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会于七天后结束。

  庄苑南也将于七天后进宫。

  庄继北不知道如何阻拦,想到了一个人,人人都说那个人多智近妖,他肯定有办法!

  他去找了温从。

  温从也得到了消息,早就料到了庄继北会来找他,但当庄继北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还是有几分惊讶的。

  该苦笑于庄继北真是信任他,还是感慨于庄继北心智过于单纯。

  温从脚上有伤,坐在床上,见庄继北就坐在桌旁的凳子上,红着眼睛,好似被欺负的有多惨,一阵头痛,最终还是心软了些,扔了个帕子过去,怅然:“你要不先控制下情绪?”

  庄继北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温从道:“不让你姐姐进宫的办法?”

  庄继北忙点头。

  “有。”温从望着他,“但百害而无一利。”

  见庄继北眼睛又红了,温从忍不住了,踉跄下床,捡起地上的帕子,不似往常的冷漠,替对方擦了擦眼泪,“你姐姐说的没错,你们家还有谁能靠得住?除了你姐姐,没人了。庄大人一旦从那个官位上下来想隐退,庄继北,你知道要面临的是什么吗?”

  “……什么?”

  “面临的是,他入朝多年争锋相对的政敌就能轻轻松松让再无支柱的庄家,顷刻间,覆灭。”温从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也没想到自己要有一天给人去讲权谋之道,“你想说你可以去从军,你去立功,你去成为下一个庄大人?太天真了。”

  庄继北脸色一白。

  “这世上万物哪有那么容易?你可了解你父亲当年为什么能成为皇上之心腹?那是因为当年皇上的皇位坐得极其不安稳,你父亲一手扶持,才得此地位。天时地利人和,你父亲全占了。”温从缓缓倒了杯水,推到庄继北手边,“可你呢,再怎么闯荡,普普通通一身军功,就想比肩你父亲如今的地位,可能吗?”

  “照你这么说我直接什么都别干了混吃等死最好?”

  “……”

  温从被气笑了,连点三下头。

  他鲜少给人把话掰碎了讲,哪怕是遇上祁王,说一遍,听懂了万事大吉,听不懂他也不再费口舌。

  但见庄继北死活不开窍却眸色诚挚的样子,便又讲得更深了些。

  温从问:“你觉得你父亲如今的地位如何?”

  庄继北答:“很高。”

  “不错,连丞相大人都要避其锋芒。你父亲如今在外平叛,可号令三军,你可知其意?”

  庄继北摇摇头。

  “如若你是皇帝,你手下唯有一将 ,此将功高震主,又在军中极具威望,且如今还有军权兵权,你会怎么想?”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明晃晃地告诉庄继北他们家如今的现状,庄继北不是傻子,顺着思路一深思,顿时汗毛竖立,他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温从起身,按住他的肩膀,重新让人坐下,道:“所以你姐姐入宫,不仅仅是为了你们庄家的未来着想,更是为了如今的现况选出的最上策。”

  “人质……”

  “……倒也不至于如此偏激。”温从思考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制衡之术。”

  庄继北听了一串串,没让自己脑袋清晰,反而更加混乱了。

  温从回到床上,“所以说,对你而言,你若是急于立功,急于和你父亲并肩,也未必是好事,皇上已经足够忌惮你父亲了,所以拿你姐姐入宫来制衡,等你和你父亲一样了,反倒物极必反,让鼎盛中的庄家变得岌岌可危。”

  庄继北听完后,既有豁然开朗之情,也有更加茫然之感。

  他忙倒了杯茶,捧着敬着端了过去,送到温从手里后,直接朝床上钻,钻进温从被子里,抱住对方,将头闷在他怀里,小声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啊。”

  明明他们一样大,却感觉温从比他多活了半辈子似的。

  之前总听人说温从心机深沉,他也觉得心机深沉多为贬义,可如今一想,心机深哪里是坏事,他要是能学得温从一半的心机,也不至于在这里煎熬了。

  温从用膝盖顶了顶他,“下去。”

  庄继北压根不听,拨弄两下,脱了鞋子,钻到了温从的左边,床的最里面,拉来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温从嘶一声:“庄继北!”

