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脚步一顿,朝上看去,见到是庄继北后,立马扭过身去。

  庄继北从树上跳下来,“你怎么一见我就躲,你别走啊!”

  他追了上去,温从对那个小和尚道:“我自行前往,麻烦您了。”

  庄继北问:“你一人前来?”

  温从未答,直直朝前方的殿里去了,进了殿内,面容漠然,跪拜良久,上香,庄继北站在外面,心中好奇温从这是给谁上香呢,待看见灵位后,才知道,是温伯父。

  温从的祭奠和旁人完全不同,旁人至少会带个祭礼,至少会待半天时间,温从仅仅是跪拜后上个香就起身了,一副走形式的样子。

  庄继北沉默片刻,在温从起身后,迈入殿内,并未下跪,只是举香拜了一拜,然后道:“温伯父,我是继北,来看您了。”

  温从一怔。

  庄继北上香后,见温从还站在那边,失神地盯着他,庄继北抿唇:“干嘛?我不能上香吗?温伯父未必会忘了我吧。”

  两人出了殿才敢大声说话,温从道:“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庄继北道:“为什么没必要,小时候温伯父对我很好呀,我又不是因为你才拜的。”

  温从面色清淡:“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对你好?”

  庄继北笑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对我不好?小时候他对我可比对你都好呢。”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温从止步,几乎是讥笑的语气,“他不是对你好也不是对我好,他只是对名与利好。”

  庄继北听出了温从语气里的恨意,有些吃惊,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人对自己过世的父亲能充满如此怨恨。

  许是温从心情不大好,庄继北的话也谨慎了些,他只跟在温从身后,跟了一段路,寒风刮来时,见温从穿得好薄,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温从,别人大冬天都穿的是棉袄,只有温从穿着一身薄衣,冻得小脸发白,小时候他给温从送衣物,温从也不穿,说是他父亲为了让他锻炼,先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庄继北忽然拉住温从的手,温从身子一僵,忙要抽回,却被庄继北握得死紧。

  庄继北问:“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了一件单衣吗,你手冰凉冰凉的。”

  温从低喝:“管你什么事儿,松手!”

  “路上这么滑,我扶你一把,你慌什么,怕人看见啊?”庄继北四处瞧了瞧,嬉皮笑脸,“你越要我松开,我就越不松开。”

  温从一面对庄继北这种无赖就没办法,他想踢一脚,但庄继北又躲得快,反倒让他身子倾斜,险些滑落,还幸得庄继北将他腰身扶住,这才站稳,

  “看吧,我就说你会滑倒的。”庄继北笑了笑。

  雨后青苔,着实难行,温从想到了什么,玩味一笑:“你这么清楚会在这里滑到,该不会是你之前滑倒过了吧?”

  庄继北表情讪讪的,“你烦死了。”

  过了青苔,温从快速收回手,又是那么一副清冷模样,好似他是什么妖魔鬼怪,离他远远。

  庄继北不甘心,靠近了几分,温从又避开几步,一来一回,退无可退,温从终于泄气似地摇头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句不想干什么被庄继北压在嗓子眼,他知道,自己要真这么说了,大概率温从会直接挥袖走人,想了又想,才道:“你在书院从来不理我。”

  “我为什么要理你?”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整日愿意和那些满口酸臭繁文缛节的人说话,都不和我说话。”

  温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庄小少爷,您所谓的满口酸臭,所谓的繁文缛节,正是国子监所需要的人才,你所鄙夷的官宦仕途,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未来。你瞧不上,我可瞧得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些只知道诵读经文的学子,但庄继北,你若是真的长大了,你就该知道,日后,只有他们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栋梁之材,而你……”

  庄继北愣住,从未被人如此打压过,他气急败坏:“我?我怎么了?!就非要所有人和你们一样机关算尽才是好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不就是想笼络……”

  温从眸光一闪,完全没料到庄继北这个傻子会直接将这种话直白地说出口,一时情急,立马上前用手捂住了庄继北的嘴,微怒道:“你是不是想死?!”

  庄继北被捂住嘴,只能不甘心地支吾两声,他反咬住温从的手指,温从吃痛地低嗔,当真是恼怒了,连风度都维持不住了,冷笑一声:“你再这么口无遮拦,早晚要死!”

  庄继北蹭在他面前,“怎么死?被谁弄死?被你么?啧,那温大人,你可一定要饶了我,良宵共枕,我们也算是一对儿野鸳鸯,就这么白白让我死了……唔唔唔!”

  温从又一次捂住了他的嘴,脸颊烧红,极尽忍耐,吼道:“庄继北!你乱说些什么?!”

  庄继北:“唔唔唔!”

  温从咬牙切齿:“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这里踹下去了,你现在就可以死,摔死!”

