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谢致予有时候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距离一万三千公里,来回机票折合人民币六万多,时差十三小时,一边白天一边黑夜,白天黑夜之间的唯一联系是网线。

  网线。

  谢致予打开手机,发现上一次消息终止在24小时前。

  经历了将近三个小时的社团聚餐终于在夹不到菜和玩两个小时的微信小程序游戏的双重尴尬中结束了。

  瘫着一张脸从饭店出来,副社长走在他旁边:“你也是建筑系的是吧?”

  他点了点头,开始后悔冲动之下加入了天文社。

  副社长见他不说话,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瞅了他几眼,感慨这哥们竟然一点也不土,又高又帅,在社内一帮大老粗直男中鹤立鸡群。

  近一年,谢致予又长高了,四舍五入能有187,身材比例好,腿长肩宽身板正,随便套件短袖运动裤在气质的加持下都显得很帅。

  而且这小子竟然不黑!

  副社长难以置信,眼睛往旁边瞟了下,分明大一那群小子在军训的洗礼下黑成碳了!

  谢致予白得像是没参加过军训似的。

  “最近开学感觉怎么样?”他问。

  谢致予其实黑了,刚结束军训那会儿他比碳好点儿但是也黑,后边没一个星期又白回来了:“感觉,还行。”

  副社长哦了一声,聊不下去了。

  谢致予心情不是特别好,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无聊生硬又尴尬的社团破冰闹的。

  进入大学之初他并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想法,虽然晚上路过教学楼会被无数热情的学长学姐拉住,用放绿光的狼性眼睛看着他。甚至于,校礼模队的一群漂亮学姐出来拦他,是真漂亮那种,身段气质优雅,从妆容到头发丝都精致美丽得无可撼动,没一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

  漂亮学姐很热情:“欸学弟,是学弟吗?大一的吗?学弟先别急着走啊。学弟气质真好,要不要加入我们校礼模,里面有很多漂亮学姐哦~”

  谢致予在众目睽睽之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参加社团。”

  接着在其他大一羡慕的注视中硬生生走开了,表情都没变过。

  在场大一:单走一个6。

  加入天文社是因为他突然想起周绪起带他去香格里拉看的那场流星雨。

  很想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

  周绪起最近有一件事,他做part-timer的咖啡店老板问他想不想入股。

  可能是看他有潜力也可能是想找个冤大头分担开店成本。

  在咖啡店做parttimer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对于盈亏和客流他有一定的认知——确实具备潜力。

  不得不说,周绪起有点心动。

  但摆在他面前的现实问题是他没有入股的资金。

  他现在基本能养活自己,连回国的机票都在一点点攒,哪里能拿出额外的大笔钱去入股。

  教授正在讲课,桌面的本子写了几行潦草的英文,字形流畅连贯。

  周绪起小小地走了下神。

  说到回国,好想小孤僻啊。

  酒吧第一天开业,人流量大,氛围灯偏天青色中间交杂着几个小的白色亮灯,营造出清吧的感觉。

  谢致予正诧异,裴柳打了个响指,招来个人。

  尚且能看清的酒吧内部瞬间暗了下来,红红紫紫的昏暗氛围灯四处扫射,人群欢呼舞动,暧昧混乱横生。

  “小裴姐。”谢致予叫了声。

  黑色短发的酷姐看到他,招了招手:“小予来了啊。”

  裴柳密室逃脱的生意做了一段时间有些腻了,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发展新生意,但听说谢致予考上的是她曾经想考却连门槛儿都摸不到的国内top3,一个刺激之下,经朋友介绍,在当初梦想大学对面的街上盘了家店,开了这间酒吧。

  在对街开间酒吧看看青葱靓丽的985大学生们,也算是圆梦了。

  拿了杯酒往男生跟前一推:“来,姐姐奖励你的。”

  裴柳将散落的短发别到耳后,露出耳骨上的银色耳钉,有两个,一大一小。

  谢致予多看了一眼。

  “欸裴柳,哪儿来的帅哥啊?”一个穿着修身短裙的女人走了过来,“欸?长得有点小,是弟弟啊?”

  谢致予手指拢着酒杯,抬头看了她一眼。

  “弟弟,给个微信呗。”

  裴柳知道她的做派,指了指说:“人家19。”

  女人哇了声,又看了看他:“大学生?对面的?”

  谢致予不知道说什么,点了点头。

  女人一屁股坐过来:“高学历啊!就是年纪小了点。”

  裴柳抱胸看着她冷笑:“你不是还问过高中生吗?怎么,大学生也嫌年纪小啊?”

  “我什么时候——”女人想了想,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去年还是前年在派出所见到的那个高中生弟弟。”

  “超帅啊,笑起来放电的,”她接着说,“你当时硬拉我走,我的菜我问人要个微信不行吗?”

  裴柳说:“我嫌丢人。”

  [笑起来放电的。]

  谢致予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今天频繁想起远在异国的人。

  女人摆摆手:“你不懂。”

  裴柳:“是啊,我一姬佬.....”瞟了眼19岁的男大学生,她咽下后面两个字:“我不懂。”

  “别哭了,”女人拍了拍身旁郁郁寡欢的小姑娘,一指男大学生,“你看这个够不够帅?别惦记你那歪瓜裂枣了。”

  小姑娘是女人的侄女,刚和前男友分手,往酒吧一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弟弟怎么称呼?”女人问。

  裴柳给她俩做了介绍:“姓谢,谢致予。”

  “小谢弟弟啊,”女人哦了一声,把喝闷酒的侄女扯过来,“这我侄女,你叫她星星就成,和你一学校.....大二金融。”

  谢致予:“大一建筑。”

  女人揪过擤鼻涕的星星:“就你这满头都是水的恋爱脑还学金融,有帅哥你都不看你脑子没事吧?”