  “在在在,不要老叫我了,我烦着呢。”

  “你下去。”

  “我不。”

  “你下不下去?我踹你了啊。”

  “你踹啊,你能踹得动就踹。”

  温从推了把他,“你再不起来我叫人了。”

  这里可是祁王府,他是偷偷进来的,可不能被发现了。庄继北惊醒,忙捂住温从的嘴,软软地撒娇:“温公子,你心疼心疼我,我已经这么不如意了,让我在你这里睡个踏实觉。”

  水波潋滟的眼,楚楚可怜的神情,略显无助的姿态。

  这种模样也不知还对谁这么做过……温从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无名之火,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去柳南风,那边想心疼你的人可多着呢。”

  庄继北咋呼地叫了两声,“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啊,我不说了我在那边什么都没干,总吃他们的醋做什么。”

  尾音刚落,两人同时愣住,温从耳朵逐渐变红,庄继北则说完话牙齿就咬到了舌头,心知后面那句话唐突了,立马闭嘴,藏进被子里,蒙住头,等温从捏了他一把,才嗷嗷叫:“我错了我错了,我笨嘴拙舌,我错了!”

  两人闹腾了很久,久到庄继北真的在这边闹累了,直接睡着了。

  温从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这般心大,就这么直接睡了,也不怕旁人害了他?

  也不知哪里养成的坏毛病,睡了觉,还攀着他的手指啃,一边吸吮一边嘟囔,若是他将手收了回来,对方立马哼唧着仿佛要哭闹,无奈下,他又让庄继北抓住了他的手,抱在怀里。

  帘子垂下,轻暖薄纱,外面的光被遮挡住,床内昏暗。

  温从本无意白天入睡,可在庄继北的缠绵磋磨下,也有了几分困意,沉沉睡下了。

  待他醒来时,庄继北的腿早已搭在了他的身上,手臂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连那张脸都是紧挨着他的侧脸的。

  温从终于受不了了,不过不是因为行为受不了,是因为那一身热汗,“热死了!”这才一把推开了庄继北。

  春猎结束。

  庄苑南册封的那天,可谓烈火烹油,花团锦簇,好一个名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

  庄父不在,迎来送往的礼节都由庄继北接手了。

  每见一个人,每听一句恭贺的话,都像是在往他心里扎刀子。

  他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并不漂亮的面具。

  明明心底千万个不愿意,明明已有千万苦楚,却强忍下,还要对外笑语晏晏,好似无事发生。

  所谓的荣宠,不过一时长短,曾经引以为傲的身份,转瞬之间,却成了他最大的枷锁。

  众人一齐跪拜于贤妃娘娘,庄苑南一改往日之风貌,不再是未出阁女儿家的娇柔,一身华贵的金色礼服,头上佩戴着尊贵无比的凤冠,面容姣好,似水温柔,不过那凌厉的眼眸却并非不谙世事,颇有宠妃之态的威严。

  自登基以来,皇帝一直未曾立后,选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真正能选进宫的并不多。

  如果不是早听温从给自己分析过,看着皇上那颇为柔和的眼神,恐怕连他也要以为皇帝是真喜欢他姐姐了,以至于皇后才能佩戴的凤冠穿戴的金衫都毫不吝啬地恩赐了下来。

  庄苑南走了以后,偌大的庄府顿时空了。

  空落落冷清清,再无半点人气。

  日日安静,只像一个空有其表的大房子。

  院子里的主人也只有他了,那种孤寂之感,难以言说。

  长姐从宫中送了书信来,他怕长姐担心,也不像小时候一样再将所有事一一铺平陈述,如今只专挑了一些开心的事与她分享。

  长姐日日流水似的赏赐送到庄府,庄继北看着一箱箱金纸封印的赏赐,眼神越发黯淡。

  如果说他的未来是要靠旁人豁得出去才能安稳,那不如不要。

  庄继北把自己在房中关了十天。

  这十天,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的学业,想到了自己的仕途,想到了自己未来是否会娶妻生子,想到了这偌大的庄府在很久以后何去何从,还想到了自己是否有能力给父亲养老,自己又能否在长姐宫中有难时鼎力相助。

  赵煜宁来找他出去玩,说是上次围猎没尽兴,庄继北本不想去,但赵煜宁磨蹭了他两下,翠竹又在一旁起哄:“少爷出去散散心吧。”便也去了。

  出去后,交谈之间,他才知道,为何赵煜宁可以这么潇洒。

  丞相府赵家支系颇多,便是赵煜宁这一脉势弱了,也自有别的旁支能撑起来,况且赵煜宁姐妹众多,其姐们皆是嫁到了鼎盛殷实的清流之家,不愁未来。

  赵煜宁也想得开:“我累死累活半辈子也不可能坐到三品以上的位置,况且官场的争斗我也实在没兴趣,还不如自在点,等我爹给我安排个小官,银米富足,够我挥霍一生,足矣。”

  庄继北一笑。

  赵煜宁骑着马,放慢了速度,反问:“那你呢?”

  庄继北沉默了。

  心底虽有了主意,却不想这么早的公之于众。

  只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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