  庄继北一顿,“呜呜呜呜呜呜……”

  他好似委屈的要哭,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温从以为他知错了,松开了手,谁知刚一松开,就见庄继北左蹦右跳地朝远处大喊大笑道:“啊啊啊杀人啦!要命啦!有人要谋杀亲夫啦!!!”

  “庄继北!!!”

  新年刚一开春,庄府上下就纷纷道喜,提前预备上了准备订婚的俗礼。

  两家长辈见了面,喜笑颜开,十分隆重的将订婚大礼办了,又敲定了成婚的日子,就在今年的秋日。

  订婚结束时,庄父都要回家中了,四处寻找庄继北,结果一看,庄继北竟然在司徒惟的卧房里面正玩着呢,和司徒惟滚在一张床上,笑得前仰后合,怎么叫也叫不回去。

  司徒家的人一看,笑道:“就让继北在我们家里住一晚吧,无妨的。”

  自打这天后,庄继北和司徒惟的关系是更上一层楼,之前只是同窗是好友,如今好了,还成了亲家。

  赵煜宁和庄继北日日胡混在司徒家,那叫一个潇洒自在。

  他们若是在自己家中,碍着家中就他们一个男孩子,颇受重视自然也颇受管教,但司徒家不一样,支系繁茂,男儿颇多,司徒惟年纪又是子弟里最小的,平日家里也不太管他,自由自在,浪荡惯了。

  他们最喜欢窝在司徒惟的那个小院子里,摆上新鲜的瓜果,叫上几个伶人戏子,在前面的台子上唱戏。

  又或者搬来一口偌大的水缸,玩叶子戏、锤丸和蹴鞠,怎么开心怎么来。

  戏子唱完一曲,庄继北若觉得不错,便会随手赏一把金瓜子,这一把金瓜子,让下人们瞠目结舌,连带司徒家的人都连连劝道:“他们身份卑贱,哪里用得了这些赏赐,下次可千万别了。”

  司徒惟道:“你家里果真如此豪奢,金瓜子,便是我几年领的赏钱都得不了一把呢,你倒好,直接赏给了戏子。”

  庄继北挑眉:“喜欢呀?喜欢求我,求我我也给你一把。”

  司徒惟道:“呸!”

  庄继北笑道:“我如今啊,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赏了就赏了,图他们给小爷我再唱点好听的。”

  纨绔子弟的模样算是坐实了,怕是没多久京城里的人就都要知道,庄府的那位小少爷,赏人都是砸金子的。

  哪怕是当年最张狂的赵煜宁都没能耐这么做,庄继北却能。

  三人正在院子里玩着,外面的司徒瑞回来了,见他们也在,笑道:“快过来,给你们寻了个好东西。”

  司徒惟忙跑了过去,“什么?!”

  赵煜宁哈哈大笑:“瑞大哥自打定亲后,真是越来越气阔了!”

  司徒瑞笑道:“我什么时候对你们不大方了。来看看,这可是从兖州新得的湖笔,乃是大家徐文冲先生亲自制作的,千金不换,绝佳!上好!三年了,总共才得了不到五支,据说给宫里进献了三支,剩下两支就都在这儿了。”

  庄继北原本是刚要走过来,想看看是个什么好玩意,一听是毛笔,很快就丧失了兴趣。

  他对笔提不上丝毫兴趣,这东西,别说千金不换了,白给他他都不乐意要。

  司徒惟道:“总共就两支啊?我们三个人,怎么分呢。”

  司徒瑞瞪眼他:“又没说给你,你看看你那一手字,丑死了,还想要笔?先把你的字练出来了,我再给你!”

  司徒惟哀怨嚎叫,眼睁睁地看着两支骨色极佳的笔落到了赵煜宁和庄继北手里,语气酸酸,暗自嘀咕:“哼,搞得像是他们的字能写多好似的……”

  待司徒瑞走后,庄继北道:“你要喜欢,你拿走吧,我不用。”

  司徒惟道:“真的?”

  庄继北道:“真的。”

  那两人是个按耐不住的,立马就想去院子外另辟的那间书房里试试笔墨,两人一同跑走了,庄继北去了侧房中,因为庄继北时常来司徒府,这间侧房已经默认是给他住着了。

  庄继北斜斜躺靠在窗边,感受着徐徐微风,心中盘算自己是不是应该赶在秋猎前给自己备一把好弓箭?还得一匹良驹!

  正想着,突然一阵暗香浮来,味道实在甜腻,庄继北皱起眉头,只见一个妙曼的身影缓缓入内,是个娇俏的丫头,大白天的,只穿了几层轻柔纱衣,透过红色纱衣,雪白的肌肤清晰可见,庄继北一愣,茫然道:“我没叫人进来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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