄继北一定,咬咬牙,指了指他,恨恨地出去了,出去以后,迎面就是温从,气急败坏道:“他竟然敢威胁我!威胁我!”

  刚刚陈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不走我就将你和温从的事情全盘托出了。

  尚且站在道德上风的庄继北果断退缩,要是他爹知道了,局势立马就要逆转了,那就不是冷战了,是绝战!

  庄继北的母亲是永宁府嫡小姐,原名赵蕴容,性情温婉,当年还在京城闺阁中时,求亲的人能把永宁府门槛踏破,可她偏偏对那些人都不中意,只看上了还是个小官的庄父,下嫁于庄家。

  头三年生了长女庄苑南,隔了两年去济州会见其外祖的时候,先遇匪徒,后遇雪崩,生下了幼子庄继北便撒手人寰了。

  那年的庄父一度情绪失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崩溃痛哭。

  而后风水先生说先夫人是路遇不测而殒命,算其八字,并不适合移棺,建议就在济州下葬,为此,庄父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在济州安葬了夫人,而襄州的祠堂,则只空空摆放了斜角对望的灵牌。

  当初庄继北来济州的时候,就想过要去祭拜母亲,可奈何他不知道地方啊。小时候家里人忌讳,怕他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都是让他在襄州祭奠,父亲他们则来济州,自己一次也没来过,就算哪次偷偷藏到车子里,哭着闹着想跟来,也会被人赶下去。

  如今在济州,还是他第一次来祭奠,心底颇为触动。

  他想,他母亲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又美又温柔,也一定是最好的母亲,小时候他时常缠着长姐问母亲是怎样的,长姐说母亲不似平常女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母亲经常带她出去玩,游山玩水,哪里热闹去哪里。

  父亲也说过,母亲明媚开朗,眼界极广,非寻常女子可比拟。

  这也是为什么庄继北小时候,长姐被教养得温婉贤淑,而自己却成了个天天往外跑的疯孩子,因为他要像他的母亲一样!既然没见过您,那我就变成另一个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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