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微凉, 夏天即将过去的这个夜晚,柏樱对棠溪聿坦白了一切。

  把他扶到沙发坐好,柏樱坐在他身边, 无比冷静的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所有的记忆,全部都在孤儿院。小时候我一直小小的个子,比同龄的孩子矮很多。大概十岁那年,也许是快进入青春期,我开始疯了一样长个子, 还没来得及开心自己长大了, 发生了一件特别恐怖的事。”

  她低着头, 长长的发丝吹下来,把小小的脸几乎都遮住了, 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觉得开口的嗓音犹如来自远古,多了太多的沧桑,“孤儿院的教务部主任李琦, 用找我谈话的理由,把我叫去教务部办公室……他□□了我。”

  “由于我不太听话, 他是把我打晕的……我疼得要死,更吓得要死,第一次被他侵犯后,我连路都走不了,吓得很久之后才会说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也知道, 这不是正常、正确的事。”

  “从那开始, 孤儿院变成了我的地狱牢笼,无时无刻不想逃离那个地方。直到, 靳女士,她像妈妈一样出现在孤儿院;那天,我正琢磨怎么逃走,听到她讲电话,我知道机会来了,也许我有机会可以离开孤儿院,不用逃跑。”

  “那之后的事,阿聿你都知道了,我来到你家,去星城学校读书。我终于有机会,真正长大,成为一名大人。”

  “所以,本该是令我怀念,常常想回去看看的孤儿院,成了我不愿提起的噩梦,我……”

  苍凉无感情的陈述没机会再说下去,棠溪聿睁大茫然无措的双眼,已经震惊的整个身体在颤抖,他摸索到她的肩,一把抱住柏樱,死死把她扣在怀里。他想说话,却努力了半天也说不出声音,只好大口大口的呼吸来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淡淡灰蓝色的宝石,留下透明水晶般的泪珠,伤心难受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努力的咳出声音来,棠溪聿终于有力气讲话了,“小樱,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他的小姑娘,原来一直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她一个人,在那个地狱里,是怎么撑下来的?

  这个创伤永远无法抹去,但它可以被藏好,可以被治愈,棠溪聿心疼的留下眼泪,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永远不放手。

  看他那样难过,柏樱心中动容,成熟儒雅、风度翩翩的棠溪聿,曾几何时有过失控痛苦的时候?

  “对不起,阿聿,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今天才告诉你这些,对不起,是我故意瞒着你的,对不起。”

  她这样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对不起,棠溪聿哪里受得了,心疼的不行,呼吸又开始困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柏樱吓得不敢再说,换了个姿势跪在他身边,把他头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给他揉着胸口。

  过了很久很久,房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柏樱仍旧跪在沙发上,还在不停的给他按摩胸口和四肢,随时观察他的呼吸、心跳情况。

  渐渐呼吸平稳下来,棠溪聿身体有了些力气,抬起手来,压在她手背上,不要她再按摩。

  “没,你没有,对不起我……”

  “我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因为我害怕你知道这些事,可能会觉得我脏、嫌弃我……我怕会失去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了。”

  心爱的小姑娘,贴在自己耳边泫然欲涕的说出这样的话,哪个男人受得了?

  “你没有错。”他勉强挤出这几个字,用剩下的力气抱住她,便难受的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这一刻柏樱明白,属于她的危机,过去了。

  的确,从小接受最高级教育的棠溪聿没有处女情结,他的纯粹善良,他的君子风度,甚至更优于普通男人,正如柏樱猜想的一样,坦白了过往的遭遇,他只会更加爱她心疼她,并没有嫌弃和介意。

  说了无数安慰女友的话,两个人的情绪渐渐稳定之后,棠溪聿大手捧着柏樱的小脸,哑着嗓子问她,“那个人,你想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她泪水又涌出,茫然的摇摇头,说不知道。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棠溪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经历了情绪上的山崩地裂,柏樱心中疲累,她乖乖的不再说话,抱紧棠溪聿脖子静静坐着,贪恋他的温柔。没想到他右手用力环抱了她的背,左手摸到她膝盖,再伸到她腿弯下面,直接公主抱她站了起来。

