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九十一章 等归人(四)

  救下那姑娘之后,江浮白才知道那姑娘和阿平一样是个可怜人,原本是家中遭了灾带着弟弟来投靠亲友的,却不想才到平安镇,弟弟便生了病。

  烧了一夜退不下去,弟弟就没了。

  她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财勉强置办了棺材,买了两挂纸钱将弟弟葬在镇子外的一个村落里,为了不让弟弟死后难安,她又将身上仅剩的一个银锁片送给村长托他照看。

  阿平听了很是唏嘘,麦冬刚给他裹好头上的伤,他便从怀里摸出自己装银钱的小布包:“你去把锁片赎回来吧,等你卖帕子赚了钱再还我。”

  姑娘哪里肯收,几推几拒间心酸落泪。

  江浮白看了看她绣的帕子,虽算不上佳作,但针脚细密齐整,还是不错的。

  “姑娘,我这里倒是有几位常客是绣房的老板,其中有一个是镇子南边双花绣房的老绣娘。过两日,便是她来打酒的日子,我可以代为引荐。”江浮白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温声说起这事儿。

  他这些年在平安镇结下不少善缘,那老绣娘如今年纪大了绣坊由她女儿打理,之前听闻是在招工的,江浮白开口讨个人情应当不难。

  那姑娘先是揪住了自己的衣袖,随后起身,后撤一步,对着江浮白跪下:“多谢公子!”

  又转向阿平:“多谢这位大哥救我一命!”

  她倒不似寻常女子扭捏,两个头磕得极为利索,江浮白和阿平连扶都来不及。她起身后又自报家门底细,原来她本是北边人,家里姓楚,她闺名唤作玉娘,大名唤作楚白玉。

  又两日,老绣娘果然来打酒,江浮白同她提了一句,又唤玉娘出来见人。老绣娘细细看了她的手和绣品,很痛快地收下了人,绣房中孤女寡妇也不少,为了清净平安,大家吃住都在一处。江浮白知道玉娘性子要强,只怕不肯收银钱,特意让麦冬去买了两身现成的春衣,又给她带了一包点心。

  楚白玉谢了又谢,眼含热泪地背着行礼拿着东西跟老绣娘一道走了。

  麦冬等他们走了才抓着阿平从柜台后的帘子里走出来,麦冬很是奇怪:“阿平哥,你要送为何躲躲藏藏的?怎么不出来送呢?”

  季平闻言登时红了脸,转身到后面抗了草把子就走,活像是有人在追他。他走得太快,麦冬都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有江浮白会心一笑拍了拍麦冬的脑袋:“你啊,果真还只是个半大小子~”

  平淡日子一日过一日,江浮白不是在酒馆中就是被人请走,诊脉、画符、驱邪都有。

  一日又有人来请,说是主家宅院一到夜里便阴风不止,主家忧心,听闻酒馆掌柜是个厉害道士,特意叫人套了车来请。来请的是生面孔,但瞧着很是着急,江浮白便交代了麦冬两句带着东西上了车。

  没多久,江浮白发现这马车直直地往城外去,他才掀开帘子,那人便抢先道:“主家的宅子在郊外,年纪大了觉得城中吵闹,每年有大半年住在郊外的宅子里。”

  这话倒也寻常,和江浮白相熟的员外一家便极爱去郊外的宅子里赏花游玩的。

  见江浮白放下车帘,赶车的人眸中露出一丝精光,勾了勾唇,呵马快跑,往城外偏僻的地方去。

  片刻后,赶车人眼见着约好的树林近在眼前,但车边时不时飞过一只通体纯黑的鸟,马就着魔了似的停在原地。赶车 的好不容易让马又跑了起来,可怎么跑那林子好像都在十来丈之外,就是靠近不了。

  马车跑了半柱香后,赶车人背上沁出一层汗,终于察觉了不对劲儿。

  他想起来车里坐着的那位是个什么人,壮了壮胆,几乎是抖着手掀开车帘:“道长啊,前面——”

  车帘掀开,空空如也!

  “啊——见鬼啦——”

  与此同时,前面的林子里,江浮白在身上贴了张隐身用的符纸,施施然踏入林中,看见的正是之前想要欺负玉娘的那几个混混。还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大约是他们叫来的,江浮白早已不是当初刚下山的愣头青,车夫往城外赶车的时候他心中就有怀疑。

  如今,人赃并获。

  这几个混混大概是没长教训,还想将他骗出来揍一顿出气。

  冥冥瞧着几个没脑子的凡夫俗子,心中不忿,翅膀一挥,压低了身子从他们中间快速飞过。飞过时,每个人脚边的竹叶都突然着了火,几人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滑稽地踩着火就从林子里争先恐后地跑到外面的空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孙子?啊?说了不许点烟袋,是谁?”

  “不是我啊,老大,我今日连烟袋都没带!”

  “也不是我!我对天发誓!”

