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136章 快跑,快跑

  司马媛双手一颤,“表哥,你、你当真!?”

  而成澈只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你若心中真有愧疚,便动手吧。”

  “我...!”司马媛语塞,她含泪用发带在成澈脖子上缠了两圈,“表哥...道长回来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成澈怔住。

  我明明答应过...一定等他回来。

  可是...可是——

  他闭上眼,感受发带绑住咽喉的触感,“可是现在的我,宁愿再不见他。”

  司马媛泪流不止,扯住陈旧的红色发带两端,“表哥...道长...抱歉...”

  却听一声推门而入。

  “本王真是好奇,你们口中这个道长...究竟是何人?”

  在两人惊惧的注视下,完颜於昭若无其事走进屋中,找了张凳子坐下。

  司马媛的手瞬间僵住,她被完颜於昭的气势镇死,双腿都在发抖,“你...?你让我来上药...居然是为了套话!”

  完颜於昭欣然笑着,视线只放在成澈身上,“本王就是好奇。你都父母双亡、民心尽失了,还有什么支撑你那样干净。”

  他脚尖朝向司马媛,“本王听说司马诚女儿,与你有婚约?”

  成澈怒道:“与她无关!”连带喷出一口暗红血沫。

  完颜於昭支颐思索,“本以为能见到你们夫妻伉俪情深,未曾想套了个更有趣的人物出来。”

  成澈闭口不言了。

  “放心,放心。本王知道从你口里撬不出什么东西。”完颜於昭终于将眼珠转向司马媛,笑得意味深长,问一句风马牛不相及,“你几岁了?”

  司马媛往床里缩去,“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完颜於昭语气很温柔,“不。你只是忘了。而你很快就会忆起。在被金人强奸到死之前。”

  成澈当即怒道:“你敢!!畜生!和她没关系!!”

  少女闻言毛骨悚然,她看了眼成澈,又看了眼窗外,“我、我不...我真的不知道...”

  完颜於昭耐心侯着,“本王会让你父亲、你兄弟都来亲眼看着,你是如何被男人操成一滩烂泥。”

  司马媛圆目大睁,万般恐惧中连续摇头,“不...不...不要!!”

  完颜神色温和,仿佛宽容了她刚刚的不敬,“别怕。本王只想知道那位道长姓甚名谁,身在何处。”

  少女呢喃,“...我...我想起来了...他...”她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俯身在成澈耳边耳语一句。

  成澈霎时睁大双眼,“阿媛,别——”

  少女站下床去,深吸一口气,“我死也不告诉你!”她三步朝窗子扑去——

  落地的巨响沉闷而浑浊。颈骨折断的脆响成澈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能闭上双眼,为表妹哀悼。

  完颜於昭走到窗外瞟了一眼颈骨折断的女孩尸首,无奈耸肩,“何苦。”

  他缓步到成澈身边,一圈一圈解开成澈脖子上的发带,“我说呢。发带这样陈旧,你还戴在身上。原来...”

  他将发带对着烛火,成澈当即挤出痛苦至极的,“别...别...!”

  下一秒,发带投入烛火,很快烧成灰烬。

  火光摇曳中,完颜看见有泪水从成澈眼中汩汩流出,于是他笑得心满意足,“果然。果然啊——”

  他拾起司马媛留下的药箱,挑选出棉球与药粉,左手掰开成澈的嘴,右手一点一点洒上药粉,动作又轻又慢,几乎可以用耐心形容。

  “母亲曾说,中原有道法之术,能祈福算卦,也能呼风唤雨。莫非那日融了颂云泊的,也是道长?”

  成澈移开眼。

  “原来如此,也是他啊...可他怎么算不出你今朝沦落于此?要不本王替你问他一卦?”

  成澈沉下声,如同诅咒又像宣誓,“畜生,你要做什么冲我来。敢动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冲你去?”完颜於昭听笑了,“不急。本王会找到他,然后让所有金兵都操他一遍。”

  他抓起成澈额前散发,“然后再轮到你。”

  成澈不想看到眼前人,于是闭上双眼,声若游丝,“他会杀了你。”

  完颜於昭一怔,继而爆出一阵狂笑,“噢?就凭区区一个道士?本王等着。”

  他俯身贴在成澈耳边,“你可知今夜榆宁城是何等景象?你的百姓对本王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怕是道长要杀我,他们第一个不乐意啊。”

  伤痛让成澈语速很慢,“我知道...那都是你的手段!你煞费苦心诱我归顺,也是想待我降了再屠城。以此摧毁我的理智,好让我彻底崩溃!”

  完颜於昭一愣,脸上堆满了被看穿的意外。良久闷哼一声,“成澈,你果真懂本王。”

  又提高音量:“是啊,本王就是要你们受尽恩惠,自以为苦尽甘来,再让一切焚巢荡穴、灰飞烟灭!——我告诉你,这样的死,才足够刻骨铭心。

  成澈的耳朵被他吼得发疼,以视线剐他,“畜生,你怕不怕因果报应!他们会化作穷凶极恶的厉鬼找你!!”