  身体腾空,这感觉柏樱从未有过,她更紧的搂住棠溪聿,吓得呼吸一滞。

  “阿聿,我没关系了,你放我下来。”她好担心,棠溪聿身体里有心脏起搏器,他左边胳膊不适合太过用力,有可能会拉伤从身体左侧植入的导线,造成不必要的痛苦和麻烦。

  她说话声音还很哑,棠溪聿听到已经心疼的不行,停下脚步,他低头贴了贴她热烘烘的面颊,柔声哄她,“没关系,我想抱抱你呢。乖啊,你帮我看路,我带你去看星星。”

  知道了她天大的秘密,跟她一起伤心难过了好久之后,被棠溪聿抱在怀里去看星星,柏樱又哭了,她千疮百孔的那颗心,被他的体贴温柔一片片在修补,源源不断的暖流传递给她,来自他清瘦单薄的胸膛。

  二楼阳台,淡淡的阴云雾气散尽,晴朗的深蓝夜空里,柏樱靠在棠溪聿怀里,她眼中再无其他。只有棠溪聿宝石般完美的眼眸中,映出的点点星光,才能入她的眼,令人沉醉。

  “坦白”事件之后,两个人的感情非但没被影响,因为彼此相爱,甚至更进了一个台阶,升华到情感的更高一层阶段。

  相处舒服融洽,棠溪聿无论情感还是现实生活,已经完全离不开柏樱。

  看一个初出茅庐,没任何身份背景的女孩占据大佬的心,总有人会羡慕嫉妒甚至是恨,风言风语以各种形式,不断传到棠溪聿耳朵里。

  有的人说柏樱真是好命,能结识棠溪先生这样顶级的上位者,小姑娘一定有过人之处;还有人说小姑娘是真的优秀,不要只看人家长的好看,也要承认人家的优秀嘛;更有人直接说,柏樱身世存疑,是有狼子野心的心机女,阴谋计划者。

  各种暗讽和明斥棠溪聿听得懂,他全部不会表态,只静静借机观察人心,对于柏樱,他的态度从未动摇。他有自己的识人能力,也有足够宽广的心胸,更有睿智的头脑和足够自信的内心。

  医院里有些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同事,在私下里嫌弃柏樱太高冷,不善于交际、不合群,做事还特别认真努力、一板一眼,学东西又快,总之就是说她与普通人不同,凭什么她一路绿灯走到这个位置?

  真相是,由于心理阴影,柏樱只是害怕与人太亲近,她不愿意跟别人交往过深。

  真正影响棠溪聿心情的是他的身体状况,最近一次视力检查,他的眼科医生无奈宣布,他双眼视力过低,已经可以确定没有有效视力了。

  虽说自己的视力不好是事实,平时他已经依靠盲文做很多事,但真的被医生带着抱歉的语气宣布,还是觉得心里难过。一系列变化刺激了他的某些心思,棠溪聿把谋划已久的求婚计划,超速提到了日程上来。

  综合医院占地辽阔,十几栋楼,前后花园,空中停车场,是星城最大的医院。

  所以,棠溪聿如果低调来后花园的话,只要他想低调,每天忙忙碌碌的柏樱是不可能发觉的。

  视力低弱,意味着棠溪聿早已丧失了空间方位感,他来到医院后花园,目的是为了熟悉地形、位置,其实对于没有视力的他来说,意义不大。

  十几位保镖陪在外围,棠溪聿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浅色的条纹衬衫,手里紧握轻巧的白色盲杖,被罗助理扶着,一条简单的小路,两个人来来回回走了几十次。

