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半包围式的足球场和漆红色跑道沉入一片黑暗之中,铁丝互相缠绕出一面阻隔校内网的铁网,白色灯光穿过,在青绿色的球场地面投下一个个菱形阴影。

  周绪起吃完雪糕,站在台阶上起身,抬手一抛,雪糕棍呲溜滑进垃圾桶的开口。

  “6了绪哥。”许孟毫不吝啬夸赞。

  “那当然。”周绪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边说。

  忽然,手腕上施加了一阵很轻的力道。

  谢致予握着他下垂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看向距离他们下一个台阶右侧方向的垃圾桶,一秒两秒。

  又一根雪糕棍飞了进去。

  许孟瞪大眼睛,爆出声卧槽。

  “厉害啊。”周绪起往身旁人身上锤了一拳。

  谢致予跟着他重新坐回台阶,一只腿曲着另一放松地伸长。头微侧,和周绪起带着笑意的眼神撞上后,也笑了笑。

  慢慢悠悠的嗯了声,表示赞同。

  何复不甘示弱,拍了拍许孟:“孟孟别卧槽了,来试试。”

  他三两口嗦掉雪糕,站起来,跃跃欲试的抬起手瞄准垃圾桶:“我也行!”

  伴随着这句爆发一同出去的还有木棍子。

  咻——

  飞机发射。

  砰砰砰——

  滴——滴滴。

  飞机坠落。

  雪糕棍偏离航线,一头扎进观赏性的灌丛里。

  “哈哈哈哈哈哈......”许孟率先不仗义的笑了。

  周绪起撑着台阶偏头笑,语气吊儿郎当:“复复你行不行啊?”

  何复满头黑线:干。

  “男人不能说不行哦。”周绪起哦得意味深长。

  许孟笑了几声,蹲下来扶着他绪哥的肩,抬头看:“复复不行别勉强哦~”

  何复:“......”

  彭经延叹了口气,和事佬的说:“你们别逗他。”

  顿了两秒,慢条斯理的补上句:“看看,都给你们说得不行了。”

  谢致予:“对啊。”

  精准补刀。

  何复,卒。

  何复:“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是不是有病......”

  回应他的是一串大笑。

  “......”他气不过,一把夺过许孟手上的雪糕棍再次向垃圾桶扔去。

  biu——

  再次偏离轨迹,这次落到了台阶上。

  “哈哈哈哈哈哈.....”

  何复:“......”

  周绪起乐够了,像是完全忘记最先挑起事端的人是谁似的,一步迈一步走到安在台阶中间的垃圾桶旁,弯腰捡起地上的棍子,又从灌丛里择出雪糕棍,一并丢进垃圾桶。

  拍了拍手:“行了,不逗你了。”

  环顾四周,又说:“都收敛点啊,芮姐还在呢。”

  “垃圾话少说。”

  温芮拍下刚刚那一幕,拿着相机看向台阶上几个或坐或立的男孩子,风轻云淡:“没事儿,拿我当兄弟。”

  彭经延噗嗤一声笑了,周绪起竖起大拇指:“芮姐牛逼。”

  莫添几个老师在球架边休息,这时拎着水走过来:“笑着呢。”

  周绪起立在台阶上,双手插在兜里,身侧是一团乌漆隆冬的垃圾桶黑影:“对啊。”

  “你们还不回家?什么时候回去?”莫添边拧紧瓶盖边问。

  几人互相看了眼,周绪起抽出手拍了拍衣服:“现在就走。”

  说着一脚一个开始赶坐着人,“起来起来,回去了。”

  “你们怎么回去?要不要我们送一送啊?”

  莫添话说出口,周绪起已经领着一帮人拿上书包准备走了。

  “不用,我们自己回去就成,老莫你们打完也早点回家啊。”他说完,转身挥了挥手,“下次再一起打球——”

  “对啊对啊,老莫量哥我们先走了,明天见。”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

  今天刚放假,怎么就明天见了。就算要见也不能点破!还上班中年人一点闲暇时光。莫添无语:“一群臭小子,谁要和你们明天见?!”

  “明天周日!”

  吴量:“快滚!”

  “学校让我们和你们明天见!”

  莫添不耐烦:“.....滚滚滚!”

  一群人出了铁丝网,在体育中心的大门口笑作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绪起勾着谢致予的脖子笑得不行,“哈哈你是没看见老莫那一脸痛恨。”

  彭经延:“哈哈哈他真的是.....哈哈哈哈量哥也特别好笑.....”

  “欸欸欸,他们的表情表情。”许孟边笑边挥手,示意所有人看过来。

  他平复了一下笑意,突然两手叉腰,清了清嗓,模仿莫添的语调:“一群臭小子!”