  星星终于给了帅哥一个正眼:“你好。”

  “你好,”谢致予停顿了一下,主动说,“我有对象了。”

  “......”星星哦了一声,更沮丧了。

  裴柳看了19岁男大学生一眼:“?!”

  “!”女人震惊,“果然帅哥都是留不住的。”

  “有对象了?”裴柳冲谢致予扬了扬眉。

  谢致予点了点头,嗯了声。

  女人遗憾地看了眼他,伸手拍了拍流眼泪的小侄女:“没事,别哭了,给姐说说你是怎么分手的,我帮你一起骂。”

  “姨!”小侄女扑进她怀里。

  “说了要叫姐。”女人一把把她薅起来。

  小侄女说她和前男友是大学同学,前男友是隔壁班班长,大一下的时候两人因为班级活动有了交集,表白之后在一起了,然后大一一结束男的就和她说,他以后想好好学习,谈恋爱有点影响学习,他们还是分手吧。

  “腻了呗。”裴柳坐在沙发扶手上,腿支着地。

  女人冷笑了声。

  “可是,”星星继续哭:“可是他这个学期开学又来找我复合,把我拉到走廊里说忘不掉我......”

  女人继续冷笑:“所以你就复合了?”

  “对,复合了。”

  裴柳不知道说什么,女人拍了拍沙发,示意:“来,弟弟你说,那男的为什么要复合。”

  “是不是因为忘不掉我这蠢侄女?”

  谢致予握着酒杯,攥了攥叹了口气:“没找着下家。”

  “......”星星抽了张纸巾。

  女人恨铁不成钢:“说什么忘不掉你,那贱人就是没找着下家!没找着下家又想起和你谈恋爱给他带来的在生理和心理上的快感才回来找你的。狗屁的忘不掉。”

  裴柳跺了跺脚:“妹妹,男性是这样的。”

  拍了拍谢致予的肩示意他不要在意,接着说:“之前和你分手找的理由就很扯,说实话他就是腻了,和你在一起没有新鲜感了,连分手理由都找得低劣。”

  新鲜感。

  听到这话,谢致予睫毛一颤,氛围灯扫过来,细长的手指攥紧了酒杯。

  躁动的音乐从舞池传来,女人贴在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耳边大吼:“听到你裴姐姐说的没?!他当初和你在一起根本不是喜欢你!他只是想谈恋爱而已!谈腻了就提分手!懒得敷衍你了!找你复合也只是因为没找着下家!现在找着了就又和你分手了!放他妈狗屁!”

  “哭什么哭,”女人喝了口酒,缓了口气,“不要对男性抱有什么美好幻想,他们就是这样,你只是谈得少了。”

  星星又抽了张纸巾。

  “弟弟你说是不是?”

  谢致予扣在酒杯上的指尖泛白,不得不承认:“是。”

  “喏,像你裴姐谈多了就潇洒多了,”女人扬了扬下巴,“她之前谈了几年异国恋那段分手还哭得死去活来,现在呢?又谈了几段。”

  裴柳稍微出了下神,才笑了笑:“是啊。”

  “你前段时间和你女朋友分手是为什么?”

  “异地,”裴柳放下酒杯,“她工作调动要去另一个城市,我不想谈异地就分了。”

  “分得很潇洒嘛。”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一点了,鼓噪喧嚣的音乐如潮水般褪去,大街上静悄悄的,路灯白茫茫一片,照得整条道路更显寂寥。

  很落寞的样子。

  夜风吹过来,掀起一缕短短的头发,谢致予并不觉得午夜的风清凉,可能是他喝太多了,整个人躁得慌。

  宿舍这会儿锁门了,他大概是要翻墙。

  向前走了几步,在路灯下蹲下了。

  白色路灯照出飞舞在空中的尘粒,也照得发梢披上一层反光的银白。

  谢致予咽了咽口水,喉结从上至下滑动,脖子耳朵红了一片,脸也红。

  他摸出手机,眼前一片眩晕。

  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絮絮叨叨的人声重新在耳边响起,吵得人不得安宁。

  谢致予脸在膝盖上埋了埋,吐出口气,攥着手机的指节曲起。

  他很清楚男性是什么样的,产生欲望永远比产生情感来得快,脑子跟在下半身后面跑。

  周绪起之前是直的,看到漂亮女孩永远持欣赏的眼光,更过分一点会有那么点点的心动。

  又那么受欢迎.......

  就算.....就算是弯的,也——

  谢致予有点受不了,他蹭了蹭脸,把眼皮蹭红了。

  不可否认一万三千公里的距离和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给他带来了强烈的不安。

  很久没见过了。

  都很忙。

  毫无着落的飘浮感汹涌而至,街边寂静寥落,隔好久才驶过一辆车,撵走地上的砂石。

  抓着手机的手不断收紧,指甲刮过屏幕,刮出一声沉钝却又尖锐刺耳的响声。

  他怕得要死。

  怕死了一万三千公里和十三个小时的时差将他和周绪起之间的感情一点点消磨干净。

  一点点,一点点碾得灰都不剩。

  他很怕。

  真的很怕。

  很怕周绪起在国外对另一个人动心了,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的,他不会知道。

  受不了。

  完全受不了。

  谢致予慌乱地摁开手机。

  他们一年一见的跨国恋将会在时差和距离的消磨中,感情一点点,一点点地消散。

  等到提分手那天,甚至连激动的情绪都不会有。

  夜风拂过,碰到盛了一片红熏熏酒意的脖子往上爬了爬,吹起耳后的头发。

  谢致予蹲在路灯下,点了好几次,没拨通心心念念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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