  “这次是99,十次100步,八次99,应该可以确定了。”站在目的地位置,棠溪聿将盲杖杵在地上,说话时微微有些喘息。看得出他胸口起伏,是有些累了,但面上神色自然,心情是不错的。

  “是,是,记住100步不会错了。”罗助理很专业的,每一次认真给棠溪聿领路,也会一同数步子。

  “再走一次。”毫不犹豫开口,棠溪聿知道自己没有视力,只好一次次重复,来让自己尽可能熟悉这条路。

  “我不走了,我穿着新皮鞋,跟您走了二十几次啦,快累死啦。”

  罗助理体力好的很,他并不累,但他能确定棠溪聿累。看自己老板越来越白的脸色和额头微微的汗湿他也知道,今天不能再走,累坏了自家主子,他回去一定会被柏樱和张舒凝给骂死。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盲杖紧了紧,棠溪聿点点头,勉强接受了罗助理的建议。

  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是室外,为了求婚的时候,自己眼睛的样子不要太过于盲态明显,棠溪聿心中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要求的。

  连续来医院后花园三天,次次来回走那么几十次,不仅耗费体力还更加费心思,棠溪聿回到家已经洗澡的力气也没有,靠在沙发里吸氧,话也不愿意说一句,吃饭、洗澡亦全靠护工的帮助。

  可能是由于棠溪聿身体不济,近几天张舒凝格外的殷勤照顾,每天轮到柏樱有机会在他床前查看、照顾的时候,棠溪聿已经吃了药迷迷糊糊睡了。柏樱自然不忍心把他叫醒,只是反复询问医生他的情况,医生再三保证,先生是有些累到了,但没有发病,不必太担心。

  累?柏樱听说的消息,她询问罗助理等人,都说是先生近日会议和事务繁忙,的确有些辛苦。

  心里存了疑问,柏樱也没缠住棠溪聿东问西问,她做事一向张弛有度,从自身找原因,除了变得更加勤快和安静,她没有做其他任何事。

  平淡的一个周末,整个上午心内科的工作按部就班没任何异常,柏樱做完了所有事,在自己位置上看病历。

  “柏医生,今天我生日,男朋友为了给我惊喜,买了好多好吃的,还买了蛋糕给我。放在停车场那边,我一个人拿不过来,你帮帮我,把蛋糕拿回来好不好?”跟柏樱关系还不错的一位女医生,开门见山直接来求她,于情于理柏樱也没有拒绝,欣然同意。

  “你生日啊?抱歉我不知道,没给你准备礼物。”柏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就要和她一块儿出去。

  “没什么抱歉的啊,是我没告诉过你。不要穿白大褂啦,脱下来我们再出去。”她貌似无意,扯了扯柏樱的袖子,又随便的说了一句,“你看看你的头发,来,我帮你弄一下。”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大梳子,一下抓过来,拢住柏樱的长发便梳了起来,三两下,把柏樱一头长发打理得顺滑飘逸。

  柏樱脱了白大褂之后,她还拿出粉饼快速的给她补了补粉,没等柏樱拒绝,女医生像怕她后悔似的,拉着她匆匆走出了办公室。

  同事一系列反常举动,已经令聪明冷静的柏樱怀疑,可来不及问什么,她真的拉柏樱向后花园停车场走去。

  来到医院后花园的时候,远远看到一闪一闪的灯光和亮晶晶的气球、飘带,她开始正式的怀疑。直到分开人群,被拉进一层又一层鲜花包围的花园内,柏樱已完全愣住。

  原来亮晶晶的飘带和气球,甚至把整个花园场地围个水泄不通的空运鲜花都只是“包装”,医院后花园已经大变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扮成了梦幻丛林、精灵城堡的感觉,两侧的大树上全部用水晶装饰,闪耀着无数个彩色的光环,恍若童话世界。

