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到棠溪政离开病房, 柏樱一进去病房,便听到棠溪聿在低低的咳,他的咳嗽不会撕心裂肺那般激烈, 但随着她渐渐走近的脚步,隐忍的咳嗽时断时续,勉强喘息,可见咳嗽的这个人呼吸十分艰难。

  她走到病床前,正看到护工半抱着棠溪聿, 给他轻轻拍背。

  穿浅蓝色家居服的棠溪聿手里抓着一条月白色手绢, 那是柏樱给放在枕边的。他下意识捂住嘴巴咳, 深红的血,已经顺着他腕骨突出的手腕流了下来, 也渗透了手绢。在棠溪聿比手绢更白的脸色映衬下, 仿佛雪里红梅,画面很刺目。

  “快去请医生来。”

  一看到棠溪聿吐血,柏樱已经忘记自己也是医生, 她快步走过去,想扶他坐稳, 也想给他擦嘴,还想问问他,胸口疼得厉害么?

  千言万语,却只是叫了一句他的名字,柏樱眼泪流了下来,扶住他的胳膊, 避开起搏器的位置, 给他揉胸口。

  “……樱……我,没事……咳咳咳, 咳咳……”无力靠在床头,棠溪聿知道自己吐血,外加上止不住的咳,但他看不见血弄得到处都是,苍白瘦削的身子仿佛破碎的玉器,柏樱不知道该先抱住他哪里。

  手掌下,棠溪聿虽然肩膀、胸膛宽阔,但皮肉单薄,触手尽是骨感。顾不上星星点点的红梅,柏樱抱住棠溪聿,难受的哭了出来,“阿聿,你不要再去法庭旁听,你生病了,再生气的话,对你身体很不好。我不介意输或是赢,我只在乎你的健康。”

  喉咙腥甜,闻到了血的味道,手指也摸到了黏腻的液体,看不到自己吐了多少血,但棠溪聿猜想一定是吓到了老婆。

  他轻轻摸索到她圆圆的孕肚,小心环抱她,抬头目光迷茫的鼓励道,“小樱不怕,勇敢站出来,老公支持你。我身体不好,但也很愿意陪你面对那些伤害你的人,你没做错任何事,不必害怕。”

  身体病弱,棠溪聿的意志力并不弱,对于庭审,他无意回避。

  刚才和棠溪政聊天,还正式请教了一件事。原来棠溪政有位很好很好的至交好友,是有一些特殊渠道和能力的人。棠溪聿请叔叔帮忙,如果公开审判万一失败,他打算请叔叔的至交帮忙,要李琦的一条命。

  对于侄子终于肯自私一次,为了自己家人报仇的举动,棠溪政非常支持。他说难道我们家,还能被一个□□犯给欺负了?

  棠溪政当场表态,告诉棠溪聿,你不用管了,一切交给我。

  星城降了这一年第一场薄雪,看不见雪又没办法去雪地里玩雪的棠溪聿,只是坐在窗前,抱着柏樱,陪她赏雪。

  “宝宝越来越大,老婆辛苦了。”他手掌心里,是柔软细腻的皮肤,是渐渐隆起的奇妙的生命,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阿聿,你为孤儿院孩子们做了那么多,才是最辛苦的人,我每天有这么多人照顾,一点也不辛苦。”孕吐停止了,柏樱每天有一大家子人照顾,虽说还要每天打针,但生活已经舒适惬意,除了一步步推进的官司,再无其他任何烦恼。

  关于犯罪细节,无论多么不堪和屈辱,这个取证步骤必须要有。

  在不公开庭审中,苏珊珊和柏樱,分别回答了律师,关于她们分别自十一岁和十岁起,被李琦□□的细节。证词中作案手段和种种细节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暂时开启了痛苦的回忆,但铁一般的事实证明,这场官司小姑娘们赢定了。

  因为非公开庭审,棠溪聿没有去听,但他一直坐在车子里,在法庭外等柏樱。

  杜瀚的女朋友做自媒体,还有他和棠溪聿的经理人中,其中很擅长宣传的人才碰头了几次,经过精心策划、安排,好像是不经意之间,舆论风向迅速开始转变。

  大众的关注点转向了被猥亵、被迫害儿童和少年,关注女性群体被过分封建思想固化。

  柏樱由一名孤儿院走出来的孩子,因为勤奋好学,以一路领先全优的成绩成为一名医生,她是用勤奋、勇敢、自立来改变命运的。

  纷纷扰扰备受关注,曾经带有桃色争议的故事,走向了一个偏爱女性、崇尚学习、独立、积极进取的价值方向。

  案子拖了很久,从早秋至隆冬,终于正义一方完全占了上风。

  在诸多事实面前,孤儿院的丑闻,终于浮出水面,即将要有一个结论。

  取证等环节要一步一步走法律程序,复杂而有规律。

  耗时长久的官司,意外的把神秘低调的棠溪家族推到了众人瞩目的位置。不仅仅棠溪聿深深爱柏樱的情感藏不住了,连他从小到大,都在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做好事,也完全曝光,大慈善家的身份逐渐浮出水面。

  熟悉棠溪聿的朋友、同学都知道,他身体不好,总是在生病,但不知道他居然已经失明了,也不知道还有他快要当爸爸的好消息。于是,他的很多老朋友、和资助多年的孩子们纷纷来看望,弄得棠溪聿非常不好意思,觉得占用了社会资源,浪费了别人的时间。

  进入冬天,柏樱六个多月的肚子已经不小了,因为张舒凝每天在身边提醒,她行动不得不格外小心。为了让准爸爸安心,柏樱洗澡、更衣、上下车、做简单的瑜伽动作时都有人在身边陪伴,她不会任性做任何事,十分乖巧。

  接近年末,事务繁多,棠溪聿得不到长时间休息,他每次出去回来,会先问问:夫人在做什么,她今天好么?医生来过了吧?

