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岂不罹凝寒【完结番外】>第三十七章 无极门(三)

  “师父,究竟什么是道?”

  “生老病死,万物自然,乾坤阴阳就是道。”

  “那什么才是我的道呢?”

  “大道三千,三千之中就有你的道,如今不知,往后总有一日会见分晓。”

  江浮白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小时候的事,道观之中不知年岁,他总是数着枯荣过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他最初的悟道打坐都只是对着师父有样学样,后来识字、明理,他在书山书海中却找不到“道”究竟是什么。所以,他问师父,但师父是松风霁月,虽不会枯荣圆缺但基本也差不多,他的话总是飘飘悠悠的没个的确。

  再长大些,江浮白才渐渐明白,师父已近大道所以比书山书海中的话要高明,比荣枯有时的树更长久。

  他自小习惯打坐,房里的床榻是虚设,但此时,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是躺在床上。床榻间清香悠悠,连带着他的神思也跟着飘荡,他眼前又突然出现季沉的身影。

  不,不对,是宁无恕。

  他穿着初见时的那身衣裳,少年郎,桃花面,他拿着帕子要给江浮白擦手,但那手上早已没了青桑弄出来的血痕。

  宁无恕笑了笑,突然缓缓道:“孽缘绳,孽缘绳,这名字或许真的没取错,如今你我对立,还真成了孽缘了······”

  他笑中带着苦涩和无奈,眼前的人突然又变作今日魔族少主的模样,眸中春风得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江浮白看不懂的亦正亦邪的冷冽。

  江浮白唤他的名字:“阿沉。”

  面前的人突然突出一口黑血来,捂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蹙眉:“你护着这些人,不惜伤我!”

  “不,不是的。”江浮白有些慌神,伸手想去碰他却被他挥手狠狠打开,衣襟里的吊坠跟着开始变得滚烫。面前的宁无恕伸手来扯他脖颈间的绳子,俨然一副要割袍断义的模样,江浮白捂着胸口不愿松开,坠子烫得像一团火几乎要将他烫穿了,可江浮白还是不愿松手。

  突然,一股灵力涌入他心口,梦魇退散,一切归于平静。

  世上万千纠葛之中,他偏偏一下山就遇到了化名季沉的宁无恕,如今他们对立两边,这难道就是他该历的一劫吗?这其中,会有他的道吗?

  江浮白依旧不知。

  片刻后,江浮白缓缓睁开眼睛,之间宁无恕低着头,掌心贴在他心口正在给他输灵力。

  “醒了?你方才灵识不稳,是被什么魇住了?”

  江浮白仔细分辨了一会儿,确认面前的宁无恕是真人,他才将哽在喉头的那口气缓缓呼出,正想抬手揉揉眉心却发现他一只手在宁无恕的掌心,另一只却攥着他的衣角。

  江浮白有些尴尬,松了手,轻声道:“对不住。”

  宁无恕收了手:“无妨。”

  “你方才灵识动荡,在梦里喊我,多少是受此处的魔气影响。无极门结界一破,妖邪也跟着入侵,你布阵多少受了些伤损,所以才容易被魇住。”

  “嗯。”

  起身后,江浮白才发现这地方像是一处茶室,他睡在竹榻上,许是怕他嫌脏,榻上铺着的是宁无恕的外衣。

  “那坠子和我神识相连,所以你出事我会知道。”宁无恕闲闲道,语气轻松,还给江浮白倒了一杯茶递过来,“若要摘下来会有些麻烦,但我可以教你咒语,可以要截断神识相连一刻钟,你学不学?”

  江浮白才醒来没多久,尚未弄清楚宁无恕打晕他后究竟带他到了哪里,现下又突然说这些话,江浮白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见他疑惑,宁无恕解释道:“神识相连,我总是能知道你身在何方。”

  说完,他突然轻笑出声,连带着那双桃花眼也变得多情:“还是说,你不介意,所以不想学?”

  他一笑,从前的“季沉”似乎就回来了。

  江浮白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坠子,方才在梦中被烧灼的心口安然无恙,但是现下摸着又无事,但也是因为那钻心的烧灼他才得以从梦魇中挣脱。从四方岛那次开始,江浮白便隐隐猜到,宁无恕当初将这坠子留给他是为了护他周全。

  “我学。”

  “好,那我教你,此咒以灵力催动即可,正向催动为阻隔之效,逆向催动便能叫我即刻感应到你的位置。”宁无恕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小股灵力顺着经脉涌入,转瞬之间,宁无恕便将咒语印刻在江浮白的体内。

  手松开,江浮白试着用灵力催动咒语,胸口的坠子发出柔和的红光,他抬头看向宁无恕。

  宁无恕依旧站着没动,感受到咒语生效,两人之间的联系被斩断,他忍不住蹙眉,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江浮白懵然不觉,那双剔透的眼睛看着宁无恕,似乎还在询问效果。

  不等他开口,宁无恕突然上前将他抱进怀里。

  “我不喜欢这样。”

  只有在切切实实的怀抱中,江浮白才觉得面前的人不是魔族少主,还是他认识的少年郎。江浮白没有像分别前那样无动于衷,而是慢慢地伸手环住他将体内的咒语逆向催动,享受片刻的温存。

  咒语效力消散,宁无恕不舍地松开江浮白。

  江浮白也想起了正事:“我们这是在哪里?出了无极门了吗?”