  周绪起接:“谁要和你们明天见!”

  温芮:“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爆发出一阵大笑。

  留在场内的莫添等人看着铁丝网外若隐若现的人头,发问:“他们在干什么,还不走?”

  在场唯一一位年轻人,吴量推了推眼镜:“可能是发病吧。”

  “......”

  周绪起一行人聚在一起吃了个晚饭,然后各自道别。

  坐在滴滴车上时,两人衣服上都染了点大排档的饭菜味,周绪起靠着后背,偏头看向灯影交错的车窗外。

  下颚上扬,光影在露出的脖子上不断滑过,流畅的脖颈线条没入散开的衣领里。穿得单薄,肩背也薄得跟纸片似的,几乎要与座椅融为一体。

  谢致予想到那句“要风度不要温度”,眼神闪了下,动了动根本迈不开的腿,说:“天凉了,老穿这么少会感冒。”

  过了会儿,周绪起才反应过来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把脑袋侧过来,耳朵尖压着皮质椅背,谢致予看到黑色耳钉一闪一闪。

  上下打量了眼前人片刻,开口说:“你穿得也不多。”

  照样是校服外套加内搭,只不过谢致予打内搭是长袖的私服。

  “再说,”周绪起不以为意,“我——”

  谢致予直接接:“你身体好。”

  “......”周绪起被他逗乐,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

  谢致予沉默片刻,“默契。”

  周绪起舔舔唇,“行。”

  回到周家,偌大一栋房子里只有莫晚。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玄关处的响动立刻站起身来。

  “小绪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周绪起换上拖鞋,往房子里走,谢致予落后一步。

  “都吃了吧?”莫晚按下暂停键。

  “吃了吃了,阿姨你也吃了吧。”周绪起说,“我爸呢?没回来?”

  “吃了,要不是致予发消息和我说你们在外面吃,我还打算给你们做点你们爱吃的。”

  “你爸应酬,还没回来。”

  “哎哟,”周绪起听到她前一句话,立即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连声道,“下次下次,我们一定回来吃。”

  “是不是予哥?”看向谢致予。

  “嗯。”

  周绪起拍了拍他的肩,朝他使眼色,“我先上去了,你陪陪阿姨。”

  “欸,小绪,”莫晚见他要走,端起茶几上的果盘,连忙说,“要不要吃点水果?”

  “不了阿姨,我先上去洗个澡,”他揪着衣领扇了扇,笑着说,“打完球一身汗。”

  周绪起上楼了,客厅只剩莫晚和谢致予母子俩。

  莫晚脸上浮现出工作了一天的疲惫,电视上是时下大火的生活剧,正讲述主要角色之一的家庭环境,吵吵闹闹不失亲和,却又能够互相体谅。

  她挺羡慕的。

  谢致予坐在她旁边,男孩子的大高个竟然显得沙发这块不大不小的地儿有些局促。

  “头发是不是有点长了,要不要找个时间去理理。”莫晚突然说。

  谢致予摸了摸后脑勺:“好像是有点儿,我改天找个时间去趟理发店。”

  “好像瘦了。”莫晚笑了笑。

  谢致予:“没瘦。”

  莫晚:“瞧着像瘦了,大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嗯。”

  “……”莫晚绞尽脑汁想话题,被他一个不咸不淡的嗯给打泄了气。

  这副闷嘴葫芦的样儿也不知道随谁,她皱起眉。

  她缄默半晌,仔仔细细的观察身旁的男孩,头发不长不短,长相斯斯文文,表情有些淡。

  她想到电视剧里的主角小女孩因为蒸豆腐上放葱和妈妈闹。

  【妈!你能不能别老往豆腐上放葱!】

  【瞎叫什么,放葱好看,绿油油的。】

  【好看有什么用啊!我不爱吃葱......】

  莫晚摸过果盘里的苹果,拿起削皮刀。

  一刀一刀的削着苹果。

  谢致予从小就懂事,性子沉稳,做事面面俱到。年纪尚幼时,已经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了,甚至能够照顾比自己大两岁的哥哥谢林。