  回房抱着老婆,细细听她呼吸心跳的声音,温柔抚摸她越来越大的孕肚,只要她和宝宝好好的,棠溪聿也会跟着安心。

  他会孩子气的扶柏樱半卧在软榻上,他自己则弓着腰,小心趴在老婆肚子旁边,倾听孩子的动静。宝宝只要听到棠溪聿温柔的声音,像是听得懂一般,都会动一动给他摸到。

  两夫妻十分开心于小生命的回馈,次次都觉得兴奋又开心。

  张舒凝一如往常,面冷心善,对柏樱的照顾细致入微,每天亲自查看和挑选食材,甚至房间和衣物、鞋子等小细节也要日日关照到位。

  靳女士则像母亲一样,经常主动跟柏樱联络,细致关心她所有情绪,还会主动约见,来家里看望她。

  棠溪聿知道此事后,赠送了礼物,有一日他也在家中,还亲自对靳女士表达了感谢。

  在棠溪聿全心投入老婆的官司中时,被忽略的棠溪岚如鱼得水,他和小情人的恩爱情景却不再,而是翻脸把人家囚禁在他自己的病房里。

  等到棠溪聿赶到医院的时候,小情人已经失去意识两天了,棠溪岚厚颜无耻,觉得自己铁定了有救,还得意洋洋的看向被助理扶着走进来的棠溪聿。

  穿深灰色正统套装的棠溪聿脸色很不好,罗助理扶他一步步走进来,直到了那个昏迷不醒的男孩床边,罗助理低声提醒后,棠溪聿不理棠溪岚,自顾自的弯腰去摸索。

  棠溪聿的手拂过床上人的头,氧气面罩,胸口的心电监护,摸到了男孩一动不动的胳膊……

  “阿聿,他的好,你也看不到,摸他做什么啊?你喜欢摸,等我的病好了,给你摸摸刀口,听说换肾的刀口有半米那么长。”放荡不羁的笑声不大,但听得出棠溪岚心情十分不错,沉默了一下,他拉着护工的手,挣扎坐起来又说道,“你别把他摸坏了,毕竟,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肾,是我的命啊。”

  “只是肾么?他的肺你不喜欢?”青白修长的手指从昏迷不醒的人身上拿开,棠溪聿直起腰,接过罗助理递在手里的湿巾仔细擦手。朝棠溪岚的方向挑了一下眉,棠溪聿冷冷说道,“我还活着,你再没机会装神弄鬼。”一招手,进来好几位保镖和医生模样的人,七手八脚开始解开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男孩。

  看到他们真的动他的小情人,棠溪岚急了,瞪着门外,看不到自己的保镖,他发狠自己拔掉输液管,虚软的身子因为这个动作,几乎栽倒在床。

  扶着病床和床栏,棠溪岚晃晃悠悠磕磕绊绊走到棠溪聿身边,伸手去够棠溪聿,没碰到名贵西装一片衣角,已经被保镖拦住。

  撑着保镖的胳膊堪堪站稳,棠溪岚看到小情人被从病床上的束带中解救出来,他们把没有意识的人抬到了移动床上,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看向棠溪聿苍白平静的面容,棠溪岚突然明白了,自己已没有还手的能力。

  双腿一软,棠溪岚跪在了棠溪聿皮鞋边,他语气虚弱,态度大变,“阿聿,我求你。”

  感觉到棠溪岚的身体动作,听到他声音来源位置变低,棠溪聿更加意外发觉,自己的脚踝,被棠溪岚轻轻的握住了。

  本是心软如水,棠溪聿哪里还能够挺直胸膛不搭理跪在脚边,身体如强弩之末已接近油尽灯枯的堂哥。

  “阿岚,你……”他弯下腰,准确摸到棠溪岚的手。

  歪斜跪在地上,棠溪岚不需要自尊,他需要供体,急急喘了一口气,他继续低声哀求,“阿聿,你让我活下去吧,我又不能继承棠溪家,这一身的病,唯一所求只有活着。”

  棠溪聿动摇了,但想到棠溪岚已经犯罪,只好硬下心肠说道,“我当然希望你活着,不过,绝不可以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没资格拿他的命来为你提供器官。”

  咬了咬嘴唇,棠溪聿甚至想把棠溪岚从自己脚边拉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他无法原谅他,“他最倒霉的,是刚巧跟你血型相同。”棠溪聿说的是刚刚被带走的“小情人”。

  小脸尖瘦还流着冷汗,握住棠溪聿裤腿的手又瘦成了一双鸡爪,棠溪岚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子无力支撑,几乎是匍匐在地的姿势,保镖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

  盯着这间豪华病房里的手工地毯喘息,繁复花纹、精美图案,也装饰不了棠溪岚千疮百孔的心和肮脏的灵魂,他哑着嗓子开口跟棠溪聿求情,“阿聿,求你了……”

  “没用的。”

  苦苦哀求,默默等待,棠溪岚终是得不到想要的,“哼,不就是吓到了你老婆。”坏人也会绝望,棠溪岚渐渐装不下去了。

  提到柏樱,棠溪聿声音更冷了,他不会原谅棠溪岚,“你自己知道就好……”

  棠溪岚的衣服口袋里有一支注射器,他正对棠溪聿摸了出来,拔掉针头的保护盖,猛的挺起弯曲的腰身,举起注射器朝棠溪聿小腹刺了过去。

  可惜,棠溪聿看不到寒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