  完颜於昭反问:“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会恨本王?”

  他掐住成澈下巴,“成将军,不如你我赌一赌。就赌这榆宁全城,是恨本王,还是恨你。”

  *

  金兵每攻下一城,都要大办乌仑传统拜火祭。经过两天一夜筹备,金人在榆宁城心架起了高耸如塔的篝火敖包,圈好了方方正正的祭祀围场。

  拜火祭当夜完颜於昭闲适坐在敖包下的主位,背着熊熊火光,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到扭曲成形貌难辨的怪物,在火光中张牙舞爪。

  司马父子与一众金人将领坐在他右侧,而为成将军单独所留的左侧之位则空着。

  完颜於昭笑对司马父子:“听闻令媛不知去向?是否有消息了?”

  司马诚如坐针毡:“尚未...”那夜被吩咐去给成澈上药后便不知去向,无疑和完颜脱不了干系。他却不敢细想。

  完颜於昭若有所指:“想必用不了多久,你们便能父女重逢。”

  他又将视线投向榆宁城。拜火祭自然要有观众捧场,为此完颜於昭命手下在祭祀围场东西两侧堆了两座小山般的粮草堆,一座是捞熟的素菜,一座是烤烂的荤食。

  不过是烂菜叶与淋巴肉,却聚集了众多百姓。吃了数月树皮草根、人尸皮甲的榆宁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如野兽般扑在小山上,直接以手抓食,囫囵吞下。

  狼吞虎咽的咀嚼声中,乌仑萨满围火叩拜,口中念念有词,共同谱成一篇音律诡谲的颂神曲。

  完颜於昭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千篇一律,实在看惯——不如请成将军来舞剑一曲罢。”

  很快有个重病般支离破碎的人儿被铁索拖进了围场,丢在完颜於昭座前。

  那人披头散发,瘦骨嶙峋,锁骨还被铁链穿过,如牲畜如奴隶。

  直到被金兵胡乱套上那件破损的云青明光甲,才有围观榆宁人吃惊认出,“是成将军!”

  “怎么会...”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发生了什么?”

  司马诚撇开脸,他知道完颜於昭是故意羞辱成澈。完颜於昭是要让成澈在全城面前不堪到泥潭里。

  他的音量仿佛是在安慰自己,“是你自找的...成澈、女儿,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而完颜於昭将佩剑丢在成澈手边,“来。本王想念你的剑舞了。”

  成澈艰难抓住剑柄,费尽力气才能半蹲,却被盔甲与铁索压得喘不过气。

  他抬起头眺望夜空,分明月色正好,他眼前只剩一片黑蒙蒙。

  是啊,他再也看不见月亮了。

  成澈不知从哪爆发出的极限,举起他的佩剑朝完颜於昭挥去,“我杀了你!”

  完颜於昭向左躲开,这倾尽所有力气的一击砍断了他的案桌。

  “成将军这是?”汗王佯装惊慌失措,却没有允许任何人上来阻止成澈,只高高抬手接住士兵抬上的阔刀。

  下一瞬,呼啸的风声擦着成澈面门而过,成澈向后闪避,一个踉跄几乎跌坐在地上,而仅仅是这样狼狈的躲闪也用尽了力气。

  但他握剑站稳,毫无畏惧。

  他一定要杀了完颜於昭!

  一定...一定!

  他抄起长剑扑了上去,一剑接着一剑挥砍,他早已忘了什么剑法,每一招全凭本能。铁索牵扯着他的锁骨与血肉,与破铠碰撞叮当作响。每一次动作都牵骨撕肉,痛得足以让最强壮的金兵都死去活来。而成澈把自己整具身体完全透支,才换来下手越来越快。

  完颜於昭本是当作戏耍般逗弄他,却未曾想一刀剑光划过面门,眉梢竟传来剧烈刺痛。

  大金汗王意外抹了把开裂的眉梢,一手鲜血。若不是成澈被他折磨得只剩不到三成力气,早已将他从头劈开。

  ——被折磨成这样,你竟还能砍中!

  汗王闷笑三声,被逼得一声嘶吼,抬起重刃狠狠劈下。

  成澈视力俱毁的眼睛里,只能看到阔刀的影子越来越近。他忆起草原斗剑,当即心下一沉。这招重刃落下,完颜於昭必定暴露咽喉要害。

  他要接住、挑开,只要他还能握住剑,只要还能握住剑!就能刺穿完颜於昭的喉咙!

