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太上敕令【完结番外】>第8章 你怎么敢

  何田田从舞台幕后走向中央,她朝台下深深鞠了个躬,念念有词:

  “现在宣布本学期小红花学员,她们分别是陈招娣、叶招娣、张招娣、林招娣.......”

  何月竹想扒开身前的单人椅朝田田而去,但那座椅仿佛千斤重,层层叠着,无法推开无法翻越。何田田接连不断地说下去,几乎把百家姓念了个遍。听得他头皮发麻。这还是何田田吗?

  “她们这么乖这么棒,爸爸妈妈一定要带她们回家哦。”何田田提高了音量,高声道:“好,现在有请家长上台——”

  何月竹向前了一步,礼堂另一侧的吴端出声拦他。

  “你别动。我去。”

  哪怕是何月竹都能感觉到舞台上散发着浓烈的凶兆,更何况是吴端。他跃上舞台,木剑一挥,沉沉落在何田田肩膀,何田田纹丝不动。

  桃木剑是对鬼特攻,何田田面无苦色,证明至少这具身体确实是何田田。但凶兆仍未消失,就徘徊在何田田四周。

  “来错了!不是你!不是你!”何田田连声尖叫,抱住吴端大腿,张嘴咬了下去。

  吴端拉扯何田田的领口,像拎一条死鹅,把她提在半空,“老实滚出来,给你善终。”

  何田田按住道长双手,眼珠向后翻去。

  吴端顺她视线,只见何月竹满面焦急等在台下,而身后的座椅无声无息已经聚集成一座小山,影子张牙舞爪。

  入殓师毫无察觉,向前一步,“道长,田田怎么样了?”

  “劝你离他远点。”吴端看向手中女孩。

  女孩比了个鬼脸,“放开小招!否则...小招就把爹爹吃了!”

  吴端闻言一愣,他的右手直接松开木剑。随清脆一声响,木剑落在地上。

  女孩见状得意洋洋狂笑不止,连同礼堂内隐藏各处的鬼魂一起窸窸窣窣地嘲笑:“他投降了,你们看他这就投降了。”

  一张白底青字的符咒却从吴端袖中滑了出来,符身聚着淡淡青白光,缓缓漂浮在他身后,如笼罩他的一圈光晕。

  吴端半阖双眼:“威胁我,你怎么敢?”

  那符咒随声消散,只留青色咒印浮于空中。与此同时,脑后一声泠泠的“叮——”,何月竹回过头,只见一块两人高的肉泥瞬间灰飞烟灭。

  何月竹大惊,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

  而吴端这么轻易就解决了他的性命之忧。心里感叹:真的...好厉害。

  而何田田恶狠狠地瞪着吴端,“威胁不了你啊...”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何月竹,“舅舅,他要打我,快来救田田呀。”

  “是恶鬼,附在这女孩身上了。”吴端很平静。

  “那,能把他们分开吗?”何月竹小心翼翼。

  吴端漠然颔首。

  “爹爹,你知道吗。现在我和何田田共享一条命,如果她死了,我也会死。”何田田阴阴一笑,“所以他会把这具身体弄到半死,逼我离开。可那时,何田田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咯。”

  “是这样。”吴端面无表情应了一声,“除非它自愿离开。”

  何月竹连忙摇头,“要怎么样它才能自愿离开?”

  “你们要听我命令。”何田田笑得天真无邪,把手指含进嘴里,“否则我就把何田田的手指一根一根咬下来。”主要是威胁何月竹。

  “别!你说。”何月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首先,放开我。”

  吴端望着何月竹,双目似浩浩渺渺的烟波,“你决定。”

  让我决定...何月竹不知自己还有做决定的权力,他挣扎着说:“放开它吧...”

  吴端于是面色阴沉地放开何田田,让她如一袋湿垃圾般沉重落在舞台上。

  何田田趴在地上大笑,“不能威胁你就威胁爹爹,小招真的好聪明啊!爹爹果然是最好的!”

  吴端垂首看她,“你还想怎样。”

  何田田回首。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炸响,“我、要、你、死。”

  吴端瞳孔骤然缩禁。他笑了,笑声先是一声声断断续续地积在喉咙里,最后嘲弄般爆发出来。他说:“好啊。”

  在他的笑声中,何月竹慌了神,“不行,不可以!等等、等等吴端!”

  吴端仿佛演员谢幕一般,朝何田田张开双臂。“你试试看。”

  “别,吴端!不要——!”何月竹试图推开源源不断聚在身前的椅子,嘴里不停地呼喊着,“等一下,吴端!你不能死!”

