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三界都想献祭我【完结番外】>第24章 离弦之箭

  “我杀了你!”秦沧愤怒地喊道。

  他感到一阵被戏耍的愤怒。

  身为祭品,早知道自己这条命不知多少人想要,手起刀落也就罢了,他都习惯了。没想到有人还不满足,饮血食肉还不够,还要披着朋友的外衣把他的心也剖出来。

  他天生请神命格,真就怀璧其罪,就要活该一辈子无亲无友?

  一个人走了这么久,某天斗胆想去借一点别人的光亮,却要把自己烧的狼狈不堪。

  仿佛是命运对他的羞辱。

  匕首狠狠落下来,传来一阵金石之音,刀尖被白涯的灵力挡住,不能再前进半分。

  秦沧疯了一般,不死心地一下又一下狠狠往下凿,像是铁了心要把他脖子上凿出个血洞来。

  他怒吼着,“还要怎么样才够,你说!你们还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你们还想要什么——”

  又是狠狠一下,那匕首直接折断,飞出去的半截刀尖险而又险地从秦沧脸庞划过。

  白涯一伸手,攥住了秦沧的手腕,沉声道:“够了!”

  秦沧瞳孔里的鎏金色还剩一点没有完全熄灭,明明灭灭中,与三百年前那双眼睛重合在一起。

  带着粗粝质感的寒风呼啸着穿过天地四方,一时间白涯仿佛又回到那天血流成河的狐族雪山之中。

  那天他意外离开雪山,收到传讯匆匆赶到时,看到的是满地死去的狐狸,还有这样一双杀红了的金色双眼。

  那双眼睛的主人也替他挡过天劫,也意气风发地与他游历天下。

  白涯心里恍惚地想,这条命是他救的,当年天劫时他没能死,屠山那日他也没能死,今天就要死在秦沧刀下。

  都还给他。

  这想法只一瞬,便被他收了起来。白涯的眼中又恢复了清明。

  他也不多说话,从地上站起来,甚至白衣上也没沾上一丝灰。

  秦沧想要收回胳膊,奋力挣扎道:“放开——你给我滚!”

  白涯语气冷冰冰道:“你不回去,一个人困死在这岛上吗?”

  “少他妈猫哭耗子假慈悲!哦,我忘记了,我要是死了,就拿不到这龙骨了。”

  秦沧嘲讽地笑起来:“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打算去死呢,我要看着你们都没了,我才能死。”

  他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跌跌撞撞站起来想离开。

  白涯的手依旧攥着他的手腕,秦沧挣脱不了,破口大骂:“你有种他妈的就现在杀了我,没种你就给我滚的远远的。”

  白涯面无表情地看着暴怒的秦沧,突然松开了手。

  秦沧被惯性带着踉跄了一下,随即摇摇晃晃的转身离开。

  白涯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向前走了十几步,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他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

  海面上,一艘小船安静地向前行驶。船厢窗户紧闭着,内里一片静谧的昏暗。

  秦沧安静的躺着,白涯坐在一旁出神。

  秦沧只是短暂的昏迷了一会儿,他心里装着事,昏觉也昏不安生。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

  他眼睛眯起一条缝,瞟了一眼周围,一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顿时满腔怒火。

  他伤势太重,一时半会儿没动弹得了,此时船身因风浪轻微摇晃了一下,白涯的目光从空中收回来,极其自然得伸手替他掖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薄毯,似乎没注意到他醒了,又继续出神。

  秦沧得怒火半道上突然被戳了一下似的,泄了气,莫名生出一种可笑来。

  这又算什么?入戏太深,不能自拔了是不是?

  真的没劲,没意思。

  秦沧索性重新闭上双眼装睡。

  在一路的沉默中,小船到了盛京的港口。

  还没完全的靠近港口,就听见船舱外传来不同寻常的声响,似乎是有士兵在逐条船排查着什么。

  秦沧一想便知,大概是三皇子回过味来,开始找他了。

  白涯伸手拨开帘帐,往外面看了一眼,把秦沧从床上拉起来。

  他似乎是用了幻术,秦沧闭着眼睛,感觉耳旁风声一响,不过片刻之间,一股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

  微弱的极乐香伴随着残余的烧火的味道,是侯府的气味。

  身边白涯的气息很快消失了,秦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卧房的床上。

  侯府的摆设与离开的时候并没什么两样。甚至连他卧房门口摆着那盆冬日兰,都依旧生机勃勃的开着。

  但秦沧知道,从灵脉被他毁掉一条那一刻开始,所有苟且偷生过的好日子,不会再有。

  从这一刻起,他是离弦之箭,不可回头。

  秦沧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走到院子里。

  刚推开门,小黑就大叫着远远朝他扑了过来。

  院子里浇花的李伯看见他,瞪圆了双眼,手中的水壶都惊得掉了在了地上。

  “小侯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一身伤?不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先不说这些,我先去给您找个医师!”