  宁无恕摇摇头。

  江浮白想起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魔族:“无极门的人会如何?还有······还有居安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宁无恕并不高兴,但听江浮白对他依旧称呼生疏又稍稍平复了一些,只道:“你拖延的那一会儿无极门的人已经躲好,有无极真人护着,他们无事。”

  “至于九居安,他那身本事要逃命还逃得出。”

  江浮白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地,顿了片刻又试探着问宁无恕:“你为何要带我出来?”

  宁无恕直直地看着他,毫无躲闪,和方才阵前对峙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说:“你有话想问,我有话想说,那里人太多,我只好先带你出来。”

  “嗯。”

  分别多日,再见却又是乱局之中,他们一直没能好好说说话。

  江浮白思索着话头,最后又回到“季沉”两个字上:“当初,在银叶山庄,段景川怕的是宁无恕而不是‘季沉’,对吗?”

  “对。”宁无恕答得很干脆,还补充道,“借季沉的身份也是因为我知道他已被魔族的人盯上,方才那个女魔,九山魑,她不是我的人,是宁桀的人。”

  宁桀正是当今牧风台之主,也就是魔主,是宁无恕的父亲。

  但是,江浮白从宁无恕的话和神情中感受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些紧张,九山魑对宁无恕惧怕中带着戒备的态度也足以佐证。

  寥寥数语,江浮白也已将因果拼凑的差不多。

  “所以,魔主盯上了无极门,九山魑对无极门弟子下手,你离开牧风台入俗世后便顺水推舟借了季沉的身份,最后前往扶桑阁和松溪碰面取得重云丹。”

  宁无恕似乎有些吃惊,但又敛了眼眸,再抬头眉梢眼角都带着些笑意:“又或许是我在骗你,这些都是我居心叵测,早有预谋,方才同你说的不过是拉宁桀出来做挡箭牌呢?”

  江浮白想都没想:“你不会,我信你。”

  六个字,如同夏日骤起的长风,带着不容拒绝的暖贯穿了宁无恕的心。

  这世上红尘万丈,众生芸芸,只有面前的人总是相信他,惯常淡然的人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偏爱,都像是荒漠里石缝中盛开的花一样扎眼。

  宁无恕忍着心口涌动的情思,弯了弯嘴角,尽量轻松道:“浮白这么信我,还真是······”

  何其有幸。

  江浮白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阿沉,你拿到了重云丹,要救的人救了吗?”

  宁无恕嘴角的笑意突然一僵,侧过身没让江浮白发现,一边倒茶一边说:“嗯,赶上了。”

  “那就好。”

  提及重云丹,自然也就说起松溪,江浮白这才知道松溪也并非是从一开始就是做戏,直到十方境启,二人在境中相认,松溪在交出重云丹之后便留在扶桑阁做个眼线。等到四方岛事发,燕无痕给九居安回信,他们出发前往无极岛后松溪便也离开了扶桑阁回到重云顶。

  江浮白想起当初燕无痕对他的百般挽留,也有些了猜测:“所以,燕阁主和段庄主一样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宁无恕:“段景川是认出来的,燕无痕大约是猜出来的,扶桑阁的本事比银叶山庄大太多,燕无痕或许是从旁的细节上猜到我的身份。在出十方境之后,他曾和我谈过一次,后面的事是他自作主张。”

  是了,宁无恕几乎是引着他找过来的,燕无痕却一个劲儿地想将他留在扶桑阁。

  二人说了不少话,江浮白解了惑,坐在榻上沉思。

  “浮白,魔族临世已成定局,魔族与人族仙界都不一样,事无定法,只争强弱,我这个牧风台少主的身份并不能决定或是阻碍什么。你本是逍遥无为的方外之人,何必搅到这污浊之中去?”

  宁无恕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但是江浮白却知道,从他决定来无极门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无法从此中脱身而去。大道三千,他不见众生时可以只知松月,见过众生后却无法置身事外。

  江浮白没有说话,但眼中的清明和坚定宁无恕都看懂了。

  他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浮白,我不愿扯什么身不由己的谎,所以即便是遇上你,我对他们也不会手软。”

  “自来魔族便被仙界和修真界视作敌对,此战难免,况且此番宁桀也会亲临。”

  “你只需记得一句话,若是遇上宁桀,什么都别管立刻离开那里,而且一定要催动咒语告诉我你在哪里,记住了吗?”

  江浮白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突——然——的——更——新——

  大家!五一假期愉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