  吴端偏头看了一眼何月竹,轻声说:“抱歉。”

  舞台上,何田田如接到请飞扑了上去。她两手掐进吴端的脖子里,低头猛地咬下一块肉。

  何月竹眼睁睁看着吴端的喉管被撕碎,鲜血喷涌而出。他向前踉跄两步,只能喊出几个不成型的音节,他的全世界都在崩塌。

  鲜血不再喷涌,吴端浸血的身体向后倒下,何田田像条野狗般扑上去撕咬。与此同时,所有阻挡何月竹的椅子都化作肉团扑上舞台,将面前整个表演空间填满。它们争先恐后挤兑着,仿佛享受盛宴。

  整个结界回荡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只有屠宰场会出现的强烈噪音。

  何月竹冲上舞台,一个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出,眼花目眩中,那些肉泥重新聚拢成何田田的影子。

  血气散去,何田田四肢匍匐在地上,如同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

  她打了个饱嗝。身边空无一物。

  舞台上只剩一条由吴端鲜血织出的赤色地毯。

  血泊中,桃木剑化形成了吴端先前别在发上的那枚木簪。何月竹怔怔捡起它,连同粘稠的鲜血紧紧握在手中。

  吴端,为什么、为什么啊。

  何田田舔了舔手指的血,目不转睛打量何月竹。她的眼睛被黑色完全覆盖,仿佛那扇天窗一般漆黑。

  银铃般的笑声扬起,“你真的很合适做我爹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我就想。”何田田,不,小招温柔牵起何月竹。

  “你妄想!”何月竹甩开小招,他向前举起木簪,以此威胁小招离他远点。

  小招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用一种天真而残酷的眼神看他。那神情是孩子看着行军的蚂蚁,谋划着从哪里开始一脚踩烂。

  她蹦蹦跳跳地绕着舞台转圈,口中语调好像童谣:“谁会怕这根木头啊?可怕的只有它的主人啊。可是他,可是他已经死啦!”

  “吴端...吴端...”何月竹紧紧握着木簪,眼泪溢了出来。

  “你说,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去死呢?是不是因为你让他去死呀?”

  “我没有,我没有让他去死...”

  彻骨的悲怮席卷了何月竹,他责怪自己,没有他,吴端不至于惨死于此......悔恨蔓延得比恐惧更快,宛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啃食他的心脏,当这蝗虫退去,那支离破碎的心脏还要承受生死一线的恐惧。他几乎崩溃。

  周遭已看不出礼堂原本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血色的浓雾,似乎一场血腥的杀戮刚刚结束。四壁爬满了血管般的凸起,仿佛置身于大肠之中。

  小招笑道:“他死了呢,小招按照约定要把田田还给你呢...噗,小招偏不!”她做了个鬼脸,撒娇道:

  “现在只剩下咱们了,你就做我的爹爹吧,好不好。”

  对,现在只剩下我了。

  我不能让吴端白白死去。

  我还有救出两个女孩的责任,必须要冷静。何月竹紧紧攥着手心的木簪,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他想起第一次处理跳河自杀后数日才被发现的浮尸,那躯体已经完全被泡得肿胀无比,不要说身份,连人形都无法辨别,轻轻一碰便能带下一大片腥臭软腻的肉块。而他要将这具浮尸尽可能还原妥当。那一次,他也在与崩溃挣扎扭打,最后是他获胜。

  何月竹深深呼吸,抹了抹眼泪,大脑高速运转,寻找任何能扭转事态的方法。他对小招说:“你真想让我做你爸爸?”

  “真的。”小招的语气缓和下来。

  “为什么?”

  “从第一次见到你,小招就明白,你比任何人都温柔。你还让田田带零食给小招吃,那一天,小招真的很幸福...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小招。”

  “你是真的非我不可吗,换个人不行?”

  “真的真的真的!”小招着急地前倾身体,“其他人,不管是幼儿园的老师,还是小朋友的家长,一个一个,全都臭得发腥。只有你,澄澈得像泉水,只有你可以把小招洗干净。”

  来自鬼的称赞哪怕再真情实感也让人毛骨悚然。何月竹不能理解小招对他的执著,但原因已经不重要,他只看结果。何月竹正声道:

  “招娣。我可以做你爸爸。”

  “哇!”

  “但是,你必须放了田田和小鱼。”

  小招闻言脸色由晴转阴,她拉下脸,言语冷如冰棺里的死尸:“凭什么。”

  何月竹微微一笑,他抄起吴端的木簪抵在自己喉咙:“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