  几人被为首的混混质问,却个个都不是,那人还想接着骂,竹林中又突然刮起一阵风。那风极大,竹梢上的青翠竹叶都被刮了下来,夹在风中,飞刀一般地刮来。那几个混混还没搞清楚,一阵风吹来,个个又开始喊叫起来,那竹叶割破衣裳划伤皮肉,口子不大,甚至没有流血但就是细细密密的疼。

  林子外痛呼一声响过一声,几人逃到哪里风就刮到哪里,竹叶就追到哪里。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林中风止,缓缓走出一个白袍少年,眉眼温润,身姿如鹤。

  正是他们今日想算计的人!

  江浮白指尖轻动,一片竹叶承着他的灵力箭矢般飞到为首之人的面前,他低声道:“那日是你们先欺负那位姑娘,我才出手,今日是你们想算计我,才得了教训。”

  “我本修行之人,不该同你们动手,但若是你们心存恶念不知悔改,我也可以让你们躺个十天半个月。”

  这些混混顶多是欺负欺负弱者,哪里见过这般架势,今日想出这个法子也是脑子一热不信邪,只以为那酒馆老板是几招唬人的空架子,哪里见过今日这般场景。

  为首的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面前的竹叶眼睛都对上了,不住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大仙,大仙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说着话他还不断挥手让人跪下求饶,一时间他们满口“大仙”“饶命”,都是吓破胆子的模样。

  江浮白也只是想给他们一个小教训,并未继续为难,一挥手,那片竹叶便飘飘悠悠地落地了。冥冥站在江浮白肩头轻哼了一声,显然也满是不屑。

  那些人千恩万谢地就要走,才走出几步路,江浮白体内的藏意突然出鞘直追。

  江浮白一愣,随即飞身,只见藏意直直刺向为首之人的背心,江浮白眼瞧着就要追不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藏意猛然一停,飞高了一些,毫不了犹豫地用剑身在那为首的混混脑袋上敲了一下。

  “哎呦喂!”那人抱着脑袋,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一看脑袋上悬着一把剑登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大大大大······大仙饶命啊!”

  江浮白也没想到藏意气势汹汹地出鞘就是为了打人脑袋,他停下手伸手召唤,藏意又乖乖地回到了他的手中。

  白衣少年执剑而立,实在是英姿飒爽,俊朗非凡,可惜混混们无暇欣赏再次跪倒一片,满口求饶。他们只以为江浮白是饶过他们之后越想越气,反悔了要取他们的命,一个个见江浮白不言不语便都开始磕头。

  一个比一个响,一个比一个脆。

  江浮白缓过神来,开口让他们停下,他轻咳一声才继续:“今日的事——”

  他没说完,只拖着音儿,混混们心领神会一个个举手对天:“保证不说出去,大仙放心,我们若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就叫我们天打五雷轰!”

  “对,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是是是!说出去的断子绝孙!”

  眼见着是越说越离谱,江浮白赶紧伸手止住他们的话,点了点冥冥的脑袋,小黑雀儿化作巨大鹏鸟,又震得他们目瞪口呆。江浮白坐上冥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留下跪了一地的混混们仰头呆呆地看天。

  “哇!真的是仙人吧!”

  “我还没见过呢,真的会飞啊!”

  回去的路上,江浮白一直拿着藏意细看,藏意虽不是他的命剑但剑灵一直是很听话乖巧的,真计较起来只怕比冥冥还乖一些。怎的方才就自己出鞘了,且那一开始的气势实在是不像是给人教训,倒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只是,左看右看都看不出什么古怪,剑灵也还是他指哪儿去哪儿,毫无违背。

  眼见着快到了,江浮白无奈地摸了摸它的剑柄,笑道:“倒是越来越霸道了,早晚和他一个脾气。”

  藏意抖了抖,也不知有没有听懂。

  因为有隐身咒,江浮白也不怕人瞧见,直直入城,找了个僻静的巷子落地,然后带着又化作雀儿的冥冥往酒馆走去。

  转过街角,只见巷子墙头上的桃花开得正好,那户人家也不修剪,桃枝便这样伸出墙头一尺多,他驻足多看了两眼才走到大路上。在江南,春日总是多绵绵细雨,春阳难得,一到晴朗日子街边的摊子也会比往日多了些,街道上也热闹。

  眼见着就快到酒馆门口,江浮白突然顿住了脚步。尔转团破产

  当浮一白的酒幡依旧是那样红,那样显眼。酒幡边上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如竹如兰,他伸手去拉住酒幡,似乎正在细赏那上面的字。他侧过脸轻笑,江浮白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他艰难地挪动步子向前,他听到冥冥激动难遏的翅膀扑扇的声音,他听到藏意在他体内轻吟共鸣,也后知后觉地听到自己几近失控的心跳。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身影,直到泪眼朦胧还唯恐是自己错认。

  八年后,和初遇时差不多的一个春日,几步之遥。删水印衮

  江浮白在酒馆外撞入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宁无恕浅笑回眸:“老板这酒馆的名字取得很有情致,不知酒钱几何啊?

  此生何其幸,得见故人归。

  作者有话说:

  他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