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沧牵着小黑在雪地里撒丫子狂奔,最终在一座木屋前停了下来。木屋不大,后院的篱笆更是年久失修,站在门口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敲门道:“有人吗?”

  敲了第三遍,屋内还是空无一人,秦沧伸头朝后院看了看,篱笆不高,小黑前爪搭在篱笆上,斜眼瞅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还在犹豫什么。

  “不行,既然是来报恩,最重要的就是心诚,咱就在这等。”

  他抱着披风蹲在门边,把手往小黑热乎乎的肚皮下一塞,小黑龇牙表示不满,秦沧摇摇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怕冷的人当不了流氓,懂不?”

  屋内的白发男子伸手掐了个决,窗外的风雪更大了。

  等了两个时辰,秦沧鼻子都快冻掉,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落雪,倒也不是很失望:“走,明天再来。”

  秦沧蹲守三天,次次无功而返,最后一天,他颇为失望的摊开手掌,端详着自己的掌纹,自言自语道:“不应当吧,虽说我生命线二十夭折,可我的姻缘线开始的特别早。”他把手伸到狗鼻子底下:“不信你看。”

  小黑喷出一口气,一尾巴抽在他腿肚子上,把头扭开。

  “马上驻军就要走了,唉,情路不顺。”秦沧长叹一口站起来,心情沮丧,准备打道回府。

  他前脚刚迈出去,就听见小黑在身后大叫起来,木屋门吱呀一声,他赶紧转过头去,差点被美貌晃了眼。

  眼前的人白衣胜雪,似乎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一双桃花眼比都城最美丽的舞姬还动人,秦沧眼睛一亮,压下自己一蹦三尺高的冲动,露出一个自认为端庄的笑容:“神......姑娘,我来还你的披风,前几日的救命之恩还未报答。”

  眼前的人皱眉:“姑娘?”

  “怎么了吗?”秦沧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声音不像平常女孩那般娇滴滴的,反倒清冷低沉,秦沧偷偷打量她一眼,被她察觉,又赶紧移开眼睛。

  白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伸出手:“算了,披风给我。”

  “哦哦,好......啊等等!”秦沧刚伸出手去,猛然想起,还了披风,下次见面可没借口了。他厚脸皮地把手缩回来:“实在抱歉,这披风我忘记洗了,要不约定一个时间,我下次洗好再奉还,两天后怎么样,镇上赶集,我带你去集市玩。”

  “你一个外来人,我何须你带。”

  秦沧硬着头皮笑道:“那你带我转转?”

  白衣姑娘不说话,似乎出神在想些什么,秦沧立马道:“那就这么定了!两日之后我再来找你,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姓......胡。”

  见她算是默认了,秦沧咧嘴一笑:“我姓秦,单名一个沧,那两天后见!”

  胡姑娘点点头,目送秦沧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走出胡姑娘的视线,秦沧才猛地抱起小黑,欢快地嗷了一嗓子:“小黑,我桃花开了!”他一个没站稳,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也毫不在意,心情无限好地一路小跑回大营。

  大营门口两个守将说老将军在帐中等他的时候,他还没在意,等走到帐篷面前,秦沧才惊醒,望着小黑:“我怎么走正门回来了?”

  小黑在帐篷前和他面面相觑一会儿,脚下拐了个弯,直接回了犬舍。

  秦沧挨了好一顿训,他起先低着头装孙子,老将军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一巴掌忽在他后脑勺上:“答应带你出来见世面,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让我怎么交代,啊?”

  秦沧最不喜的就是别人拿他当瓷器娃娃,语气里带了几分愤愤不平:”要是整天憋在营帐里,我出来一趟又有什么意思,反正二十岁都是要死的,死在外头总比死在皇宫里强。”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陈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茶杯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秦沧不甘示弱地瞪着双眼:“实话!我本来就是资质平平,连灵气都聚不拢,却偏偏被国师算出命里有龙气,把我拘在国师身边,隔三岔五就要放血给他们祭祀,我跟那些被养起来的牲畜有什么区别?”

  陈老将军脸色僵了僵。

  他还在镇守西北时,便听说其齐远王谋反,满门抄斩的命令以下,只是国师算出齐远王新出生的小儿子命格特殊,国师与圣上密谈三日,最终以齐远王小儿子做交换,保住了齐远王全家性命,只是流放。

  当初是秦沧死活要出宫看看,甚至还绝食抗议,国师才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他,说来他们的师徒缘分甚是浅薄,也是陈平之老了,看他与自己孙子差不多大,才会对这个半大小子生出几分慈爱来。

  这营帐隔音效果并不好,陈老将军不想祸从口出,声音冷硬道:“若你不生得这样的命格,也救不了你的家人,这本就是上天垂怜,休得再胡言乱语。“

  秦沧像被点着了似的:”究竟是用我换的全家性命,还是因我才有了满门抄斩!“

  “秦沧!”陈老将军一声怒吼,“你给我闭嘴!”