  “站在这里别动,柏医生,大惊喜马上驾到。”把她安置在正中央C位后,女医生终于笑了,对柏樱说完话后,匆匆跑到一边去。

  他想给她补上一个缺失的童年,柏樱立刻明白棠溪聿的心意,已经感动的快要哭出来。

  上班后,柏樱的衣服样子偏向严谨的职业女性风格,她今天穿灰色西服套装,白衬衫配半高跟鞋,简约而知性,除了手腕上为了让棠溪聿辨别声音而戴的三只手镯,全身再无其他装饰。

  眼下,柏樱西服外套也没穿,长腿细腰,雪白衬衫、长长的黑发安静站在那儿,单纯的好像误入仙境的小天使,看着周围的森林城堡,满脸的懵懂。

  棠溪聿真的来了。

  估计是专门跟她搭配的情侣颜色,棠溪聿也是灰色西装裤、白上衣的简单打扮。他出现在了柏樱几十米之外的位置,抛开助理引领,他一个人一步步走了过来的。

  棠溪聿能够出现,柏樱已经惊讶万分,绝不会公开露面的先生,居然站在室外,任所有人看,任他们拍。

  32岁的棠溪先生,眼睛几乎完全失明,双目只剩下很小的视野,看任何东西基本看不清楚,只能是个大框。柏樱知道他左眼还有光感,右眼在状态很好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一点点光,日常生活和全盲人无异。

  所以,当宽肩细腰、身姿挺拔、神态自若的棠溪聿走到她面前时,柏樱依旧好像置身梦境,瞪大眼睛万分不真实的望向他,忘记了说话也忘记了呼吸。

  清瘦身形,气质纯粹沉静,离的近了,柏樱看到棠溪聿甚至衬衫都没穿,白色开衫里是简单的圆领白T恤,灰色基本款裤子衬得他一双大长腿修长笔直……等等,他身上的毛衣,这件越看越眼熟的毛衣,是她读高中那年织的!

  因为这件多年前她亲手织的毛衣,柏樱眼里的棠溪聿,瞬间从一位没什么特色的英俊如画美男子,变成了极具内涵、体贴入微、完美如雕像的神颜男子。

  关于往事的思维很快跳跃回来,柏樱真的再一次被感动到,棠溪聿有多少衣服,他自己一定是不知道;这件她以为早已不知去向的毛衣,居然保存到了今天,俨然升级成为了他们俩的定情信物。

  知道了她的所有过去,棠溪聿居然这么快求婚了,柏樱知道他很爱她,她偷偷期待过的求婚来的这样快,她真的不敢想。

  无需思考,看到棠溪聿走过来,柏樱已经下意识迎过去轻声叫他,“阿聿,”她叫的好小声,怕自己的幸福被别人偷走那般小心谨慎。

  “小樱,我才走了八十多步,你告诉我,我们俩站在场地中央了么?我好紧张。”嘴巴里说好紧张,但棠溪聿的笑容如皓月清风,永远是她温润矜贵的先生啊。

  她环顾四周,知道了自己所处的位置,翘了一下脚,她贴到他耳垂边,软软甜甜的告诉他,“我们再走几步,便可以在背景的正中央了,拍照应该是最好看的。”

  目光低垂,棠溪聿的眼神落不到柏樱脸上,但他的脸永远向着她的方向垂眸、专注、侧头。

  松开一只搂住她纤腰的手,棠溪聿摸索她的胳膊摸到了手肘,大手捏了捏柏樱,他低头请她帮助,“带我去那里,小樱。”

  把他引领到最佳位置站好,棠溪聿轻声道谢后,从开衫口袋摸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他双手摸了摸柏樱的肩,确定好她的位置,小心退后半步,右手握着小盒子,左手扶着膝盖,做出了一个将要下跪求婚的姿势。

  她怎么舍得?

  柏樱立刻伸手拉住他胳膊,不可置信的开口道,“你不要跪呀。”

  他的唇展现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棠溪聿肯定的告诉她,“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