  成澈发了狠,一剑不偏不倚想接——

  长剑与阔刀激烈相触,刀剑碰撞清脆狰狞。

  成澈用他这具身体所能倾尽的所有努力握住长剑,却未曾想手腕受到剧烈冲击,腕骨深处某块细微的伤口竟受力震动。

  裂口如蚁穴溃堤般蔓延,随成将军从肺腑吼出一声惨叫,他的右手腕骨整根碎裂。

  剧痛中他猛然想起,那是许多许多年前,他右手腕骨被千年降龙木刺穿留下的旧伤。为了救无端。

  成将军再也握不住长剑,而他本人也被阔刀狠狠击飞,身上云青明光甲碎成两断。

  他想挣扎重新爬起身,然而很快摔在地上。骨裂的右手无力耸拉着,而他痛得额上青筋暴起,“手……我的手...”

  完颜於昭再摸眉梢鲜血,整张脸淹没在红流里,同样心有余悸。

  他从没想过现在的成澈竟还能弄伤他。

  完颜於昭冷笑一声,环顾围场边缘榆宁众人,苦闷道:“本王待榆宁不薄,成将军竟心怀不轨,诈降谋害本王。”

  下一秒,便有金人将领骂骂咧咧、拍桌而起。

  是听得懂乌仑语的司马况失声骂了:“不好!”率先冲到成澈眼前,把人揪起来狠狠摔了一巴掌,“你、你竟敢谋害汗王,你罪该万死!!”

  整片城心霎时鸦雀无声。聪明的榆宁人很快从司马况的反应中理解了金人将领嘴里的意思。是要他们血偿成将军的罪过。

  于是他们纷纷效仿起司马家大公子。

  此起彼伏的、震耳欲聋的“对!”、“罪该万死!”、“狗贼!”中,成澈被一把甩在地上。他艰难抬起眼,沙哑苍老得不像自己,“快跑...快跑...他要...屠城。”

  回答是一片烂菜叶拍在脸上,接着是烂肉块,后来是石子。

  秽物接连不断砸在脸上身上,几乎将成澈整个吞没。成澈只能凭着左手向人群爬去,口中仍在努力:“快跑...”

  又是一块砾石摔在额头,他终于完全失了力气,死物般伏倒在地上,只听榆宁人用尽全身力气咒骂,恨不能从祖宗十八代开始便与他撇清干系。

  不知受谁鼓动,有第一人冲上来,往他背上狠狠踹了一脚,又吐了一口浓痰,“晦气东西!”

  于是便有第二人、第三人...

  人们不时看一眼完颜於昭的神色,只怕少吐一口痰水,汗王便不够满意。而完颜於昭只是眯眼温笑着,看成澈被拖进人群,按在地上遭受毒打。

  一片混乱中,司马诚不明白怎会变成这样,只是望着完颜於昭那抹“尽在掌握”的笑容,忽然毛骨悚然,唤了一声:“况儿——回来!!”

  回答他的是一声斩骨碎肉的狰狞。

  在成澈被活活打死前,完颜於昭抄起阔刀走进人群,将包围成澈又踹又骂的众人拦腰斩断。其中便有司马况。

  司马况下半身喷出遮天蔽日的血雨,肠子勾连着的上身滚落成澈手边,睁着一双到死都不明所以的眼睛,“汗...王...为什么...?”

  是他骂得还不够狠吗,是他踹得还不够用力吗,是他吐的痰水不够恶臭吗...不,都不是。

  完颜於昭捞起秽物堆里奄奄一息的成澈揽在怀中,回答了司马况的疑惑,“诸位难道不知...本王与成将军,是深爱之至?”

  尚且活着的榆宁人仍在发愣,直到城心的鲜血溢到他们脚边才爆出第一声惊惧万分的惨叫尖叫。

  这便是前奏。

  “对成将军无礼,便是对本王无礼。”

  完颜於昭随意抬手,早已隐藏各处的金兵倾巢而出。

  不轻不重二字落下。

  “屠城。”

  那夜,那三天,侥幸逃出的司马诚携幸存的族人躲在地道中瑟瑟发抖,听上方金人兵马来回践踏,他们身边落石阵阵。

  所有人浸在活埋般的死寂中。无人开口,无人敢言。

  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好不容易归降停战,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又落得这番屠城的结局。

  只知道有人传言汗王仁慈,只怪成澈贪得无厌、设计诈降;有人传言汗王狠毒,只怪成澈卖国求荣,作金人走狗;还有人说,成澈早已与完颜暗中苟且,成甚之死、颂云泊融冰、榆宁屠城都是他一手策划...

  有人恨他降了,有人恨他不降。完颜於昭煞费苦心谋划的大戏效果立竿见影,屠戮时刻,榆宁人无处发泄的怨恨尽数洒在那拼命想拯救他们的人身上。

  待头顶步伐声渐渐歇去,司马诚将族人召集身边,面不改色,“如今榆宁落得这番田地,全是成澈一人之祸!”

  司马衍抱紧双腿,喃喃自语,“阿姐...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的错?”

  “对不起...澈表哥...对不起...”

  “成将军...对不起...”

  他的悔恨回荡在尸骸遍地的榆宁城,再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