  营帐缝隙中隐约可见人影,是不该再说了,他一甩手,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帐中,侍卫要来帮他烧炭生火,也被他赶走。

  外面除了呼啸而过的风雪声,还有听不清楚的小声议论。营帐里空旷而黑暗,

  他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心中一团怒火烧得没劲,偃旗息鼓地化作一团冰冷地棉絮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门口传来细细簌簌地响动。

  秦沧恼道:“别管我,我不吃——”

  来人尴尬道:”那您想吃随时叫我。“

  一切又归于寂静,再也没人来搭理他,秦沧自暴自弃地想着就这么冻死饿死算了,断了皇帝和国师老头的后路。

  他都饿得萌生了一点困意,在一片黑暗里,迷迷糊糊之间,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他的裤脚,耳畔传来两声呜呜的狗叫,鼻腔里突然闻到一阵饭菜的香味。

  秦沧低头一看,小黑。

  ”谁把你放出来了?“

  小黑摇摇尾巴,没回答他。

  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小侯爷,醒了吗?醒了就快些用膳吧。“

  秦沧猛地抬头——胡姑娘!

  ”胡、胡姑娘?你怎么来了?“

  她站在那,眉眼淡淡的,也看不出喜怒,只是伸手把桌上的饭菜往前推了推。

  她问道:“可以点灯吗?"

  秦沧忙道:”可以,可以。“

  火光从胡姑娘手上划亮了黑暗,秦沧仰头看她,在昏黄的烛光里她眼尾的一颗红痣美得不似凡人。

  他心脏怦怦直跳,捻了捻手指,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肚子突然传来咕噜一声。

  秦沧笑脸僵住。

  胡姑娘瞥了他一眼,嘴角不明显地弯了弯:”洪副将叫我来的时候,说你赌气不肯吃饭,为什么?“

  见秦沧不说话,她又道:”其实军营的人待你很好。“

  ”他们看重的都不是我这个人。”秦沧愤愤不平,“算了,不说他们!“

  他揉了揉脸,露出一个笑:“你来了就好了,你是真心对我。”

  胡姑娘沉默了片刻,反问道:“我......如何真心?”

  秦沧扒了两口肉,理所当然道:“你救了我啊,那时候你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一边吃饭,一边时不时偷瞟对面的人,被发现了就不好意思笑笑,风卷残云地吃完,秦沧站起来道:“天黑了,外头风雪大,要是不嫌弃,不如你就在营中将就一晚,你放心我叫人给你单独一间帐篷。”

  来收拾碗筷的侍卫听到,提醒了一句:“小侯爷。”

  胡姑娘道:“军中重地,我一个外人恐怕不太方便,还是回去吧。”

  她起身,刚一掀开营帐,乌黑的长发便被吹的四散纷飞,白色的衣衫在大雪里显得十分单薄,秦沧赶紧把她拉回来:“别,不碍事,你就住帐里,反正平时也有重兵守着,我去和老洪凑活一晚。“

  胡姑娘皱了皱眉,环顾四周,道:”不用凑合,你就睡这儿吧。"

  "啊?“秦沧傻了,旁边的侍卫也结结巴巴:“小侯爷,这这......”

  “怎么?”

  秦沧挑眉:“你信不过胡姑娘?“

  ”这倒不是......“

  ”那你就是信不过我的人品喽?“

  小将士抹汗:”在下不敢。“

  秦沧拍板:“那就这么定了!”

  指挥人搬来一张床,两人一人一边,中间隔着八丈远,熄灯后,仰躺在被子里盯着帐篷顶发呆,毫无睡意。

  半晌,秦沧突然出声:“胡姑娘,你睡了吗?”

  好久,那边才回道:“没有。“

  他侧头看过去,胡姑娘安安静静的和衣躺在被褥里,隔着一张桌子,也看不清。

  秦沧道:”今日打扰了你,明日我会和你家里人好好解释的。"

  “不必,我一个人住。“

  ”你家里人呢?“

  过了好久,那边才道:“我家里人,为恶贼所杀。”

  秦沧心里一振,猛地坐起来:“那你......”

  胡姑娘的声音很平淡:“那恶贼自有他的报应。”

  他心里涌上一股同病相怜,又不知说什么安慰好,翻了个身,看着那边:“一个人生活着一定很不容易。”

  胡姑娘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秦沧还没听真切,她又道:“那又能如何,只得尽力好好活着。”

  秦沧一直看着她,出了一会儿神,道:“你说的对,好好活着。“

  他突然掀开被子下床,帐里本来两个暖炉,他把自己那边的暖炉往对面搬了过去。

  胡姑娘听到动静,转头看他:”你做什么?“

  秦沧坐在椅子上,语气不似往日跳脱:“胡姑娘,冒昧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我可以体验一下追求你吗?“他说出口,又自觉古怪:“不对,我是说,算了,我从头跟你解释。”

  他抓抓头发:“是这样的,我呢,一出生就被个算命老头说活不过二十,而且这个老头说的都挺准。我之前也没跟人打过交道,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就想着能在翘辫子之前多体验一下人生,两情相悦,坠入情网什么的。钱财地位或者别的,我会给你报偿,你也不用真心爱上我,总之就是……”

  胡姑娘声音清冷:“你要我陪你扮家家酒?“

  好像就是这么回事儿,秦沧点头:“是。“

  “找别人去吧。“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硬。

  “又不是谁都行……“秦沧有点丧气,也接受意料之中的拒绝。

  胡姑娘突然问道:“为何?”

  秦沧不解:“什么为何?”

  “为何别人不行?”

  秦沧:“因为你……嗯,长得好看,善良,温柔,也不是因为我是侯爷才救我。”

  “我同意了。”

  不等秦沧开口,胡姑娘就抢先道:“没有为什么,睡吧。”

  “哦,那……晚安?“

  没听到回音,秦沧也不在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谈不上熟悉,不过这样正好。

  胡姑娘看着闭上眼的秦沧,一双竖瞳在黑暗中发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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