  莫晚想起他小时候,总觉得怀念,软乎乎的小团子不爱说话,光是安静的坐着就激得人的怜爱之心无限泛滥。

  现在——

  她回忆过去这几年的相处,发现自家儿子的性子越来越冷,以前是不爱说话的少年沉稳,现在却有点拒人千里的冷漠的意思。

  有时候看着男孩子越拔越高的身影,她竟然觉得陌生,恍惚发觉和儿子越来越没话讲了。

  她不知道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有时候一周甚至连话都讲不上几句。

  小时候,她和前夫谢生俩口子工作忙,几乎是孩子自己背着书包出门上学了,她俩过来一个小时才起床,走到餐厅,看到孩子准备好的早餐。

  晚上兄弟俩放学回来睡着了,她们才踏着暮色迟迟归来。

  时间完全错开。

  苹果皮削歪了。

  莫晚叹了口气。

  谢致予年幼时,和她是时间错开。

  到现在,和她生活错开。

  她不知道他平时在干什么,他也不知道她工作上如何了。

  她习惯了小孩一周五天不在家,甚至于从不过问他周末长时间的离家是干什么去了。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谢致予再没有向她讨要或者是请求任何东西了。

  身上的衣服也没几件是她买的了。

  当初和前夫谢生因为谢林的事离婚,将孩子要了过来,想着既然失去了一个无法挽回,那剩下的一定要照顾好。

  结果......

  想起六七年前的事,莫晚不免烦躁,续了几次没续起苹果皮,随意的削掉剩下的,边说:“最近考试了吗?这个时间是不是期中了。”

  “刚考完。”

  “考得怎么样?”

  “还行。”

  莫晚大致了解自己儿子的成绩,很放心,“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明天就别往外跑了啊。”

  谢致予点头。

  她又提起:“既然回来了,放琴房里的琴有空就多练练。我看你很久没练过琴了,咱当初花了那个钱去学,你也有兴趣,就不能荒废——”

  谢致予小臂搭住大腿,身体前倾,双手交握,打断道:“妈,我先上去了,您好好休息。”

  显然一副不愿听的模样,莫晚拧着眉:“欸——”

  谢致予按下遥控器上的播放键。

  电视声音重新响了起来。

  “......”莫晚看了眼电视画面,放下削皮刀,转头朝上楼的人喊,“苹果我削好了,你吃不吃!”

  谢致予摆摆手,“不吃了。”

  莫晚看着他的背影,一口咬上苹果。

  咔嚓——

  谢致予在门前停了一会儿,转身走进相邻的另一扇门。

  扯下拉得规规矩矩的拉链,靠着椅背,长长的腿支在地下,须臾,叹了口气。

  周绪起咬碎嘴里的薄荷糖,压下想要抽烟的欲望。

  烟抽几口就好了,染上瘾就没必要了。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清楚得很。

  靠着椅背仰头注视着书桌前的窗外,摸出的薄荷糖在手里打了个转。

  突然有些想笑。

  周绪起遮掉眼底自嘲的笑意,回忆起今天下午人声鼎沸的礼堂和忽明忽暗的私家车后座。

  一墙之隔。

  回忆的主角在墙的对面。

  剥开糖纸,透明的玻璃硬糖展露全貌。

  他面无表情的想,最近的状态貌似回到了最开始接触烟草的时候,愁绪满头,迷茫困惑、压力全部宛如一座座难以跨越的山,叠加叠加再叠加,压住他手脚背身心。

  那段日子抽得很凶,明明又辣又呛,味道难闻得要死,但人人都说这廉价的东西解千愁。

  愁没解,他差点成瘾,被周池逮到,半强迫着戒了。

  当初年纪小,总还是不理智。

  现在清楚明白多了。

  周绪起收起装糖的透明盒子,抽屉轻轻合拢,严丝合缝的刹那下垂的睫毛抖了抖。

  也理智了。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周绪起在周中的时候就收到了江进的信息,本来回复周六晚去盘山,现在在家了也懒得再跑出去,打算明天晚上翘了晚自习去。

  指尖悬在键盘上,停了好半晌,迟迟没按下去。

  阳台外,花园绿化很好,周绪起竟然看见了萤火虫。

  只有一只,光很微弱,不细瞧无人注意。

  喉咙发痒,他盯着浮上浮下的萤火虫,舌尖难耐的抵了抵上牙槽。

  错觉。

  人就是不能回忆,一回忆深埋着的感知也跟着苏醒。

  消息还没发出去,耳边突兀的传来阵响动。

  他转头看过去。

  隔壁阳台上立着的人发尾微湿,明明前几个小时指责他人穿得少,现在自己却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深秋的寒凉打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手腕上青筋明显,在月光的照耀下白得几近透明。

  几株花草连接着两个阳台,谢致予松松的扶住围栏,嘴里叼着的烟光亮忽明忽暗。

  他沉默了会儿,视线偏过来,注视着眼前的人开口。

  “哥,我睡不着。”

  周绪起被他盯得稍微向后撤一步,鼻尖闻到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喉咙更痒了。

  --------------------

  抽时间稍微赶了一下(困困)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