  “不用。”秦沧摆摆手:“李伯,你把大家都找来前厅,我有话跟大家说。”

  李伯应了几声转身走,秦沧找了一把扫帚,把碎片扫到墙角,小黑在旁边摇着尾巴,亲昵地去舔他的手掌心,发出呜呜地声音。

  秦沧挠了挠它的下巴,笑起来:“我没事。”

  不一会儿,人都陆陆续续来了,整个侯府,其实也没什么人。

  在院子里负责洒扫的瘸腿的王叔,被儿媳赶出家门,现在负责厨房的张大娘,从青楼逃出来的聋哑姑娘翠翠。

  有的是被李伯救济的,有的是秦沧顺手捡回来的。

  秦沧平时虽与他们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话,逢年过节却总要多给一些银两。这些人也尽心尽力地替他守着侯府。

  让他凌晨时分从祭坛回来的时候,不至于连个像样的休息处都没有。

  他清了清嗓子:“今年过年,大家早些回家去吧。要是回不了家的,去客栈酒楼住上几天,都吃好的喝好的,盘缠我都给大家准备好。过完年......也不必再回来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李伯迟疑地出声道:“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张大娘小心翼翼道:“小侯爷,是不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惹您不开心了?”

  秦沧安慰地笑了一 下,摇头:“没有。这些年承蒙大家照顾侯府,只是今后我几乎不会回来了,你们也谋个好出路去吧。”

  翠翠不能说话,急忙打手语道:“便不常回来,总得有一个家呀。”

  秦沧笑了笑,煞风景的话没说出口。

  不会有,也没必要有。

  众人从他温和的笑容中看出不容拒绝的意味,纷纷红了眼眶。

  旁边一直没出声的李伯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站出来对众人道:“小侯爷有自己的难处,他也是为了你们好。这些年侯爷没亏待过大家,你们走了,心里别怨恨他。”

  翠翠不知所措地抹着眼泪,李伯叹了一口气:“大家跟我来吧,我把盘缠给你们。”

  李伯还记得,这些人来到侯府的第一年,头一次被秦沧含上了桌,吃了一顿年夜饭。

  这些平头百姓第一次和当朝侯爷一桌吃饭,尽管秦沧也就是一个小孩,大家还是免不了局促紧张。

  那时秦沧十一二岁,常年关在祭坛里,身量没张开,看起来苍白又瘦弱。他睁着大眼睛,带着几分失落,问众人为什么不动筷子。

  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心里尊敬他是侯爷,却也多了几分亲近与怜惜。

  那顿年夜饭的第二天,秦沧便找到李伯,手里拿了一张纸,清清楚楚写了要给谁什么东西。

  年幼的秦沧说,哪天不得已要赶他们走的时候,就照着这张纸上办。

  李伯当时十分惊讶,以为不过是秦沧一时兴起,没想到几年过去,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颇有些心惊,那么小的小孩,能把自己要走的路都想好吗?

  有点泛黄的纸页被李伯从书中小心翼翼的地拿出来,上面的字一笔一划尚且稚嫩,却连翠翠将来准备的嫁妆都像模像样的拟了上去。

  李伯一时间没忍住,他抹了一下眼泪,快步走回前厅。

  秦沧靠在前厅的房门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黑的脑袋,放眼四周忙着收拾的几个人,开口道:“李伯,这几盆花,明日一早你替我送给旁边的陈夫人,她是爱养花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小黑,:“您要去哪儿,便把它带着去吧。小黑是我从军营里带出来的。聪明,也乖,替我好好照顾它。”

  陈波被他的留遗言一般的话说的心里发慌:“侯爷……”

  秦沧摆摆手,打住了他的话头:“没事的。”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道:“李伯,有一件事,这么多年一直想问你,我怕再不问就没机会了。”

  “小侯爷想问什么事?”

  "当年你在齐王府,我父亲,齐王,究竟是因为造反再才把我送了出去保命,还是因为我才被安上了造反的名头?”

  齐王造反那一夜,据说王府门口的青石板砖浸满了鲜血,大火烧了三天,时至今日,整个朝堂都讳莫如深。

  李伯一惊,深深弯下腰去:“小侯爷,我当年恰巧离开京城,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老身不敢妄言。”

  他看见秦沧眼里有几分失望,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当年您一出生,齐王府上下都把您当宝贝,齐王每日下了朝便早早回家,与王妃一块陪着您。齐王听人说金玉之音养人,连波浪鼓都是特意命人用的上好的白玉镶金做的,我想着......”

  秦沧听得有些入神,李伯喊了他两声,他才反应过来,笑了笑。

  那笑容让李伯鼻头一酸。

  秦沧平静地一抱手:“我知道了,李伯,多谢你。时辰差不多,我便先走了,您多珍重。”

  下一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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